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结束,王温茹已经在台上开始讲课。
陈煦将手中的东西塞回去,偏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她很认真地在听课。
有着明亮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流畅的线条,和一颗……在陈煦看来,有些过份关怀他人的心。
陈煦回忆起刚才那盒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感冒药。
又想起中午和她的偶遇。
她好像,对他这个同桌,太过于好心了。
“给大家五分钟来浏览课文,然后回答黑板上的三个问题。”
王温茹放下手中的粉笔,从讲台上下来看同学们的阅读情况。
陈煦收回视线,拿起笔在课文上胡乱勾画。
直到王温茹在课桌上敲了敲,他才回神,发觉自己刚才心不在焉时做了什么。
“专心点。”
王温茹点了点摊开的课本,小声提醒道。
两节课下课,就是一节大课间。
周颂宜刚来,还不会做课间操,王温茹就把她安排到了队伍最末。
趁着队形变换,时楚悦悄悄遛到最后一排,对着周颂宜眨了眨眼。
“一会儿跟我学着做就好。”
时楚悦扬眉笑了下,音乐响起,动作更是非常标准,生怕周颂宜学不会一样。
课间操有学生会巡查,逃操,动作不标准,还有未穿校服,都会被记名然后扣除班级量化分。
课间操结束,班级集合整队后解散。
周颂宜和时楚悦先一步回了教室,等到自习课开始,陈煦还没有回来。
周颂宜停下写作业,才发现陈煦的校服外套正搭在椅背上。
有风吹过,校服袖子悬在空中荡了荡。
周颂宜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课本上,可等到写完作业,身旁的位置还是空的。
下课后,时楚悦过来找周颂宜,两个人一起去了天台吹风。
课间休息,操场上洋溢着热闹的笑声,周颂宜眯着眼吹风,睁眼的时候瞥到一抹不太确定的身影。
“你同桌这么倒霉啊。”
时楚悦望着远处的一撮人,发出一句哀叹。
周颂宜看她,时楚悦单手撑头继续说:“我猜他下节课过半才能回来。”
“杜尚今年当选了学生会会长,他肯定要被抓小辫子的。”
说到此处,时楚悦更是感叹:“水至清则无鱼,我说陈煦就是败在太有自己的原则了,考试给杜尚看个一两题,就算不给看,给个口头承诺糊弄也行……”
“他直接拒绝了?”周颂宜突然出声抢答。
“bingo!”
时楚悦打了个响指,有些激动地补充:“附加一个不屑的笑容,直接阴阳值拉满。”
“其实吧,”时楚悦看她,认真道:“我觉得陈煦挺好的,如果不是他太冷,他可能会有更多的朋友。”
真如时楚悦所料,最后一节自习课过半,陈煦才姗姗回到教室。
几乎是他坐下的瞬间,周颂宜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气息,很干燥,很闷热。
陈煦把外面的灼热载了回来,落在她身侧。
开学一周,周颂宜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陈煦身上的两种气息,一冷一热。
下午放学时间短,周颂宜和时楚悦一起在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就带上课本去了小花园背书。
晚上两节晚自习,作业不多,高远等作业收齐,和王温茹讨要了一个看电影的机会。
电影不长不短,看完刚刚好晚自习放学。
周颂宜照样把时楚悦送到公交车站,然后原路返回,朝着城际花园的方向继续走。
进入下半年,夜晚降临的时刻越来越早。
周颂宜不害怕走夜路,只是今天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每当她回头去看,身后根本没有人。
直到快要穿过那条巷子,周颂宜感觉到身后突然多了温热的呼吸,随后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啊——”
“嘘。”
陈煦捡起她身后掉落的项链,轻声说:“是我,陈煦。”
周颂宜回过身,看着正躺在陈煦手心的六芒星项链。
昏暗的,暗黄色的灯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微弱又显眼的光芒。
小巷是曾经的旧居民区,这几年政策变动,有能力搬走的居民早已经搬走,剩下实在是没有办法,才继续住在破旧的旧居民区。
破旧,颓然,和所要求的市容完全不符,而新建的城际花园正在极力挤压着残喘的小巷。
周颂宜看到过小区里的公告。
小巷要被改造成小区公园,彻底成为城际花园的一部分。
陈煦站在她身前,手心向上摊开。
他的眉眼,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充满着生机,或许是夜晚的光线更柔和,比起初次见面,陈煦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
