今夜无眠 第6章 06

查完房，沈识便去了门诊部帮忙。

等一切都结束，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消毒水弥漫的走廊里，他一边转着劳累过度的脖子，一边往办公室走去。

陈虞的电话恰好在此刻打来。

沈识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屏幕上“母亲”的备注，并没有立即按下接听键。而是直到电话自动挂断，再次拨过来时，他才选择了接通。

“刚刚在忙，不是故意不接。”他柔声和她解释。

陈虞却没有去管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只低声问他云舒最近忙不忙。

“你想见她？”沈识低声发问，语气虽然温顺乖巧，却带着一股子莫名的陌生感。

陈虞习惯了他的态度，也没多问，只轻声说：“马上元宵节了，节日当天你爸肯定不同意你过来，所以前一天的时候过来吧，正好你妹妹也想见云舒了。”

沈识温顺接受：“好，我会和云舒说的。”

“还有……”陈虞并没有立即挂断电话，顿了几秒：“你和云舒现在怎么样了？”

沈识眸光一暗，柔声道：“挺好的。”

可惜电话对面的陈虞似乎不是很信他的话，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就放松心神：

“云舒比你小，你平常多让着她。毕竟你们现在结婚了，夫妻之间和睦相处对两人都好。”

“我知道的母亲。”沈识淡然应下。

陈虞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主动提起昨日的事情：“我听莉莉说，昨天你去她们那边没有留宿？”

“有些工作上的事务要回家处理。”沈识轻声解释。

陈虞沉默了一会，语气逐渐放轻：“……工作是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你在那边最起码有人陪着，回家的话就只有你一个人……”

“习惯了。”男人淡声应答。

陈虞怕的就是他这样说。

不想让他误会自己这样说的想法，陈虞轻叹一声，生硬的语气逐渐软化，少有地唤了他的小名：“初一，妈妈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女人柔软的话语让沈识面上一愣，但终归没带来多大的变化，他勾着嘴角轻笑：“我挺幸福的。”

“没有的，初一。如果你真的感到幸福，那在刚刚我说要你元宵节前一天过来的时候，你是可以考虑的。”

而不是听话的，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陈虞看着窗户玻璃上融化的雪水，语气愈发低沉。

压抑自己的喜怒哀乐，从来就不是一件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

“其实领证前我就知道，我误会了你和云舒之间的关系。当初那些被莉莉听去，所谓大逆不道的言论，其实只不过是云舒为了摆脱另一个人所撒的谎。但我最后却并没有阻止你们结婚，原因很简单，和云舒在一起的时候，你很鲜活，也很自在。而这恰恰是过去许多年我一直遗憾的，没有见过的你。”

和沈义明离婚之后，陈虞只后悔过一件事情。

那就是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沈识。

也许沈义明确实是一个学术能力很强的学者，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在小家庭里，沈义明总是把自己当成封建社会的皇上，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沈识，掌控欲都极其强烈。

他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孩子，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而一旦她们做不到，换来的就只有漠视与讥讽。

沈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了。

他确实很聪慧，也很温柔听话，完全符合外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的特征。

可她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

而等陈虞发现这件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的初一，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假人。

他会乖巧地听从陈虞的每句话。

但却从来不和陈虞交心。

明明她是他的亲生母亲。

但更多时候，她更像一个出现在他生命里面的陌生人。

所以那天在商场，在撞见云舒和他之间那种不正常的“亲密关系”时，她才会既惊喜又害怕。

惊喜的是，初一终于不是那个虚假的，只会听话的“好孩子”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非常害怕，害怕眼下这段错误的关系，会不会让初一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害怕他从一个极端，坠落到了另一个极端。

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云舒并没有抗拒结婚的事情，她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陈虞高高悬起的那颗心，终于稳定了下来。眼下她能为沈识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初一，和云舒好好在一起，好吗？”

空调呼呼往外吹着热气，办公室里，沈识取下白大褂挂上衣架，女人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在一起吗？

沈识不自觉失神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收敛住了情绪。

如果他能决定就好了。

可惜他不能。

-

深夜十点钟，室外只有风声还在翻涌。

蒋云舒单手握着门把，沉默了好一会才扭头去看身后站着的男人。

短发随意地搭在额前，沈识穿着一身休闲柔软的成套睡衣，无框眼镜下的眼眸清透干净，丝毫没有陷入睡眠的表现。

搞了半天压根没睡。

无奈地瘪瘪嘴，蒋云舒松开手转过身去问：“怎么了？”

语气烦躁带着愠怒，她倒要看看，眼前这人大晚上不睡究竟是要找她说些什么东西。

“妈让我们元宵节前一天过去吃饭。”

