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成灰 第15章 物是人非

十五

此后几日，薛怜心再没见到蒋月岚。

薛怜心几次差人去请蒋月岚，得到的回复都是蒋小姐身体不适，在府中静养，不便出门。

当日在荷塘小院分别时，阿碧看到了蒋月岚马车旁边的地面上留下的血迹。虽然蒋月岚当时曾经试图将地面上的血迹蹭花，但仍然没能逃过阿碧的眼睛。

也因此，阿碧判断真正身体不适的人应该是蒋月岚的手下，也就是那日出现在薛家的黑衣人之一，而不是蒋月岚。

薛怜心不会让阿碧冒险进入太守府，因此便将查探蒋月岚手下之事暂时搁置。

既然蒋月岚那边无法查下去，于是薛怜心转而去了荷塘小院。

段玉书觉得很奇怪，按理说薛怜心要处理薛家和锦绣庄的各种事情，应该会非常忙碌。但是薛怜心近几日却日日来到荷塘小院，一待就是一整天。

薛怜心每日一早便来，与阿碧一起泛舟赏莲。二人乘着小舟划入重重荷叶之中，直至太阳下山才会回来。

段玉书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没有多问什么。他身上伤势未愈，主动去接触薛怜心和阿碧的话，更加容易暴露自己。

于是这几日就是温小玉去为段玉书采买各种新鲜鱼类，段玉书日日剖鱼剥皮，薛怜心和阿碧日日泛舟赏莲，四个人虽同处荷塘小院，但相处却比之前还要更少了。

直到一日，薛怜心不再来了。

段玉书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整理他的鱼皮。那些鱼皮放在木板上抹平撑开，而后放置在通风干燥处阴干。他将那些鱼皮一张张卷好，准备等到闲暇时再来鞣制。

他的“闲暇时”，就是薛怜心来到荷塘小院之时。

可段玉书等了许久，已经过了往日薛怜心来小院泛舟的日子，还是没有见到她和阿碧的身影。

午饭时，段玉书故意随口提起。

“不知薛小姐今日怎么没来？”

“早上我出去买鱼的时候，听卖鱼的大婶说今日薛家在清风楼大摆宴席，清风楼在她那里订了好多新鲜鱼获。”温小玉说着又给自己夹了块鱼吃。

“原来如此。”段玉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待午饭之后，段玉书以出去寻找木料制作工具为由离开了荷塘小院。温小玉想着阿碧吩咐了不能让段玉书被其他人发现，本想阻止。但是段玉书以温小玉不了解制作鱼皮衣的工具所需的木料特性为理由，成功让温小玉放他离开了荷塘小院。

段玉书当然并没有去寻找什么木料，而是乔装打扮一番后溜进了清风楼后厨。

清风楼的后厨里，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平常不算常见的珍贵食材如今堆成了小山一般。

段玉书看了看被炉灶的火气熏染得心里也火气上升的厨子们，最后选了缩在角落里洗碗的一个小工。

他搬了一盆青菜，凑到了洗碗小工旁边。两个人在两个临近的水池里各自洗着各自的东西，洗着洗着，段玉书就开始跟他搭话。

“也不知道今天薛家是请了谁，多了这么多东西要洗。”

“什么薛家，薛家早没了。这是罗家罗老爷请的，说是二少爷从京城回来，设宴接风洗尘。但是我听老板说，二少爷带了位大人物过来，所以今天才这么忙。”那小工把手里的碗放下，对着段玉书用手比了个“三”，“我来这三年了，这可是一等一的排场！”

“罗老爷居然能搞这么大的排场，那位大人物到底是谁啊？”

“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上头的人。那天子脚下，能踩在我们上头的人那还不是数不胜数，谁知道到底是哪个？”那小工再次埋头继续洗碗。

段玉书应付着随便涮洗两下青菜，心里盘算着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他忽然想起来，那次他夜探薛家，见到了罗景元与一个女人暗中交易。那女人口中提到了“吕夫人”和“陆家”，于是段玉书便猜测这女人该是京城陆家的人，那“吕夫人”便是陆家夫人吕秋兰。