这个时候,和井嘉聿很像。
小巷在他身后,幽深的巷道,在深处散发着明灭的灯火。
“我手酸了。”
陈煦轻微地动了动手指,眸光垂着,声音很轻很淡,正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风裹挟着。
“不好意思。”周颂宜捻起项链,弯唇笑着说:“谢谢你,陈煦。”
“下次注意。”
陈煦收回手,像是在嘱咐她:“项链上是钻石,下次丢掉,很可能找不回来。”
“嗯。”
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有些沉默。
周颂宜低头检查了下项链,确定没有摔坏,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项链还是戴在脖子上比较好,揣在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
“那我就先走了。”
周颂宜收起项链,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
“我家有门禁。”
说完就打算抬脚离开。
“等等。”
陈煦叫住她,将一盒未拆的感冒药从书包里拿出来,随后递到她面前,语气平平:
“我不需要这个。”
周颂宜盯着陈煦手中的感冒药,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陈煦同学。”周颂宜端正神色,一字一句地开口:“这不是我送的,这是王老师给你的,我只是帮老师带给你而已。”
话音刚落,周颂宜看到陈煦脸上多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修长的手指叩着盒子的边缘,整只手悬在空中。
“我先走了。”
周颂宜朝他轻轻地挥了挥手,随后转身离开。
陈煦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巷口。
-
夜风越来越大,宽松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到鼓起,发出有些空荡的声音。
陈煦拿着那盒药,走过黑暗又漫长的小巷,最后来到有些稍微破旧的一间房,然后推门进屋。
“回来了?”
陈奶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放下手中的报纸,略微急促地咳嗽了几声:“今天外面风大,晚上多盖点被子,别受凉了。”
“嗯。”陈煦放下书包,随后打开灯,略带商量的语气开口:“奶奶,晚上开着灯没事,电费咱们交得起。”
白炽灯点亮,房间内比刚才瞬间亮了许多,陈奶奶也不再费力地眯着眼睛看报纸。
见陈煦手里攥了盒药,陈奶奶立马放下手中折得皱巴巴的报纸,连忙下床走过来。
“发烧了?”陈奶奶伸手抚上陈煦的额头,反复感受温度。
“什么时候生的病?”
“没。”陈煦把陈奶奶的手放下来,然后把药放在桌子上,“我没生病。”
说完,陈煦就去洗漱。
“那你买药干什么?”
“药店搞活动送的。”
陈煦的声音带着水声,模模糊糊的。
陈奶奶还是不放心,转身就去木柜子里翻找温度计。
室内实在算不上多明亮,陈奶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手抖着从柜子里掏出一支水银温度计。
“啪嗒。”
水银瞬间散落一地。
陈奶奶抖着手,额头瞬间起了汗,慌慌张张地下意识就想用手将水银捡起来。
“奶奶!”
陈煦立刻拿着纸过来,收拾好地上的水银,然后把陈奶奶搀回床上。
“小煦。”陈奶奶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已经干枯如树皮的皲裂的皮肤。
陈奶奶看着陈煦已经发白磨毛的袖口,看着陈煦眼下的青黑,深深叹了口气:“奶奶老了,拖累你了。”
她这副身子,多做一点活都是奢望。
“奶奶。”陈煦蹲下身子,紧紧地握住陈奶奶的手,温声说:“我一直都是你的拖累,可奶奶你没有抛弃我,还把我养这么大。”
陈煦望着陈奶奶,语气坚定。
“你不是拖累,永远都不会是我的拖累。”
陈奶奶眼眶一酸,摸了摸陈煦湿漉漉的发顶,“快去吹头发吧,明早还要上学。”
“好。”
陈煦扶着陈奶奶睡下,然后替她掖了掖被角。
陈奶奶很快入睡,陈煦关上卧室房门,拿了条干毛巾盖在头顶,然后开始收拾卫生。
奶奶腿脚没那么方便,家里的卫生平常都是陈煦下课回来收拾。
等到收拾好卫生,切好明天的菜,准备好奶奶明天要穿的衣服,已经快十二点了。
陈煦从柜子里拿出一床稍微厚点的被子,然后抱着被子去了沙发。
老旧的水管还在滴水,嘈杂的声音环绕着不隔音的旧房,楼下时不时响起行人的说话声,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流浪狗的叫声。
夜风最张狂时,陈煦已经蜷缩在沙发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