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成灰 第85章 第 85 章

八十五

“大小姐，别来无恙？”

说话的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仿佛谦谦君子。

即使隔着些距离，蒋月岚也知道男人的身上该有一些淡淡的古籍旧书的味道，还有似有若无的药草香气。

然而男人身上此时穿着的不是以往常穿的直裰长衫，而是与那些千仞卫杀手相似的干练劲装。

男人眉心那颗她从没见过的红痣，也让蒋月岚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很是陌生。

就连那温和笑意里，也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蒋月岚从没见过的邪气。

因为出现在陆瑶华身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陵阳城里的医馆大夫宁无尘，而是千仞卫里的捕风使。

薛怜心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捕风使模样的宁无尘。

当初白衣人追杀段玉书来到荷塘小院，阿碧和韩洌大战白衣人手上后，蒋月岚把所有人都接到了太守府养伤。

当时宁无尘曾经来给阿碧看诊，就在他即将撩开阿碧床边的幔帐时，薛怜心挡在了他的面前。

薛怜心请宁无尘悬丝诊脉，当时说出的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薛怜心并不是这般迂腐的人，阿碧身受重伤，此等危急时刻，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拒宁无尘于千里之外。

她是为了隐瞒阿碧的身份。

阿碧出身千仞卫，身上有作为记认的飞鹰纹身。加之阿碧使用的武器特殊，此次受伤又是被同门所伤，身上的伤痕更容易暴露武功路数和她的身份。

宁无尘当日诊脉之时并没有做出什么怪异之举，薛怜心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无针对之意。

直到萧鸿烨第二次来陵阳，段玉书从萧鸿烨位于陵阳北郊的别院里救回了韩洌。

段玉书说，他见到了身穿黑衣，手中拿着一顶帽纱极长的帷帽的萧鸿烨。

他跟踪萧鸿烨，却撞见一身太守府侍卫打扮的韩洌在与人交手。

那人居然是宁无尘。

宁无尘完全不似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手中一条雪亮长鞭如同毒蛇一般与韩洌纠缠不休。

薛怜心知道，阿碧也曾经在太守府中遇到使用同样兵器的人。

当时韩洌因为阿碧给的解药打乱了体内毒素的平衡，时不时会“发疯”。韩洌在“发疯”之时曾去找过段玉书，因此阿碧觉得段玉书与韩洌之间必有蹊跷。于是阿碧夜探段玉书的房间，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也正是这一夜，阿碧遇见了同样黑衣蒙面来到段玉书房间的另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与阿碧交上了手，二人近身对峙之时，阿碧偷走了黑衣人怀中那本应属于段玉书的玉佩。之后第二个黑衣人出现，阿碧为了不引起太守府中其他人的怀疑而先行离开。

那盗走段玉书玉佩的黑衣人所用的武器是宛如灵蛇一般的雪亮长鞭，二人近身对峙之时，阿碧又看到了那人眉心有颗红痣。

根据这两条线索，阿碧认出那人正是千仞卫中的捕风使。

后来段玉书正好看见了同样适用雪亮长鞭与韩洌交手的宁无尘，这便让阿碧和薛怜心确认，宁无尘就是千仞卫捕风使。

“抛尸韩洌”事件之后，宁无尘的医馆便再没开过门，薛怜心也再没有了宁无尘的消息。

她曾猜测过，等到她和阿碧来到京城之后，越是接近千仞卫的中心，就越是有再次见到宁无尘的可能。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宁无尘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出现在陆瑶华的身边。

薛怜心没有见过宁无尘的武功，更没有与宁无尘交过手，她只知道宁无尘的武器是长鞭。只是既然宁无尘身为千仞卫捕风使，想必武功应该在其他没有名字的千仞卫普通杀手之上，也许可能与曾任天音使的阿碧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薛怜心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黑伞。

这把伞虽然可以借由机关发射暗器，但始终不是什么能工巧匠的机关杰作，只是阿碧做来给她以防万一之用。刚才已经用这暗器救了一次蒋月岚，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一次发射暗器的机会。

如果没有宁无尘的出现，这最后一次发射暗器的机会薛怜心原是准备留给陆瑶华的。

此前阿碧从不离开她的身边，她从未有过适用这机关的时候。也因此，这世上无人知晓这把伞里的秘密。

即便今日薛怜心以伞中暗器杀死陆瑶华，即便是皇帝前来调查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更可以趁此机会将嫌疑转移给跟陆瑶华一起出现的千仞卫，利用皇帝来调查这个潜伏在辰国背后的组织。

