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很快就是期末考,对于高三人而言跟平日里的模拟考没什么区别。考试结束拿了成绩单,虞渺月终于等到了短暂的新年假期。
她一家都是本地人,也不怎么需要走亲访友,以往过年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这样慵懒重复的日常,今次有些不同,家长对于高三生的未来多多少少有些迷信,正月里陈清带着虞渺月跟外公外婆去贡院沾一沾文气。
正月里出门就是人看人,尤其是这些知名景点。现在没到上灯还算是好的,虞渺月一直记得小时候唯一一会凑了个正月十五的热闹,结果到了地方压根就不是去看灯的。那年她个头还不高,被挤在人堆里,连个灯影子都没看着,被人潮推着走了一路,差点没喘过气来。
贡院里人也不少,有很多跟她一样的高三学生。贡院的西南角有一株祈福树,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红绸。虞渺月不由想起小说里时常看见的姻缘树,长在最不该沾染红尘的佛寺,变成了男男女女“偷情”的好去处。
她胡思乱想着,陈清已经买了红绸回来,将笔跟红绸都递给她。虞渺月接过晃了晃,红绸两端都挂着铃铛,风一吹过,祈福树叮铃铃地响,像是替百万学子向神佛倾诉着愿望。
也不知神佛能渡得了几人,又有多少人的愿望石沉大海。
虞渺月抿了抿唇,提笔写下一行。
写完了愿望,陈清陪着她往树上扔。最初几下她没掌握好诀窍,红绸勉强飞上了枝头,晃了几下又掉了下来。她念叨了一句“又落下来了”,正要去捡,被陈清拍了下手背,斥责她说了不吉利的话。
她有些无奈。
一生一回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所有人都变得神经紧绷。
她乖乖闭嘴,又扔了一次,这次红绸稳稳地挂在了树上,在最显眼的位置。陈清松了口气,满意地拍拍虞渺月:“这个位置好,容易被上天一眼看见。”
虞渺月不知该怎么接话,干脆没说。
外公外婆还在外面的休息处等着,母女俩出去同两位老人汇合,在贡院附近找了家肯德基吃了个便饭。
虞渺月闷着头啃汉堡,听着陈清跟外婆唠叨虞正新的种种不是。女儿回了娘家后抱怨丈夫,无论是现实还是电视剧里都喜欢这么演,虞渺月听得习惯,关于陈清描述虞正新的说辞她都能完完整整地背下来。她耸了下肩,抓了根薯条吃。外公吃不惯洋快餐,好在肯德基这几年刚开发了中西结合的炸鸡饭,虞渺月跟外公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陈清一旦起了话头就会说个没完,虞渺月啃完了汉堡,老人家跟陈清都还没吃完,她只能捧着手机刷微博打发时间。
微博上全是丁思悠转发的冷笑话跟心灵鸡汤,又土又无聊。虞渺月刷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打开企鹅给丁思悠发了几张刚刚拍的风景……和人的照片。
丁思悠回得很快:“你也去贡院拜大神啦?班里真的好多人去啊,我看乔曦就是昨天去的,空间里还晒了照片呢。”
虞渺月压根不看乔曦的空间,不知道这个信息。
“唉,你们还能出门放风,我就被关在家里复习。我期末数学没考好,我爸给我找了个家庭教师补课,我现在看见三角公式脑袋就疼。”
丁思悠给虞渺月拍了一张正在做的练习册,红黄蓝绿标注得密密麻麻,看得虞渺月眼花缭乱。
丁思悠的志愿是传媒,往年分数线都不算高,以她现有的水平保持下去考上理论上不是难事,只是丁思悠的短板一直都是数学,她们省的数学考卷向来都难得十分纯粹,用辣度来形容,就是基本都是极品辣,偶尔几年回到变态辣的程度。就连虞渺月这个数学成绩已经算比较稳定,拿不到绝对高分但也不至于拖后腿的,做过某一年真题都只是堪堪及格。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有人都怕紧绷了一年在高考当天翻车。
“唉,有时候还是羡慕理科班,三班的班长,就是高一那年做过交换生的那个,不是拿了个计算机竞赛奖吗,听说已经在准备自主招生的材料了。每年都是理科班占优,我们文科还是输在没什么有含金量的比赛。”
虞渺月想起教导主任跟她聊过自主招生的事,她成绩虽然好,但都是纸面成绩,自主招生看重综合素质,她一个奖都没拿过,就算把履历写得天花乱坠估摸着也过不了初选。
果然还是不能妄想走捷径。
两人聊了一小会儿,得出的共同结论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丁思悠继续写练习册,陈清那边诉苦结束,虞渺月也该回家了。
贡院人多,想着也没有地方停车,陈清也就没开车来。四人拦了出租车回两位老人的家里,虞渺月又放松了一下午,陪外公外婆吃过晚饭,才跟陈清回了家。
