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成灰 第99章 第 99 章

九十九

虽然师父说韩洌是因为偷到了北落剑谱才学会北落剑法，但是萧鸿烨总觉得事情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萧鸿烨第一次见韩洌使用北落剑法是在他第二次去陵阳的那一夜。

那一夜韩洌与那使用长鞭的人战在一处，萧鸿烨藏在暗处看着他们二人过招。

正是因为韩洌当时使出了北落剑法，萧鸿烨为了从他身上探听北落剑法的消息，才在那使用长鞭之人的手下保住了韩洌一命。

他还记得，当时他所见韩洌使出北落剑法时仿佛并不是很熟练，剑招之间并不连贯，看起来很是生疏。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那师父说韩洌是因为盗走了北落剑谱才学会北落剑法倒也算合理。毕竟是刚接触北落剑法不久，用起来还不熟练。

但是当萧鸿烨再次见到韩洌使用北落剑法之后，他觉得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准确说来，萧鸿烨并没有亲眼见到韩洌再次使用北落剑法。他见到的，只有刻满了剑痕的太子府刑房。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萧鸿烨见过段玉书使用北落剑法，不仅仅是用眼睛见到了，他还用自己的身体亲自体会到了。

萧鸿烨看得出，段玉书应该也像自己一样，在多年前便已开始练这剑法。

段玉书所使出的北落剑法剑招连贯熟练，一看就是早已将北落剑法练到融会贯通。若不是当时段玉书手中的剑不如萧鸿烨，二人之间的胜负倒还未可知。

萧鸿烨见过段玉书救走韩洌之后在陵阳太子别院的密室中留下的剑痕，也见过了韩洌救走段玉书之后在太子府刑房里留下的剑痕。

二者根本一模一样。

萧鸿烨不是没想过，也许这次在太子府刑房中留下剑痕的人也是段玉书。

但是他在离开太子府刑房之前已经亲眼见到段玉书被拷打得遍体鳞伤，还亲自喂段玉书吃了毒药，此前更是亲手砍伤段玉书的左肩。

所以太子府刑房里的剑痕不可能是段玉书留下的。

留下剑痕的人只能是韩洌。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奇怪。

盗走北落剑谱后只是短暂练过北落剑法的韩洌，从多年前便开始练习北落剑法的段玉书，这二人留下的剑痕不应该一模一样。

虽然萧鸿烨不想相信师父骗自己，但是墙上的剑痕是不会骗人的。

韩洌也许并不是因为盗走了北落剑谱才开始练北落剑法。

韩洌也许已经练了北落剑法很多年。

萧鸿烨已经从林明煦的口中确认过，段玉书长于北境有鱼部。他那传说中的师父总不可能往返于辰国与北境之间同时教授韩洌和段玉书二人。

因此，萧鸿烨想去查韩洌的过去，想知道韩洌到底是从何处学到这北落剑法。

本应该只教给萧鸿烨一人的北落剑法。

更不用说，还有韩洌盗走的千仞卫机密。

此前萧鸿烨从未怀疑过师父的忠心，也从未插手千仞卫之事。如今既然已生嫌隙，自然不得不防。

结果师父再次以清光使会介入为由，阻止萧鸿烨去查韩洌和段玉书。萧鸿烨自知多说无用，并没有继续坚持，只是他心中又记下了一个要调查的人。

清光使。

萧鸿烨并不知道，他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段玉书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陌生的房间。

因为对于陌生环境的紧张，他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紧绷，之后就是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记忆随着疼痛一同渐渐回归，段玉书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陵阳，也离开了被萧鸿烨拷问的那间密室。

他已经把最重要的事告诉给了薛怜心和阿碧，他已经活下来了。

段玉书挣扎着起身，屋内空无一人。

他原先那套沾了药渍还满是血污的衣服已经被换掉，如今穿在身上的是一套干净整洁的中衣。衣裳边缘略有破损，但是被细密的针脚缝过，干净整洁。

段玉书下了床，缓缓走出房间。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阴，却牵动了被萧鸿烨砍伤的左肩。

“嘶……”

段玉书疼得倒吸一口气，用右手按住左肩，以期能缓解左肩的伤痛。

“段公子？”

有人在喊他。

是陌声的声音。

但是又好像有些熟悉……

段玉书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小院围栏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与蒋正峰年岁相当，身形看起来有些清瘦，不知为何会让人想到崖边的孤松。