只是宁无尘的出现，让这个计划没了实现的可能。

上一次暗器发射成功是因为在场众人没人知道这把伞中有着可以发射暗器的机关，所以薛怜心才能趁所有人不备救下蒋月岚。若不是陆瑶华抓了旁边的侍女做替死鬼，甚至也可以一石二鸟，同时杀死陆瑶华。

如今有宁无尘站在陆瑶华一方，而且他已经知道了机关的存在，再想偷袭成功便难上加难。

“这次我不烧你，我会留你个全尸，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死了，再也没有资格同我争任何东西。”

陆瑶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薛、怜、心。”

她又一字一字地念着薛怜心的名字，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狠狠咬碎。

“遵命。”

宁无尘应着，从腰间缓缓抽出他那根雪亮的长鞭。

只见银光一闪，长鞭划破空气向薛怜心袭来。

薛怜心同时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待她看清楚之时，只见到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蒋月岚。

宁无尘的长鞭在蒋月岚的背上留下一道血痕，伤口从右肩直至左侧腰间。蒋月岚被撕裂的衣衫之下露出被涌出的血液淹没的伤痕。

宁无尘还欲收起长鞭再次挥出，蒋月岚却伸手抓住了宁无尘的鞭梢，不顾右手被鞭身上细小的锋刃割伤。

“大小姐，如果你还不松手的话，你的手会断掉的。” 宁无尘看似好心地劝告，却根本没有放开手中的长鞭。

“怜心你快走！”蒋月岚手上抓着宁无尘的鞭梢未动分毫。

薛怜心拿起黑伞对准了宁无尘，宁无尘见薛怜心和蒋月岚仍然垂死挣扎的样子无奈道：“原先我还准备提拔你爹蒋正峰做我的副手，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机会了。”

宁无尘叹了口气，准备收回手中的长鞭。薛怜心按动机关，两枚菱形暗器再次从伞中射向宁无尘。

“垂死挣扎。”

宁无尘偏头躲过那两枚菱形暗器，手中用力，即将抽回长鞭。然而与此同时，又有两道银光向着宁无尘而来。

与宁无尘眼中先前薛怜心那毫无威慑力的反击不同，这次袭来的两道银光明显不同。

第一道银光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身边，直接快速划伤了他握着长鞭的手。

第二道道银光裹挟着极大的杀气向宁无尘身后袭来，但它的目标却似乎不是宁无尘自己。

而是宁无尘身后的陆瑶华。

宁无尘右手被第一道银光所伤，只得以左手掰开蒋月岚的手，才拿回了自己的长鞭，赶在第二道银光袭击陆瑶华之前将其带走，躲开了致命的一击。

一道身影随着银光来到众人中央，正是薛怜心现在最想见到的人。

“阿碧！”

来人正是本应在太子府中救段玉书的阿碧。

阿碧点了蒋月岚的穴道为其止血，蒋月岚也因为阿碧的到来终于不再强撑着受伤又中毒的身体，终于昏了过去。

正坐在蒋月岚旁边的薛怜心连忙接住倒下的蒋月岚，从她身上穿着的玄色罗裙的裙摆上撕下布条为蒋月岚紧急包扎伤口。

“你就是阿碧？”

宁无尘看着阿碧，想起当初薛怜心一定要让他悬丝诊脉来诊治的那个躺在帘幕后的人。

眼前的人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在京城大陆上随处都能看到类似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想起刚刚那突然袭来的两道银光，自己右手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袭向陆瑶华的那股极大的杀意，宁无尘也不敢掉以轻心。

宁无尘仔细看着阿碧，总觉得她的眉眼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阿碧看了一眼身后的薛怜心和蒋月岚，快速做出了判断。

她们二人身上都有被暗器划伤的伤口，看来应该是中了千仞卫的毒。蒋月岚为了救薛怜心，背后和右手被宁无尘的长鞭所伤，更是不能再拖。

可是陆瑶华就在眼前。

“阿碧，先救月岚。”

就在阿碧两项权衡之时，薛怜心先开了口。

虽然不想就这样放陆瑶华活着回去。

虽然阿碧已经到来，以现在敌我双方的实力来看，阿碧也许能压制宁无尘，杀死陆瑶华。

但是眼下蒋月岚的情况也十分危急。

蒋月岚背后被宁无尘的银鞭撕裂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如果不及时救治，只怕性命堪忧。

听了薛怜心的话，阿碧即便是紧皱着眉头，也还是退后到蒋月岚和薛怜心的身边，准备带走蒋月岚。

“谁说你们可以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