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成灰 第4章 愿赌服输

四

段玉书此话一出，台下众人尽皆哗然。

冯世康再次看向罗家父子，却只看到他们同样震惊的表情，不禁在心中暗骂“草包”。

罗鸿飞和罗景元也面面相觑，他们这几天一直盯着薛怜心和锦绣庄，从来没有见到有这么一号人物。现如今这个自称是锦绣庄掌柜的段玉书，到底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冯世康给身边的耿掌柜使了个眼色，耿掌柜会意开口道：“不知段掌柜是哪里人士？看着有些面生啊……”

“今日既已相识，此后还望耿掌柜多多照拂。”段玉书随意避过问题，而后走到薛怜心身边站定。

“寒暄也寒暄过了，那么便请二位掌柜各自拿出我要的衣裳吧。”

蒋月岚再次走到擂台中间，左右转头看向双方。

冯世康脸上之前一直保持着的那份志在必得的自信已经消失，他的意志似乎是因为段玉书这个意料之外的出现而产生了动摇。

薛怜心依旧还是那看不出悲喜的表情，似乎对于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

“冯老板，劳烦您先请。”

直到蒋月岚出声提醒，冯世康才终于回神。耿掌柜再次捧着锦盒来到蒋月岚面前，锦盒打开，里面乃是一件用稻草编制而成的衣裳。

“蓑衣？”

蒋月岚将衣裳拿起查看，确认这就是日常防雨用的蓑衣。不过这件蓑衣与寻常做雨具用的蓑衣造型不同，不是常见的那种如同披风的模样，而是裁剪成日常上衫的形制。

冯世康不出声，耿掌柜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恭维这位之前似乎对自家老板颇有微词的大小姐。夸过了头又怕下了自家老板面子，夸不对地方又怕惹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于是他干脆不说，只笑着不住点头。

然而他这样做，还是没能得到蒋月岚和冯世康任何一方的好感。

蒋月岚将蓑衣放回耿掌柜手中的锦盒里，转而看向薛怜心。

“不知薛老板的衣裳尚在何处？还是说，你要直接弃权认输？”

所有人都看着薛怜心一直坐在原处，不曾离开去寻找蒋月岚要求的那件不是布的布做成的衣裳。之后来到薛怜心身边的段玉书也是两手空空，并没有拿任何像是参赛的衣裳或者能够装衣裳的东西。

于是此话一出，台下众人包括台上的耿掌柜和冯世康全部都看向薛怜心，只等看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薛怜心还是没有动，段玉书缓步来到擂台中央，对着蒋月岚略躬身行礼道：“失礼了。”

随后，段玉书开始宽衣解带。

革带染尘，白袍委地。

蒋月岚连忙捂住眼睛，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只见段玉书周身银光流转，犹如平地化龙。

蒋月岚将挡着眼睛的手拿下，再次细看过去，发现原来是段玉书身上穿着一套泛着银色光芒的衣裳。

“这是……”

“回禀蒋小姐，这是鱼皮衣。”段玉书说着伸展双臂，向蒋月岚展示着身上所穿的衣裳。

“鱼皮？”

不只是蒋月岚，在场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段玉书身上的那套鱼皮衣。

蒋月岚伸手摸上段玉书胸口，手指细细摩挲之下，确认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确实是由鱼皮制成。

去鳞的鱼皮经过处理之后由同样是鱼皮制成的线缝合起来，不仅依据鱼皮自身的颜色纹路进行了设计和拼接，衣身上还有用额外的鱼皮缝制出的各种花纹。

独特而精美。

“我还以为鱼皮只能用来吃，没想到竟然还能制作成衣裳……”

蒋月岚说着看向薛怜心，只见她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鱼皮？”

冯世康无法相信段玉书的话，几步来到段玉书跟前。段玉书也不多辩解，只面向冯世康，任由他审视自己身上的鱼皮衣。

即使冯世康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但是他自己的眼睛是不可能骗自己的。眼前段玉书所穿的那件衣裳，确实是由鱼皮制成，就连鱼皮上去除鳞片后留下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以为自己能在短时间之内想到蓑衣就已经是极限，却没想到薛怜心还有这种手段。

鱼皮制衣，他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不用说能在这场比赛中真的拿出实物。

但是冯世康转念一想，她薛怜心又如何能得知蒋月岚加试的题目是要这所谓“不是布的布制成的衣裳”，甚至能找到这套鱼皮衣？

“不知道薛老板是从何处得到如此稀罕的衣裳？”

“既是以布为业，当然要广识天下众布，增长见识，方可不至失态。”