他穿着一身简朴的灰色长衫，衣裳边缘都因为洗得次数太多而泛白。

看着男人身上的衣裳，段玉书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身上这套中衣。

“你原来的衣裳不能穿了，所以就先把景明的干净中衣拿给你穿。”

男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里。过了一会房门打开，男人的手中多了一件青冥色的长衫。

“外面风大，你身子还没恢复，小心着凉。”

男人走过来，把长衫披在段玉书身上。段玉书本想推拒，但是左肩上的伤让他确实没办法自己披好衣服，便默认了男人的帮助。

“多谢，不知如何称呼？”

“孟辰安，我是景明的老师，这里是我家。”

“多谢孟先生收留。”段玉书对孟辰安行了一礼。

“段公子客气了，景明说你们是他表姐的挚友，如今你们遇到困难，大家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孟辰安扶着段玉书在院中桌边坐下。

“不知其他人去哪了？”段玉书只见到孟辰安一人，故而问道。

“蒋姑娘受了伤还没醒，薛姑娘和阿碧姑娘在房里照顾她。景明和韩公子出去买药，我见围栏破了，便拿点竹片来修一修。”

孟辰安说着又去给段玉书拿了壶热茶。

“段公子你先坐着休息，若有需求直接喊我便可。” 孟辰安说完便回去围栏旁边。

“多谢孟先生。”段玉书对着孟辰安的背影遥遥道谢。

段玉书见孟辰安把围栏上老旧的竹片拆下，再替换上新的竹片，最后用粗绳扎牢。

虽然他看起来身形清瘦，但是做起这些耗费体力的事倒也是十分利落。

段玉书看着孟辰安和这小院，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一种不真实的平和感。

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想起他在北境的那个家。

那个注定不属于他，也永远回不去的家。

忽然一阵劲风吹过，段玉书下意识裹紧了孟辰安披在他身上的长衫。

同时有一只雏鸟被风吹出鸟巢，段玉书虽然已经在看见的那一刻就拖着疼痛的身子起来想去救助，但是仍是慢了一步。

眼见那只雏鸟就要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突然一根竹片稳稳托住了它的身体。

孟辰安以竹片为剑，用“剑尖”托住了坠落的雏鸟，只见他翻腕旋身，纵身一跃，一“剑”挑起雏鸟，将其送回了鸟巢之中。

做完这一切，孟辰安将地上的竹片和没用完的粗绳收拾好，抱着它们去了杂物房。

段玉书站在原地，看着树上的鸟巢，看着鸟巢中的那只雏鸟，看着孟辰安消失在杂物房里的背影。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披在他身上的那件青冥色长衫的衣襟。

孟辰安刚刚那一连串动作在段玉书看来感觉十分熟悉。

虽然孟辰安手中拿得是竹片，虽然孟辰安救得是雏鸟。但是段玉书看得出。孟辰安所使用的那几招正是出自北落剑法。

在这世上，如孟辰安一般年纪，会使用北落剑法的人，应该只有一个……

段玉书眼中一热，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回忆终于找到了能够印证的人，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找到了能够宣泄的出口。

但他最终还是把眼中的泪水硬生生忍了回去。

因为段玉书左肩上的疼痛让他想起来，会使用北落剑法的人，本应只有他一个。

然而，现在段玉书已经亲眼见到还有其他会使用北落剑法的人。

先是萧鸿烨。

后是韩洌。

如果萧鸿烨和韩洌的北落剑法与自己师从同一人，那么他过去的回忆也许满是谎言。

这个人也许并不是能够拯救他的人，而是他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段玉书忽然觉得无比寒冷。

不是偶尔刮过的微风带来的冷，而是从他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寒冷。

这寒冷几乎将他冻僵，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会牵动他被冻住的胸膛，生出刺穿心脏的疼痛。

段玉书最终还是脱下了身上那件孟辰安为他披上的青冥色长衫。

他仍是用右手按住受伤的左肩，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缓缓关上了大门。

当段玉书所在的房间的房门关上以后，孟辰安才从杂物房中走出。

他走到院中的桌边，拿起段玉书刚刚穿过的长衫。

你可要在这里好好养伤啊。

段……

公……

子……

孟辰安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不过段玉书和孟辰安都不知道，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早就被第三个人看在了眼里。

那个人就是站在另一间房间门后的阿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