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沪上天寒地冻,雾霭沉沉。
街市行人寂寥,就连乞讨者都安静地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夏梦怡下车之际,目光忽然瞥到那对可怜的母女。于是她轻提裙角,冲后座的哥哥哀求道:“你的钱包呢,快给我!”
“又要做什么?”夏瑾瑜低头瞄了眼腕表,不虞地紧皱眉头。
“哥哥,求求你了。”夏梦怡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喏!”
没有办法,夏瑾瑜只得将钱包掏出,哪知紧接着妹妹就消失在视线里。
“咦,是你!”
角落里的母女不知何去,眼前兀自站着个旧式打扮的女子。
“夏小姐,好久不见。”李锦绣神情倏亮,难掩欣喜。
“不知李家姐姐,刚才有没有见到一对母女?”
夏梦怡生怕对方遭宪兵驱逐,顿时慌措不安地红了眼圈。
“你莫担心,是我派人安顿了她们。”李锦绣柔声解释。
“那真是太好了,我在此谢谢姐姐。”
夏梦怡激动难耐,不顾礼节地一头扎进对方怀中。
温软馨香蓦然袭来,李锦绣浑身变得僵硬,嗓音亦格外沙哑:“不过是举手之劳,夏小姐无需挂齿。”
许是感受到对方的不适,夏梦怡赶忙尴尬地抽离,绞着手指连连致歉:“瞧我这失态的模样儿,对了,姐姐也是来参加婚宴的吧?”
李锦绣方要开口作答,一道慵懒的男音似有埋怨地响起:“七妹,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在磨蹭!”
“哎呦,差点误事。”
夏梦怡孩子气地跺脚,刚走出没两步,又急切地回过头:“姐姐与我一起吧!”
一旁的仆妇似要开口,李锦绣暗暗示意她们先走,而后同对方离开了。
百利万国大酒店二层一派张灯结彩,赴宴宾客皆沪上名流。
灯影摇曳,热闹非凡。
俊美惊鸿的新郎官,一出场即赢得众人瞩目。
“子煜哥哥风度翩翩,真的好生羡慕林小姐!”夏梦怡双手合十一副神往的模样。
“缘分自有天定,夏小姐亦会佳偶天成。”
“谢姐姐吉言,但愿如此!”
言毕,夏梦怡苦涩地牵了牵唇角,心底闪过一丝凄楚。
因为这个世间只有一个苏子煜,似此经年斗星辰,她想自己终身都不会再为谁情动了。
李锦绣察觉她的失落,旋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上次聚会听说你要留学,现下可有打算了?”
此事不提也罢,夏梦怡情绪愈发失落,垂眸直摇头:“我父亲死活不同意,他现下恨不得我尽快成婚。”
“成婚?”
李锦绣语调不自觉地拔高,后知后觉的敛神。
“说是允我自由恋爱,其实不过在相熟的几个公子哥儿里打转。左右是我没本事,否则学费一缴,何必再受家里的气。”
“那大概需要多少钱?”李锦绣小心翼翼地问。
“不算吃住,约莫得这个数儿。”
夏梦怡简单比划了下,立即遽得李锦绣脸色苍白,紧抚着胸口喃喃:“老天爷,这倒作了难。”
“哎,今天是子煜哥哥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聊这些有的没的了。姐姐把手给我,我带你过去瞧瞧新娘子。”
说着夏梦怡便强势地攥住李锦绣,彼此笑意嫣然地步入内厅。
环视左右,衣香鬓影,金碧辉煌。
喜乐悠扬,私语窃窃。
“听说了吗?新娘子不讨苏太太喜欢,做长辈的竟连婚礼都没来参加。”
“这苏家就一个独子,当真是造孽!”
“要说呢,谁让小户女是丧门星。人还没进门,就活生生克死了苏老爷。”
“哎呀,这就有点无稽之谈了。”
“切,她给你好处还是怎地,维护她做什么。这女的行迹恶劣,色情电影都敢毫无顾忌地拍摄。”
“真不害臊,可怜苏少爷识人不清,愣被她给欺骗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男的都不是好东西。”
“见色起意呗,不然何苦放弃高贵的宋小姐,吃力不讨好的娶这个!”
“嘘,人过来了。”
……
吴越一袭典雅的中式旗袍,脑后乌黑发髻里飘逸着轻柔的白纱。左右两侧环插着奢华的珍珠发梳,一双耀目的明月珰更衬得五官精秀。
此刻她小鸟依人地依偎着,悄然掩唇:“快看前面,你惹得风流债!”
南楚应声抬眸,只见宋婉仪神情幽怨地站在柱子旁。
“我要不靠边站?”吴越十分贴心地建议。
“少胡思乱想!”
两人沉默着并肩而行,耳畔嘈杂,人群喧闹。
一刹那,南楚不可抑制地记起人生中的另一场婚礼。她同支吾也曾这般,在众目睽睽下喜结良缘……
典礼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证婚人登台致辞,声音洪亮地向来宾宣布礼成。
此情此景,看得宋婉仪寒眸戾笑。她愤愤不平地离开,没多久张乾山便带兵闯了进来。
“恭祝新人——”
“且慢,这桩婚事老子不同意!”
