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5
景少微最后复习了一遍手上的客户信息和需求解读,将取过陆云指尖血的采血管放在床头特制的凹槽中,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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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灯光自动熄灭,景少微在黑暗中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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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灵雾起,祈者入梦。
*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鼻尖传来夹杂着异味的檀香味道,景少微睁眼便看到了一对跪着的膝盖,她抬眼环视一周,略微了解了现在的处境——
她正披麻戴孝的在灵堂守灵。
这间房似乎是用客厅改成的,农村的自建房进深很大,房间前端摆放着一台披着红绸布的冰棺,中间用八仙桌搭了个摆放遗像及供品的供桌,供桌前不太整齐的跪着两列人,全是女眷,穿着白色的孝服,带着尖锥形的孝布,跪在蒲团上,有的在低声交流,有的则低着头,形容哀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外面正用音响大声的放着哀乐,她跪在靠近门的角落,能清楚的看见客厅之外正人来人往,更能清楚的看见,这场梦境的主人公陆云正跪在面对灵堂的地方,一点一点往面前的火盆中放折好的黄纸,身板挺直,表情哀伤。
“……”
他不是想梦见自己外公吗?怎么梦到的不是活人也不是鬼,这睡在冰棺里的……怕是没办法交流啊……
景少微不耐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却突然被旁边的人用力拍打了一下。
“跪好,马上来人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的中年女人低声训了她一句,紧接着从旁边扯过一张闲置的蒲团塞给景少微,说:“垫高一点,坐在脚上能舒服点。”
她刚垫好膝盖下的蒲团,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中多了一道如唱戏一般的哭喊声,灵堂内刚才还在交流的几人顿时住了声音,匍匐在蒲团上哭天喊地起来。
刚才打了她又塞给她蒲团的中年女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只是不像其他几人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在哭着叫爸,听起来十分哀恸。
一个五六十岁的矮胖女人被几个年轻人搀扶着进了灵堂,一进来就哭着跪在供桌之前,说着景少微没听过的方言,但可能因为是在梦里,景少微竟然奇异地知道她在说什么。
矮胖女人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起身之后亲自点了三炷香供上,然后用手帕擦净脸上并没有哭出来的眼泪,温声对两侧跪着的女眷们说了句别哭了,哭多了伤眼睛。说完之后,离供桌最近的那个中年女人站了起来,拉着上完香的女人去灵堂之外说话。
眼看着一场大戏唱完,景少微迫不及待起身往陆云的方向走去。
这回刚才打她的女人没有拦她,而是注意到她要去的方向之后,在后面低声嘱咐了一句:“去问问你哥吃饭没,没吃的话去厨房找点吃的,别一直在那烧纸。”
她哥?
景少微看了一圈,确认整个院子里只有陆云一个人在烧纸,心里便大概有了猜测。
陆云是他爷爷王双源的小女儿的独生子,理论上底下没有弟弟妹妹,是梦境为了将她的存在合理化,才给了她陆云妹妹的身份,让梦中的陆云也被动体验一回非独生的感觉。
景少微一边盘算着称呼,一边蹲到了陆云身边:“陆云,你回来吃饭没,没吃的话先去吃点东西,这里交给我。”
陆云听到妹妹的声音神色缓和了些许,刚准备摇头说自己不饿,腹中就清晰传来了咕噜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但下一秒,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被灵堂外的动静吸引,没人再提起刚才的那阵声音。
灵堂外,刚祭拜完的矮胖女人和带她出来的中年女人吵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语气慷慨激昂,甚至伴有幅度颇大的肢体动作,让人担心下一秒她那树干粗的胳膊就会挥舞到对面女人的腰上。
奇异的是,刚才还能听懂她说话的景少微现在竟然只能听懂她提高音调时骂的几个脏词,其他声音就只像恼人的外语一样,叽里呱啦的说了很多,但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景少微默默看了陆云一眼,这是从他的认知出发构建成的梦境,她听得懂与听不懂这些方言,全然在于陆云有没有听懂。
很明显,他现在被这尖锐的声音烦到了,根本没有认真听对方在说什么,甚至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嫌前面的人太吵。
下一秒,在两人的注视下,矮胖女人的身体犹如一个熟过头的西瓜一般,突然无声的炸裂开来,她尚且还做着要打面前中年女人的手势,但还没等她的手指头碰到面前的中年女人,她整只手臂就飞了出去,整个人以躯干为中心猛然炸开。
她的头崩到了天花板上,打烂了吸顶灯的灯罩,又被天花板弹下来,滚落在地,脸上斑驳的沾着地上的鲜血,面对着景少微和陆云的方向,瞪着双眼,眼中尚有还未褪去的气愤,死不瞑目。
她的四肢断了一地,内脏混合着鲜血从台阶上缓缓滑落,但院中来来往往的人却似乎对这样的异象毫无所觉,依旧或快或慢的拿着东西穿堂而过,根本不往灵堂的方向多看一眼。
而那位正面面对这一幕的中年女人也只是呆愣了片刻,便像没事儿人似的理了理自己的孝服,重新跪回了灵堂。
景少微有点懵了,毫无疑问这一幕是陆云所为,他在梦中重现了爷爷死后回家祭拜的场景,应该是想要弥补遗憾,但问题是——他的第一个愿望竟然是让这位和他姨妈吵架的矮胖女人原地爆炸?
