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凑在电脑前,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这长达1个小时的采访稿,不仅涵盖了基本的采访问题,还预设了不少特殊情况,例如某位成员突然不满,该如何缓解采访气氛,面对成员们不想提及的问题,该如何步步为营,引导其说出真实想法。
作为当红乐队的吉他手,李陵经历过不少采访,采访者是否专业,是否认真准备,三个来回就能露出马脚。对他们这样日程紧张的人来说,采访者的糊弄无疑是一种不尊重的体现。
然而他可以看出,这是一篇新手的采访稿,存在话题过度太过生硬,面对成员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宋游和舒逸身上,如果真的将这篇稿子运用到实践中,曾子超必然会受到冷落。
李陵侧过脸,看着脸上泛着电脑屏幕的银光的女人,不禁冒出一个想法:这女人何时改了性子,变得如此认真了?
张流影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这可是我看了大量物料,熬了好几个大夜才写出来的稿子,为了跟采访对象消除嫌隙,还差点被人咸猪手,现在这年头,工作实在不好开展,不过要是这一次订阅量不错...”
“会怎样?”
“不知道有没有升职加薪的可能诶...不过我向来跟周婉不对付。”张流影嘟囔道。
“呵,你还有这样进步的念头呢?”李陵呲笑一声。
“喂,你别狗眼看人低,搞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张流影白了他一眼,却又满脸愁容,“成年人的烦恼大都可以钱解决,谁会嫌钱少呢?”
“我以为你那位情夫会解决所有有关钱的烦恼,毕竟他看起来像个混蛋精英...”
张流影知道他言语里多少有些轻蔑的意味,她讨厌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但却没有任何反驳的证据,毕竟她每个月寄回去的钱,仅仅靠自己那三瓜两枣的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还好李重山从不在金钱上纠结,他虽然生活在这座新新城市中,脑海里却仍然是那套守旧的大男子主义思想,而张流影每每言语上挑衅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符合他对女人的各种想象。
他讨厌当领导的女人,而自己的老婆恰恰是派头十足的主编。
张流影庆幸这一点,她比周婉更需要李重山,不管是在金钱上,还是在社会地位上。
“我一直很好奇,你能当一辈子情妇吗?”见她沉默,李陵得寸进尺。
他用那一双能够刺探人心的眼睛凝视着她,见她退缩,见她捉襟见肘,见她欲盖弥彰,他便露出獠牙,想一只闻到血味的野兽。
张流影绝不止一次面对这个问题,那些看人眼色的金钱、那些狐假虎威的权势,到底能舞到何时。
而她习惯于只看当下。
“所以,我...我在想办法,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张流影底气不足,她拍了拍电脑,横着眼道:“你到底看完了没!”
李陵抓了抓头又歪了歪嘴,上下打量了她一会,舒了一口气:“看好了啊,这里...”
就这样,李陵一直讲了两个小时,而张流影则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时不时停下来与他争辩两句,就这样,两人实在抵不住困意,双双睡去。
银盘一般的月亮高高悬挂,洒满整座城市,夜的凉意早已在海面蔓延成一层薄雾,雾气幽然入窗,笼进了两人的梦境中,牵出了一桩桩陈年往事。
张流影的学生时代常常伴随着家务和照顾弟弟的责任,奶奶为了供养两个孩子,只能接下课外补习的活儿。打着退休优质教师的旗号,每到放学后,面积不大的单元楼常常摆满了课桌,几乎天天座无虚席,节假日尤甚。
而此时,张流影常常在厨房洗菜、做饭,拖地、洗衣,那些流淌着知识的课堂似乎与她相斥。因此她的成绩总是处于班级的中下游。奶奶苦口婆心地训斥她,说她丢了自己“优秀退休教师”的脸,却毫无进取之心。
这一切,持续到了高三那年。她在一次考试中拿到了连班主任都惊讶的名次,班主任还专程将她叫到办公室,让她重新做其中的一道大题,以证明她没有抄袭。张流影没有因这次质疑而生气,她也知道自己挤到了一个跟本与她无关的名次上。这次成绩被证明是实力后,班主任特意让张流影上台分享学习经验。她从未站在众人瞩目的台上,为此她特意写了个一千字的稿子,谁知在上台之前,她的稿子被班上几个成绩不错的女孩子翻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念了出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归纳总结,将每一个知识点划入自己的知识体系...张流影,还知识体系呢?你懂个屁!考了个18名就臭嘚瑟!”
