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得罪宋游的后果很严重,张流影不是不知道。
因为就在三天后,她必须以采访者的身份坐在他的对面,若是被采访者在采访开始之前就对采访者有了偏见,那这必定是一次失败的采访。
就在编辑部组团去看周婉那天,方群青告诉张流影,是周婉让她找张流影和她一起去采访Thousand的。
在编辑部,张流影从来不掩饰对周婉的偏见,周婉虽然从未刻意给她使绊子,却也从不给她重要任务。而这次,对于当红乐队的采访,不能说不是编辑部的大事,订阅量大增是显而易见的,而这种容易出成绩的活儿,她竟然第一时间想起了张流影。
张流影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而刚刚宋游最后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他让她滚,用一种近乎诡异地平静。
“流影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方群青几乎要尖叫出来,她知道张流影不把领导放眼里,但她不知道她竟然这样不知分寸。
“那宋游的嘴脸实在可恶,他真把我当成他的粉丝了,还一副洞察人心的模样,勒令我给他道歉,”张流影恨恨地说,“这搁你,你能忍?”
“我忍!”方群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该道歉道歉,该人错认错,我绝不犹豫,这可是工作诶!没了工作,我家乖乖歪歪怎么办?他们还指着我养活呢。流影,你呢?你要是没了工作,怎么办?”
“能怎么办?糊个口有什么难?”张流影不以为然。
“糊口不难,难的是遇到周主编这样的领导。”方群青叹了口气,她不指望张流影懂她。张流影看似熟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固执而幼稚的心。
“不至于哈,就搞砸个采访而已,再说,不是还有你那个老熟人吗?叫徐...”张流影宽慰她。
“徐牧野。我就是因为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才让他和你对接的。”方群青思考了一会才找到合适的措辞,“我...我们有过一些过节。”
“哦,”张流影点了点头,“但我看他态度不错诶...”
“前几天周婉把他微信发给我,让我跟他对接时,我才知道Thousand的经纪人是他,但我一直没跟他联系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和解的...”
“前男友?”
方群青抬头看她,眉头微微皱着,双手紧张地握拳。张流影知道,自己猜对了。
原来方群青是徐牧野的大学同学,两人在一次万圣节舞会上相识,互加了微信。徐牧野是学校风云人物,以其帅气的外形和开朗的个性获得无数女生的芳心。方群青从未想过他会主动加自己。果然不久后,徐牧野发来了消息,邀请她一起自习。
起初坐在他旁边的方群青,被迫接受来自其他女生敌意的眼神,她的心怦怦直跳却享受站在他身边的感觉,她帮他买早餐,倒水,占座,甚至补习课业,然而期末一结束,方群青就再也无法联系上徐牧野,他的朋友圈充斥着旅游,夜店,篮球和女孩。无数个未接电话后,是徐牧野越发厌烦的心情,就在考试成绩公布那天,徐牧野给她发了个500块红包,备注“补课费用,求你别烦了”。
直到这时,方群青才意识到,自己被完完全全利用了。她二话没说,气势汹汹地冲进男生宿舍,指着徐牧野的鼻子将他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
就连方群青自己都不知道愤怒的力量如此之大,那次大闹男生宿舍之后,在女生们眼中,方群青成了爱而不得的怨妇,在男生们眼中,她是绝对远离的泼妇。至此她的体面荡然无存。她逐渐变成了校园里少见的独行者,总是孤独地看书,孤独地吃饭。
然而这样的茕茕孑立并未持续多久,一天中午,徐牧野捧着一整餐盘的大鱼大肉,坐在了方群青的对面,他夹了一块卖相最好的红烧排骨送入对面的碗里。她筷子轻轻一挑,红烧排骨滚落在桌上。他继续夹,她继续挑。
“滚!”
“500块钱你没收,我请你吃饭总行吧。”
方群青立刻拿出手机,点下了收款键,可系统提示:“已过收款时间。”
从此以后,方群青身后跟了个跟屁虫,徐牧野死缠烂打的劲头很足,他不在乎外界的目光,不在乎无情地拒绝,一股脑儿地赖在她的身边,一直到毕业那年。方群青考研失败,只得在求职场里处处碰壁。
毕业季的学校格外安静,就连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们都兴致恹恹,方群青突然发现身边那个跟屁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之前听别人说他已经接到美国某所大学的offer,也许此时正在毕业旅行。
既然是分道扬镳的时刻,就该断掉自己心中最不切实际的幻想。方群青打好了饭菜,食堂里已然不复原来热闹,她特意没有坐上之前她和徐牧野常坐的位置。
“找你半天,你去哪了?”徐牧野不知道从哪蹦出来,“打你电话也没人接,在你宿舍楼下等了好久。”
“电话放宿舍了,找我干嘛?”方群青猛塞了一坨饭,企图掩饰刚刚哭过的声音。
“这都要毕业了,500块算还完了吗?”徐牧野照往常一样,加了一块红烧肉给她。
“你到底想干嘛?”方群青突然被激怒,“什么500不500的,你想远离我就直说!去你的美国,去你的研究生!”
