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第12章 12

汽车路过中央公园时，蒋云舒从朦胧回忆中苏醒。

她看着公园门口生锈的牌匾，忽地想起小时候，同住在大院的大人们常常会带着自己的儿女一起到公园草地上野餐。

大多数人都会参加，除了沈识。

他常年在家学习。

明明所有人的书本都是一样的厚，但他待在家中学习的时间就是比别人都要多。

不是因为他笨，相反，他很聪明，只是他学的东西更多而已。

那个时候，家属院中央有一棵生长了很多年的大树，夏天的时候，小孩子们都爱在底下乘凉玩耍。

云舒经常在那里使唤她的“小弟们”。

布置完任务，偶尔她抬起头时，会看到三楼窗户中的少年侧脸。

沈识就坐在那个位置学习，一动不动的，跟个雕塑一样。

经年累月下来，他的成绩就跟她永远错过的那支股票一样，越长越高。

院里的大人把他当成比较的对象，便愈发看不上自家玩乐的小孩。

蒋云舒自然也在其中。

她的成绩不算差，但也绝对不好。

主要是性格不温顺，完全不符合大众对女孩子的印象。

但好在，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

所以即使知道她这样的个性以后到了社会上难免会碰一头灰，他们也还是没有选择强制地去压抑她的天性。

而是给了她一定的自由。

可沈识不同。

他没有自由。

也没有爱。

蒋云舒很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夏日的风带着呼啸的热气，没有空调的那些年，她每次玩耍完，都只能坐在老旧的风扇前抿着雪糕，耐心地等待皮肤上的汗水蒸发，以带来凉凉的气息。

旧房子里隔音不是很好，云舒经常能听到沈义明和他的新妻子以及沈识继弟一起回来的声音。

这中间没有沈识。

他们像是把他遗忘了一样。

无论出门吃饭还是旅游，都不叫上他。

可每次沈识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拿到了万众瞩目的称号时，接受着众人的吹捧，在其中夸夸其谈的，却是沈义明。

云舒不解，但因为彼时尚不太熟悉，她没有问过沈识，只是在茶余饭后间，从父母的议论里，理清了他和他家人之间的事情。

按照蒋莉的说法，沈识的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离了婚，但因为沈识的去处没有说清，两人又僵持了好久，直到他七岁时，才彻底断绝了关系。

之后陈虞搬出了家属院，沈识则跟着再婚的沈义明，和继母与继弟一起生活。

沈义明是比沈识还可怕的人。

最起码蒋云舒是这样认为的。

她虽说和沈识不对付，但彼此还能争论两句，偶尔甚至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

但沈义明就不一样了。

他那人极度讨厌她的叛逆与暴脾气，因为这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完美孩子范本。

所以在知道沈识要和她结婚的时候，沈义明是很生气的。

他不能接受一个如此“不讲理”的女人。

可惜他再怎么抗拒，沈识最后还是和她领了证。

云舒不清楚沈识是怎么和他说的，也不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身份。

但她知道，这一定很困难。

所以在这点上，蒋云舒是感谢他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场婚姻本身就是一场给父母准备的盛大演出，太过上心并不是好事。

云舒记得很清楚。

她希望沈识也是。

-

近视手术花费的时间很短，在齐思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术就已经结束了。

回到病房时，她的眼前依旧是模糊的，像是被厚重的水雾遮挡一般，灰蒙蒙的，只能辨出大致的轮廓。

沈医生说这是正常情况，等第二天就差不多可以看清了，嘱咐她今晚早点睡，好好休息，对眼睛恢复也有好处。

可齐思思向来不是安分的性格。

在床上只躺了一个小时，她就开始翻来覆去地乱动弹。

齐念去给她买晚饭了，病房里此时就只有隔壁床的老奶奶和她两人。

想翻看手机上网的心思像是野草一般在她的心底旺盛生长。

对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来说，断网断手机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不让她看屏幕，听歌总可以吧？

她一点又一点放低自己的目标。

于是当沈识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齐思思伸着胳膊再床头柜上乱摸的样子。

“找什么？”

沈识抬了抬眸。

齐思思动作一顿，有些心虚。

“……手机。”她慢吞吞地说。

沈识皱了皱眉：“你眼睛不是不舒服吗？都这样了还要看手机？”

“不看手机。”她连忙否认：“我就是想听听歌。”

齐思思说得恳切，沈识也不是为难小朋友的人，沉默了几秒后便走上前去把桌上的手机和耳机递给了她。

拿到手机的齐思思嘴角瞬间上扬。

好在现在的手机都可以语音控制，即使不看屏幕，她也可以唤出智能助手来连接蓝牙耳机。

“小A小A。”