罗景元既然与京城陆家有联系，那这次这位“上头的人”说不定也会与陆家有关。

想到陆家，段玉书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便是那个人的名字。

陆瑶华。

会是她吗？

但是段玉书又想到，陆瑶华早已成为了“太子妃”。

已经成为了太子妃的陆瑶华，应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陆瑶华……太子妃……

每每思及此时，段玉书的心里都有些闷闷地痛。

他忽然就觉得现在自己在这里洗菜杀鱼的日子完全就是在虚度光阴，他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救，却偏偏让自己陷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尔虞我诈之中。

薛怜心到底有什么计划又如何？

罗家想要做什么又如何？

他真正应该在意的人根本不在陵阳，而是在京城，在皇城，在天子脚下，在天子身边！

段玉书也不知怎么突然就生出一股怨气，将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冲散，只剩怨念滔天。

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把自己困在荷塘旁边的那一方小院之中。他现在就要走，去他该去的地方！

段玉书扔下手里的青菜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他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衣领，他下意识正要反击，一个冒着热气的东西就被塞进了怀里。

“愣着干什么？快去上菜！”厨子在段玉书耳边爆发出一声满是怒火气与烟火气怒吼。

段玉书被吼得一时间懵了，随后就被其他人推搡裹挟着一起出去送菜。

直到香味窜进鼻子，段玉书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得是一道冬瓜盅。汤盆里放着半个雕龙刻凤的冬瓜，冬瓜里盛着配料丰富的浓汤。汤盆与冬瓜一起放进炉灶上蒸过，所以一直热气氤氲。

段玉书故意躲在最后，想着等把这道汤放下就抽身离开。可这道冬瓜盅还没等放下，他就看到罗鸿飞站起来敬酒。

今日是罗鸿飞大摆宴席，名义上又是为了自家儿子接风洗尘，按理来说自然是是该坐在主位。但是段玉书却看见罗鸿飞站起来的位置并非主位，主位上坐着的另有其人。

他听到罗鸿飞叫主位上那人做“萧公子”。

段玉书怕暴露身份，原不想靠近罗鸿飞那边。但是看到主位上的那个人的身影，他又忍不住凑近过去。

他用那冬瓜盅挡着自己的脸，悄悄靠近罗鸿飞。

在辰国，“萧”姓之人，必出自皇室。

段玉书想凑近看看那人的脸，想看看到底是谁，但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记得。

他根本就不记得那些人曾经的模样。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应该是什么模样。

即使看到了，他也根本不认识那位“萧公子”到底是谁。

他本该知道。

他本该认识。

他的人生中本该有那些人由曾经至如今的身影。

他的记忆里本该有那些人由曾经至如今的模样。

他忽然又不敢去看。

他忽然又开始害怕看到那陌生的脸。

段玉书就近把手里的冬瓜盅放下，不顾身后的食客告诉他桌上已经有了相同菜肴的话，转身便走。

就在他转身那一刻，他听见了一句话。

“既是出宫在外，只称我鸿烨便可。”

那一刻，他身边所有的喧闹声都仿佛在瞬间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鸿——

烨——

萧、鸿、烨……

他身边的景象都发生了变化，一切都变得慢了下来。

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瞬间加快。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瞬间放大。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转身的动作。

与周围所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样，缓慢……

但决绝！

就在他的眼睛即将能够看见那个人的模样的时候……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将他的头转了回来。

于是他眼中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一头乌黑秀发堆云般盘在脑后，发丝中点缀颗颗莹白滚圆的珍珠。鲜红珊瑚为发簪，淡紫砗磲为耳坠。眼角一滴相思泪痣，眉间一朵蝶贝花钿。

玄色罗裙，淡紫披帛，赤红绣鞋。

他知道，只是远远看着，都仿佛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但是他才发现，原来这样近地看着，却发现她的身上竟然要比他想象中温暖得多。

“快走！”薛怜心无声地对段玉书说道。

段玉书看着薛怜心透着淡淡粉色的双唇，恍惚间竟然与在梦中见到的另一人的双唇渐渐重叠。

一样地在他即将失控时将他拉回人间。

一样地让他只能徒劳地看着那张合的双唇猜测无声地话语。

周围嘈杂的声音再次回归段玉书的耳边。

那些似乎曾经被放慢了动作的人也恢复了正常。

也许从一开始，被改变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薛怜心的双手放开了段玉书的脸，她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段玉书。

“不知这位姑娘是……”

有说话声从段玉书背后传来，是他刚刚听过的那个自称是“鸿烨”的人的声音。

“薛、怜、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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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