张流影始终记得那些人的嘴脸,她咬着牙默默地忍受,却又异常冷静,她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邻域,被耻笑、打压、责怪,才是她应该收到的待遇。
很快,那刚刚燃起的上进的星星之火就这样熄灭了,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成功和喜悦从未站在她这一边。然而这次放弃使她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愧疚,是对一个人的愧疚。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几个月前,她的课桌上出现了一本陌生的笔记本,没写名字。像是某个人的学习笔记,工工整整,详略得当。她拿起来看了几页,发现受益匪浅,许多之前不理解的知识点都迎刃而解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在高三霸占别人的笔记本,便匆匆瞥了几眼,将它上交至年级失物招领处了。
第二天,这个笔记本又出现在她的书桌上,还附带一张字条:“借你用的,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从此以后,每周她的桌上都会多一个笔记本,涵盖所有需要复习的科目和内容,她偶尔会在桌上留一个字条,类似“谢谢你”和“你是谁”之类的,然而她从未得到过回复。直到她准备放弃努力的时候,她留下了一张字条“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这样了,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好成绩。”然而,那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流影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学不学随你,我就当把这些扔垃圾桶了。”
这人固执地在她桌上放笔记本,像是个守护精灵,一直持续到高考前夕,然而她再也没没翻开过。直到有一天,她偶尔听到楼下清洁工阿姨聊天时谈到,有一个被雅华大学自主招生优先录取的学生总会在周日下午回来一趟。张流影心里一颤,每周一早上她都会看到笔记本出现在她的课桌上...并且那人说他已经不需要笔记本了。结合这些来看,那个人也许就是这个人。
抱着这样的怀疑,她跑到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仔细查看,终于在雅华大学自主招生名单里看到了李重山的名字...
这天早晨,张流影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她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采访稿打印出来,还预留了修改的空间,妥善装订好,放在方群青的桌子上。果然,方群青一坐下就发现了采访稿,她翻看了采访稿,似乎看得很仔细。
张流影满意地舒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徐牧野发了个消息:“徐总您好,我这边与您确认下时间地点哈:7pm,海岸露台。”
徐牧野是被这条消息叫醒的,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裸着上身,手臂酸胀,因为上面躺着一个香氛和酒气弥漫的美艳女郎,他厌烦地将女郎推开,皱着眉看手机。
除了张流影的消息,还有几条来自Thousand群里的消息。
游:今天的采访怎么安排@畜牧业
游:@畜牧业
游:@畜牧业
曾:第一次见游哥主动过问采访的事...畜牧业,赶紧出来!
徐牧野从床上跳起来,手都拿不稳手机了,他向来对于工作的事从不掉链子的。昨晚在剧场遇见方群青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第一次没有理会酒吧里朝他发射的媚眼,而是为了照顾方群青出了酒吧。
他总是很善于挑起话题,可在方群青面前,他手足无措,只敢隔靴搔痒地谈谈天气和冷暖。
“看来,你混得很不错。”方群青云淡风轻来了一句。
“呃,就是协调一些关系,权衡利弊,利益至上,看起来那么体面,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乱得很。要想独善其身,很难!”
“那你呢,同流合污了吗?”她笑。
“那肯定没有!我心里有一块自留地,为你留的…”
**的话如同泉水般流下,徜徉在两人中间,叮咛作响。他分明看见女孩脸上的绯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直到一阵风打断了这氤氲粉色。
徐牧野老练地将自己夹克脱下,披到她的肩上。
一切如徐牧野所料,方群青将他的示好悉数收下。他将她送到家门口。见她还住着原来的出租屋,那两只猫和他送给她的那条狗,都在。
徐牧野心里涌现出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这房子方便,我买下来了。”方群青邀请他进来。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出租屋已完全变了样,他喜欢冷淡的工业风装饰,可如今变成了精致的美式田园风,所有的家具都被更换,就连茶几上的宜家台灯都不复存在。
不知出于怎样的情感,本来准备重温旧情的他,最后落荒而逃,自己存在的痕迹被一个女人全然抹去,竟是如此让人难以承受。离开了方群青家,他又重新回到了酒吧,重新回应那些朝他抛媚眼的女郎,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热烈的红唇,在没有她的生命中,继续保持虚无。
徐牧野连忙把张流影的消息转发到群里,然后打通宋游的电话。
“陵哥,陵哥,真抱歉,今天起晚了,时间地点我发群里了。不是什么大采访,不用专门准备的,我也跟他们主编说好了,一定再发文之前我们先过目...”
“嗯,”电话那边慵懒的声音传来,“你最好打电话跟他们两说一声,别误了时间。”
“是是是,我一定提醒,”徐牧野有些纳闷儿,这张小姐倒是有些手段,竟让这爷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坏笑。
“对了,还有件事,你帮我去办。”徐牧野正准备挂掉电话,对面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