薛怜心淡淡答道，一句话点破冯世康少见多怪，气得他咬碎牙龈。

“既如此，我可要多向薛老板讨教。”

冯世康忍住怒气，尽力保持住了脸上那谦逊有礼的假笑。

“不敢。”

薛怜心的话听内容像是客套，听语气却分明是拒绝。

“既然如此，这一局就判薛家的锦绣庄获胜。”蒋月岚适时出声，打断了薛冯二人火药味渐浓的对话，“上一局算天衣坊胜，这一局算锦绣庄胜，如此一来两位老板便算打成平手，今后还是要为我陵阳百姓共同制出更好的衣裳才是。”

薛怜心起身对着蒋月岚遥施一礼，以示同意。冯世康也只好拱手行礼，认下了这个结果。

“既然如此，此次比赛便到此为止罢。”蒋大人此话一出，这场比赛才算是真正落下帷幕。

台下众人尽皆散去，薛冯双方也各自离开。

罗鸿飞看着冯世康脸色不善，急忙讪笑着凑了过去。

“冯老板。”罗鸿飞还在心里措辞，要怎么开口跟冯世康要那多出来的三成价钱。

“滚！”冯世康不再装那所谓的大气有礼，黑着脸吓得罗鸿飞呆愣在原地。

冯世康并未在罗鸿飞面前停留，直接大步离开。耿掌柜急忙跟在冯世康后面，还不忘回头对着罗鸿飞啐了一口。

“这……这算怎么回事啊……”罗鸿飞越想越气，但是薛怜心已离开，冯世康也走远，只能自己气得原地跺脚。

罗景元看不得自己亲爹这么丢人，赶紧拉了他回家，找上罗秀丽再次从长计议。

以为能够动摇陵阳布业的薛冯两家的擂台一战居然以双方平局告终，让这一场比赛在其地方的他人听来像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急雨。

但是陵阳本地人却全都知道，自从这场比赛之后，这两家布庄的生意却有了与之前相比天翻地覆的变化。

虽然锦绣庄与天衣坊都未夺冠，但是薛家的锦绣庄却生意兴隆更上一层楼。

比赛时锦绣庄的独特技艺，以及薛怜心为作为客人的蒋月岚所作的各种细节改动极其用心，都被人看在眼里。赛后不仅陵阳当地的无数订单纷至沓来，就连外省也有官家小姐特意点名要锦绣庄为其订制衣裳。

更不用说最后锦绣庄掌柜段玉书身穿的那件让人大开眼界的鱼皮衣，仅一夜，这锦绣庄鱼皮衣的名声就一传十，十传百，传遍陵阳周边。众人纷纷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这世间罕见的鱼皮衣到底是什么模样。

反观冯世康的天衣坊，就要比之前冷清了许多。即使推出了全新花色的布料，也没有办法吸引到更多客人。

毕竟在“新”这方面，天衣坊的普通布料还是比不上锦绣庄的鱼皮布。

清风楼二楼最深处的隔间，细白绢布的屏风后隐约透出两个身影。

薛怜心还是那一身玄色罗裙，带着一身让人难以接近的寒意。

蒋月岚又穿着那件丁香紫的长衫，还有石榴红罗裙。只是这次她穿着的长衫，是薛怜心命人重新制作的不会落色的新品。

“薛老板果然厉害，月岚愿赌服输。”

蒋月岚以茶代酒敬了薛怜心一杯，薛怜心也与她举杯对饮。二人一杯茶饮毕，蒋月岚拿出一纸地契放在桌面上。

“这是以我的名义买下的陵阳南郊的荷塘，打理荷塘的是个靠得住的姑娘，不会泄露荷塘属于你的这件事情。”

蒋月岚将地契推到薛怜心面前，薛怜心拿起地契仔细看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将地契折叠收好。

“多谢。”

“愿赌服输，当初你我二人便约定好若我输了便为以我的名义为你买下荷塘。只是我想知道，区区一片荷塘，薛家也不是拿不出这笔银两，为什么非要以我的名义来买？”

之前薛怜心来找蒋月岚定下赌局的时候，蒋月岚就不懂薛怜心这一番用意为何。当时薛怜心只说比赛尚无结果，还不方便告知原因。如今比赛已经完结，尘埃落定，蒋月岚觉得现在应该是她知道原因的时候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此间种种不便告知。”薛怜心依旧淡淡推拒，随后便起身告辞。

看着薛怜心离开的背影，蒋月岚不禁感叹自己真的看不懂她。

薛怜心总是喜欢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比赛那天的鱼皮衣是，比赛三天前带着冯世康派人在薛家布庄的染缸中破坏染料的证据找上自己的时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