“我在。”

“顺序播放Slience的专辑《Slience》。”

“好的，已启动音乐软件，开始播放……”

耳边顿时被女人清冷的嗓音充满，配合着齐喻寂寥的和声，这首名为《巫山》的歌曲是齐思思最爱的一首。

“你很喜欢这个乐队？”

男人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聆听，齐思这才注意到沈识查完房后没有立即离开

她暗自调低了音量，轻轻点头：“嗯，我喜欢他们很久了。”

说完注意到男人的神色，连忙询问：“沈医生也知道Slience吗？”

沈识平静的眼眸闪动了一瞬，他自然地点了点头：“听说过。”

“那沈医生喜欢他们的那一首歌？”

难以言说的涩意瞬间从他的胸腔开始往上涌，沈识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寂寥枯寂的冬日。

破旧不堪的出租房前被不讲理的邻居撒了水，一个夜晚的低温就足够让它冻结成踩上去便会滑倒的利器。

止不住的辱骂在耳边不断盘旋，睁眼到天明的冰冷夜晚，只有女人柔和如春日的嗓音陪伴着他。

“理想国。”

沉默过后，他低声说。

身为资深粉丝的齐思思怎么会不知道这一首，她嗓音顿时提高：“云舒的自作曲！”

理想国是Slience出道后的第二张专辑《第一人称》里的作品，这张专辑一共收录了五首歌，其中每一首歌都代表着乐队里的一位成员。

属于云舒的那首便是理想国。

这是她自出道之后，自作的曲目里少有带着暖意的歌。

歌词大意是讲述蝴蝶振翅寻觅春天，最终得偿所愿的故事。

“纵使世事纷乱无力挣脱。

但求用尽所有寻一个春天。”

蝴蝶最终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而他，也终于在春日韶光之时，战胜了自己的心魔，从那间逼仄又冰冷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所以你喜欢云舒？”

齐思思突然而来的询问让沈识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面对着女孩真挚的问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回复是还是不是。

垂下细密的眼睫，他轻轻点头：“嗯。”

齐思思：“那你跟我就是同担了！”

沈识对于她奇怪的称呼有些不解，皱眉询问：“什么？”

“所以你不知道同担是什么意思？”

齐思思无奈反问，随即想到什么，又迅速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不过也是，你都快三十了，估计不怎么上网吧。”

被点了年龄的某人：“……”

齐思思那边，因为她看不清，自然不知道沈识的郁闷，专注地和他解释：“所谓同担呢，通俗意义上其实就是指喜欢的是同一个人的人。我喜欢云舒，你也喜欢云舒，那我们就是同担。”

沈识听着齐思思的解释，眼前不免又浮现出了那些在云舒微博下留言的人。

所以那些人也是同担？

沈识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吗？

“不过说起来，沈医生你貌似比云舒还要大几岁吧？”齐思思毫不畏惧地再次提起了年龄这个敏感话题。

沈识：“……大两岁。”

“小齐也比云舒大两岁！”女孩惊呼。

沈识不禁蹙眉：“小齐是谁？”

“齐喻啊！他们乐队的键盘手，你连这都不知道？”

沈识一瞬沉默。

“所以你只喜欢云舒？”

又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或许是仗着小姑娘并不和云舒相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秘密。

“嗯。”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后，齐思思有一瞬的迟疑，她摸了摸脑袋：“那、那我还是少跟你说话吧……”

沈识不解：“为什么？”

齐思思尴尬地抿了抿唇，暗中把自己摊开的手机屏幕翻过去贴在被子上，以防照片上的双人照被他看见。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解释：“因为你是云舒的唯粉，就是只喜欢云舒的粉丝。”

“而我是cp粉，我喜欢两个人。”

后半句她说得心惊胆战，毕竟追星追了这么久，关于唯粉和cp粉之间的纷乱她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虽然知道沈识的“追星”和她的“追星”不一样，但她还是要谨慎点。

毕竟隔着网线，谁知道网上对骂的人是小学生还是成年人。

可沈识明显没听懂。

“CP是什么意思？”他谦虚发问。

齐思思沉默。

半晌，她才终于开口。

“CP就是Couple的缩写。 ”

沈识不是个傻子，她这样一说，他差不多就懂了。

“所以你喜欢云舒和那个人的cp？”

齐思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可他们并不是——”

“以后有可能是啊！”

齐思思显然比他还要激动。

“他们有共同的爱好，长得也般配……”

话没说完，对面男人低沉的气场就想水波一样蔓延到她身边。

就说了CP粉和唯粉不能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