“行,你承认了就好。”徐牧野忍住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有些话只能在我不欠你的情况下说,方群青,你听好了,我徐牧野,喜欢你!”
“你有病吧!”方群青甩了筷子。
“我有病才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你身上,我有病才会为还500块的人情受尽你的冷眼,我有病才会...”徐牧野及时止住了话头,“总之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方群青从没怀疑过一点,那就是没有好处的事,徐牧野是不会做的。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缠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而现在,这样毫无浪漫氛围的表白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现在只是一个考研落榜、工作没着落的应届毕业生而已,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想了。她绝不会被同一个人欺骗两次。
那天的午饭她一口都没吃,而徐牧野这个人,她也不会再见。
后来她进了一家儿童杂志社,成了一个小编辑,起初的工资根本不够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父母能给的有限,她不再向父母伸手,只得下班后去猫咖兼职,直到九点半才能回家。
但好景不长,杂志社因为她的某个疏忽,将她辞退,不久后猫咖也因经营不善而倒闭,老板把猫托付给她,让她挂在网上卖掉,就抵她的工资。
几只名贵的猫,很快卖出去了,唯有两只卖相不好的,迟迟无人问津,正当她准备送人的时候,一个买家连价都没讲就拍下了。可这人却没有主动联系她拿猫。等了几天,她主动发消息过去,问那人什么时候来拿猫,那人却说,让她帮忙养猫,自己付她工钱。
而当时的方群青,因为拿不出下个月的房租,尚未找到新工作,已经决定卖掉小猫就回老家了。这人的要求也够奇怪,出手阔绰,买下猫却又雇人养猫。
“那人不会是...徐?叫什么来着?”故事听到一半,张流影忍不住问。
“是他。他放假回国了,找同学打听了我的下落,专程来找我的。可见我过的不好,他又怕我不想见他,只得用这样的方式。”
“后来呢?”张流影问。
“后来他就租下了我住的那个房子,和我成了室友,国外的研究生他也不读了,说是要看着我,不让我回老家。但他喜欢我这样的话,却再也没说过了。”
“那你们到底在一起过吗?”
“我也不知道,他不说喜欢我,我也不说喜欢他,但在我做饭时,他会从后面抱住我;大雪纷飞的晚上,他会站在地铁口接我下班;从外面回来,会假装喝醉钻进我的被窝...你说这算在一起过吗?”
“...”张流影一时哑然。
“这样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半年,却让人有一种过了一辈子的错觉,可能是太幸福了,而幸福是不可能长久的。”方群青抬起头,眼里闪着晶莹,“后来有一天,他很晚都没有回来,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他的手机里拨出的,对面的男人自称是酒吧老板,说他喝醉酒了让我去接。等我赶到酒吧的时候,他正搂着一个红色头发的女人狂吻...”
“然后呢?”
“我当晚就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从此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所以说,你都没有问那个女人是谁?更没问发生了什么?你都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张流影道。
“我没有立场问这些问题,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也许,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在方群青的人生中,极少有这么洒脱的时刻,她记得那晚城市的霓虹,记得凌晨无归的行人,记得自己离开的每一个细节。
第二天,第三天,她的手机被无数的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填满。而这沉重的一切,在方群青手里只不过是简单的一次左滑,删除而已。
“我的感情已耗尽,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发消息,如果你不回复,那我们彻底结束了!”
方群青记得这是他的最后一条消息,他很少说话算话,可这次他真的做到了。从此他们像两条平行线,虽然躺在对方的微信好友名单中,却再也不会踏入彼此的生活了。
直到周婉将这个熟悉的名片推送给她,“这是Thousand的经纪人,徐先生。”
她点开,系统提示:“您已经是他的好友了。”
真的是他。
她不准备说第一句话,却鬼使神差地将Thousand演唱会宣传链接发至朋友圈。
果然,他的消息发来。
“我多一张宋游参演音乐剧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