张乾山阴沉着脸举枪示意,骇得众人一哄作鸟兽散,一个比一个躲的远。
对于此等宵小之辈,南楚坦然自若毫不畏惧。
“哼,我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你算哪里来的多事妖怪!”吴越率先脱口而出,神情鄙夷地呵斥。
她眼底流露出的嫌恶,顿令张乾山怒火中烧,几近癫狂:“阮景佳,你怎能如此心狠!”
听到这话,南楚拳头硬到泛白。
“张司令,你瞪大眼睛瞅瞅,她到底是谁。”
南楚话音未落,吴越就恨不得打死张乾山。本以为可以替组织拉拢这个莽夫,没成想十足十的草包。
“好你个道貌岸然的急色鬼,诸位来宾可要看清楚。我是林沐晴,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什么佳。”
“纵使你巧言令色,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口说无凭,证据呢?”
“我有你的小像,它被你——”
“张司令屡屡失态,苏某忍无可忍。今日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来喝喜酒,我们自当欢迎。如果是一味蓄意挑事,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气!”
“哼,你不是有小像吗?拿出来给大家伙赏赏,我看你你分明是拦我不得手,今日又妄图故技重施。”
吴越气定神闲地轻笑,激的张乾山暴跳如雷,俨然一只跳梁小丑。
偏在这时,夏梦怡故意在人群里附和:“什么司令官,上次还在咖啡厅给我献花呢!”
“我也收到过张司令的示好,真是人不可貌相。”李锦绣含羞嗔怒。
霎时间议论纷纷,周遭皆在谴责张乾山。
“你——”
气不打一处来,张乾山怒不可遏地跳上高台,伸臂遥指着南楚咒骂:“苏子煜,你莫耍嘴皮子功夫。诸位,她根本就不是男人!”
“什么意思啊?”
“女扮男装,怎么可能!”
“我们才不信。”
……
“你们不想想,苏子煜生的如此俊美,分明就是位女婵娟。”张乾山势在必得的大笑。
满室乍静,针落可闻。
场内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南楚身上,辩白倍显无力,仿佛解释就是掩饰。
气氛胶着之际,吴越灵光一闪,托腰挺起小腹,眉目刚烈地呵斥:“实在是笑死人了,张司令歹毒地凭空诬陷,欲置我腹中胎儿何在?”
南楚腰身骤紧,一双细白的手藤曼般缠上来。
“张乾山,这是沪上!”
“苏子煜废话少说,你敢不敢脱衣自证!”张乾山持枪逼近。
吴越飞快从南楚怀里探出,咬牙切齿地反驳:“无理取闹,众目睽睽之下,你敢不敢脱衣证明你是男人?”
她的一番话,不仅让围观者目瞪口呆,甚至就连南楚都有些遽愕。
“轻浮女人,我杀了你。”张乾山气得浑身哆嗦。
“这里不欢迎破坏者,来人,替张司令引路!”
她们配合的天衣无缝,有些看热闹的重要来宾也开始不满张乾山。
“姓张的真无耻!”
“听起来像是惯犯,据说无锡老家原有妻儿子女。谁知他来到繁华都市,转头竟全给抛弃了。”
“他就是嫉妒,不想想林小姐那等美人,岂会相中他!”夏梦怡满是不屑地嘲讽。
一旁的李锦绣也不遑多让,亦见缝插针:“我有亲戚就在无锡,都道他抛妻弃子堪比陈世美,风评可差了。”
“天呐,可恶至极!”
台上神仙眷侣,台下合作伙伴。
宴会甫一结束,吴越上车即与南楚分坐两侧,态度泾渭分明。
“今晚谢谢你——”
“不客气,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吴越极为客套疏离。
然而不知为何,南楚却无比渴慕与之交流,神情隐忍:“过两天电影结束,你有没有中意的国家?”
吴越不耐烦地瞟着她,掌心倏然摊开:“要不给我钱吧!”
“待到时局不稳,钱只会成为最无用的东西。”南楚罕见的真情实意。
“怎么可能,钱永远是好东西!”
吴越故意挑眉,装作肤浅无知。
南楚念及种种,无可奈何到:“也罢,我钱另付与你,学校替你择选欧——”
“我想开了,为什么偏要留学呢,咱们分开后我就找人结婚。”她语气轻松,神情明快。
南楚没由来的胸腔窒闷,玉容阴翳:“你声称怀了我的孩子,还能嫁给谁?”
沪上各路眼线,活命都侥幸!
对此,吴越却愈发叛逆,盯着她的眼睛讥诮:“追我的人多了去,届时我自有理由脱困。”
笨蛋苏子绮,愚不可及。
“不知阮小姐中意谁,如不违背公序良俗,我愿不遗余力地从旁协助。”南楚心口不一地攥拳。
“有劳你费心,想想留学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你出钱,我们正好双宿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