“去江叔叔那里？”她顺势追问。

沈识面上看着没什么态度，只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她应下来。

手重新放上把手，还未按下去，身侧男人就张了嘴。

“云舒……”

“你事多不能一次性说完啊？”

蒋云舒突然上扬的语调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兀，可面前的男人并未被吓到，反倒是轻轻地挑了挑眉，表情无奈地看着她。

“云舒，是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时间。”他柔声说，像是抱怨。

被男人“柔情似水”的目光盯着，蒋云舒只觉得身后的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自打中午那句话后，眼前这人就有点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那你难道就不会说快一点吗？”她争论。

沈识微勾唇角：“我怕说快了你听不清。”

“我耳朵又不背，犯不着你心疼我。”

“云舒……”

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偏偏一阵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蒋云舒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

身子顿时僵在原地，她在心底狂骂了几句脏话，最后只能故作不在意地留下一句早点睡就飞速地按下把手进门。

关门后背靠在卧室门上，云舒尴尬地揉了揉头发，后悔晚上怎么就没喝那杯奶茶，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饿肚子。

带着饿意洗完了澡，想着这个时候沈识总不可能还没睡吧，云舒擦干了头发就准备出门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推开卧室房门，一阵清淡的香味却出人意料地从厨房那边传来。

她迈着疑惑的步子走过去，在看到灶台前那个背着身子的高大男人时，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五颜六色了起来。

拖鞋摩擦木质地面发出微弱的声响，她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低声问那人：“你在干吗？”

“你不是饿了吗？”男人盛好清汤面，语气自然地回答她的问题。

云舒皱眉：“可我又没说要你给我做饭。”

沈识没解释，只沉默地把碗端到餐桌上。

蒋云舒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提拉着拖鞋在桌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谨慎地盯着桌面上的面碗看了几眼。

不过是一碗色香俱全的清汤挂面，还放了青菜和鸡蛋。

“要我帮你试毒吗？”沈识猜到她的想法，眉尾轻轻上扬。

云舒闻言顿时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我应该不至于让你讨厌我到要和我同归于尽吧。”

沈识后仰在椅背上，薄薄的镜片后，是一双辨不出情绪的眼眸。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淡声说。

云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等面稍微放凉了一会，才终于拿起筷子夹起来尝了一口。

面条入了口，她一时怔在原地。

男人恰到好处的火候掌控让面条拥有了柔软顺滑的口感，再配合上碗底香浓醇厚的酱汁，让她这个一向挑剔不堪的胃部都为之折服。

这人做饭这么好吃的吗？

云舒不敢相信。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男人“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吗？”的提问时，她还是故作姿态地抿了抿唇，表情淡漠地说：“一般吧。”

沈识闻言微微抬了抬眼，顿了几秒后勾起嘴角笑了笑，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

蒋云舒见状，也不再搭理他，埋头着急地解决着胃的贪念。

以为男人听完这句就会离开回房，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干坐在对面不走了。

一开始想着对面有人，她还稍微顾及了一下形象。

可后来一想对面是一个本来就讨厌她的人，那还需要顾及什么，干脆放开了吃。

夜阑人静，城市也按下了暂停键。安静静谧的环境里，两个人对坐在餐桌两侧。

风声敲打着窗户，男人或许是等得无聊，干脆从柜子里随手拿出一本杂志翻看。

可等云舒终于解决完了食物问题，面前人却连一页都还没翻过去。

应该是太困了吧。

她猜测。

“我吃完了，你可以去睡了。”简单收拾了一下碗筷，云舒走出来时沈识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男人点了点头：“好。”

“还有……”云舒咬了咬牙，犹豫许久，还是强迫自己憋出了三个字：“今天晚上谢谢你。”

沈识闻言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真稀奇啊，有朝一日竟然能听到云舒这么语气温和地和我说话。”

蒋云舒脸颊微红，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能别老叫我云舒吗？”

总感觉跟叫孩子一样。

“那我该叫什么？”沈识不懂就问。

云舒表情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讪讪解释：“就直呼大名呗。”

沈识顿了一瞬，随即浅笑着轻轻点头：“好的，云舒。”

蒋云舒：“……”

就知道不会听她的话。

无奈地抿了抿唇，她顺势和他说了出差的事情：“我明天下午飞江城，估计周日能回来。”

沈识对于她愿意主动告知行程的事情显然很满意，勾着嘴角点了点头。

毕竟吃人手短，云舒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一些：“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男人听话地朝她摆摆手：“晚安。”

云舒眼眸闪躲，但还是在转身前回了他一句。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