而且他真的做到了……
普通人就算会在烦躁的时候吐槽说想让谁谁谁原地爆炸,但也想象不出这么具体的场景,就算是在梦中,普通人给别人安排的“原地爆炸”也只是如同气球炸开一般四肢飞散,流血也只是象征性的流一点,看起来十分的安全和谐。
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见过这样的场景,所以想象出来也不会太过真实,甚至许多人受游戏影响,在梦中想象别人死亡的场景都只不过是从身体中散发出一阵白光。
但陆云的想象中不光有足量的鲜血,还有真实到让人发怵的黄色脂肪和肥大的内脏,他甚至设计了对方脑袋被崩到天花板上砸破吸顶灯的画面,这让景少微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
他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单纯无害。
“小景,”陆云平静地转过了头,说:“那你在这儿烧一会儿,我去吃点东西,注意安全,别让火太旺,也不能把火灭了。对了,你和妈吃了吗?”
景少微对自己的新名字接受良好,快速点了点头道:“吃了,我来吧,你去歇一会儿。”
陆云点点头起身让出了蒲团,又看了灵堂的方向一眼,才转身走向院子后面的厨房。
景少微像刚才一样坐在脚后跟上颇为无聊的继续着烧纸的工作,才烧了两张就感觉到了身边有人靠近,抬头一看,是个和她一样全身披麻戴孝的年轻女人。
“小景,怎么一个在这里烧纸,你哥呢?”年轻女人贴着景少微蹲下,非常熟稔地扒着她的膝盖抬起,抽走了一张厚厚的蒲团,跪在旁边一边叠纸,一边和景少微闲聊:“我听小舅说你哥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景少微听着这一口一句“你哥”,心里颇有些不爽,梦境给的身份通常来说是随机的,会尽量找到一个最不影响梦境主人的身份给祈梦人,她对于当别人的同事、同学、朋友都没有什么意见,但偏偏这个梦境中不存在这种平等的身份,她想要全程跟紧陆云,当妹妹确实是最合理的。
但也确实让她感觉被占便宜了。
不知道这种情况能不能要求客户加钱……景少微心里吐槽着,表面上却在乖巧地回答这位身份大概率是表姐的女人的问题:“我哥回来还没吃饭,现在应该在厨房了。”
“哦,”表姐抬头看了周围一圈,似乎在观察什么,观察完后突然身体向景少微的方向倾斜,一边低头折纸,一边低声道:“你晚上回去还是在这儿?回的话咱俩一块儿走。我妈和小姨他们这几天都回不去,小姨把你家钥匙给我了,明天过来的时候还得给他们带点洗漱用品。”
她口中的小姨应该就是陆景和陆云的妈妈,景少微不确定自己要开启哪边的剧情,便只搪塞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留着,等会儿问一下我妈或者我哥吧。”
女人“嗯”了一声,轻轻弯腰,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你之前在学校没回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今晚咱俩一块儿睡,好好聊一聊。”
景少微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心中却暗暗震惊——怎么这个表姐看起来是要和她聊聊和陆云外公死亡相关的事情?
她记得这位叫做王双源的老人是因为身患数病,最后心脏病发而死,享年七十八岁。据陆云所说,这四五年以来,老人已经被送进医院数次,前几次还好,到后面每次都是险之又险的活了过来,这次也确实是油尽灯枯了,应该不存在什么意外。
而且活到七十八岁,对于一个农村老人来说也算是正常。老人膝下二子三女,一群孙子外孙都是普通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偌大的家业可供继承,只有一个小小的中医馆,儿孙都没有兴趣,最后是学习最差的那个孙子接手了过来,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庭。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表姐准备跟她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