虞正新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听见她们母女回来眼皮子都没抬。
陈清一进客厅脸色就不太好,虞渺月十分熟练地蹿回了屋,果然她刚一关上门,夫妻俩又因为过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了口角。
每年因为去哪一边亲戚家的事,他们俩都要吵一次。
虞渺月坐在书桌前戴上耳塞,把这些噪音隔绝在外,随手拿了一份练习卷写了起来。
晚上临睡前,耳报神霍沣廷发了短信打小报告。
“小月姐姐,我们昨天遇见哥哥的小舅舅了。”
虞渺月愣了愣,反应过来。
霍星炎的小舅舅指的是他亲生母亲的弟弟,她记得听霍星炎提起过,姐弟俩叫宁盈和宁缺年纪差了近十岁,宁缺小时候几乎都是姐姐带着的,两人关系很好。当初宁盈不顾父母反对嫁给霍鑫搬来这里,关系闹得僵,几乎断绝了父女母女关系。宁盈因为食道癌过世之后,葬礼上霍星炎才第一次见到宁家人。
再多的矛盾都敌不过骨肉亲情,霍鑫有意再婚,小舅舅宁缺问霍星炎愿不愿意跟他回宁家,霍星炎没走,虞渺月没问他为什么。
但也能猜到个可能。
霍星炎说宁盈生前一直懊恼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惹了他们生气,跟霍鑫感情日趋破裂的那几年也没有离婚回家,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脸面回去。霍星炎把这番话听到了心里,宁盈生前都不愿回家打扰父母,他这个拖累就更不该回去日日提醒老两口曾经有一个不听话的女儿。
宁缺没带走霍星炎,按照老两口的意思每年都会给霍星炎送一笔抚养费来。霍星炎分文不收,宁缺就替他存着。
年前霍星炎过完了生日成了年,宁缺大概就是过来给他送钱的。
虞渺月听霍星炎如此形容他的小舅舅,宁盈宁缺骨子里很像,都不想完全听从父母的安排,宁盈成了失败的先驱者,宁缺还有老人要赡养,就没法孤注一掷地冒险。霍星炎说宁缺的梦想是做一个摄影家,做一个浪子,天南地北,居无定处,走走停停。但宁盈过世的那一天,这个梦想就再也没办法实现。
宁缺留在了宁家老两口身边,找了个稳定的工作,除了每年与霍星炎见一次面外,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老人身边。
听霍星炎说到这些的时候,虞渺月心里有些泛酸。
宁盈也好,宁缺也好,她自己也好,甚至是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也好,夹在亲情与梦想之间,被扼杀了多少翅膀。可这始终是个无解的谜团,在选择的那一刻,你不能确保自己会沦落为宁盈,还是甘愿成为宁缺。
陈清一直希望她去读一个热门专业,毕业之后好找工作,哪怕是考公也能找到更多的对口部门。她想学的小语种,在陈清眼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说服自己去变成宁缺。
但她一直知道,她内心更希望做一次宁盈。
她摘下耳塞,看了眼房间的门,陈清单方面压着虞正新数落,虞正新几乎不会反驳,用沉默来回应她。虞渺月偶尔会觉得陈清小题大做,在她眼里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能点燃陈清到了年纪该有的怒火。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跟陈清坦白。
甚至于她自己都没想清楚,一意孤行选了小语种之后,她该做什么。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一垂眸,霍沣廷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以前哥哥都不跟宁小舅舅出去吃饭的,这次到现在还没回家,姐姐,你说哥哥会不会跟小舅舅跑了啊?”
“唔……哥哥是跟爸爸说过成年之后就想搬出去住的。宁小舅舅给他的钱他都没收,哥哥要是真的搬出去哪有钱租房子啊?”
“姐姐,哥哥跟爸爸……真的没办法和好了吗?”
很可惜,这个问题虞渺月给不了答案,霍星炎跟霍鑫也给不了答案。
人们都说时间能让一切和解,但人们都忘了下半句,粉饰太平之下的平静,随时随地都会土崩瓦解。
和解与否早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
霍星炎的未来就只是霍星炎自己的,他没有把霍鑫考虑在自己的未来之中,所以能不能和好,并没有区别。
这些话她不会跟霍沣廷讲,不想打击一个小学生的热情。
想来想去,她忍不住苦笑。
人生的路口,各有各的苦恼。
谁都没有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