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玉露里 第82章 幽都姽婳（六）

幽荼看着少年奄奄一息的脸，微笑道：“你看你，一天不戴铁面具，就闹出这许多事端来。早知道，就该把你关起来，招魂节也不让你出去了。”

少年闭着眼，他的魂魄正在渐渐消散。

冥王瞬移回了奈落殿，他的寝殿。

他紧紧拥着少年，用真气护住他的魂魄，否则顷刻之间，少年就烟消云散了。

“看来这样还不行。”幽荼抚摸着他颤抖的身体，“我得给你渡真气。”

幽荼俯身，咬住他的唇。

真气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渡入丹田，少年的躯体慢慢清晰起来，魂魄重新凝聚。

然而，冥王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尖牙咬破了少年的唇，尝到了一点鲜血的滋味。

他邪恶地舔了舔虎牙，露出**的笑容。

他将少年翻了过去，口中喃喃，犹如情人床笫间的温言软语：“这样远远不够……太慢了……我得好好帮你才行……”

少年吃痛地咬住唇，惊愕、羞辱被他咽在了喉咙里，他失神的双眸瞪得大大的，像搁浅在岸无力挣扎的鱼。

万般痛楚之中，浩大的真气涌入了他的身体，他承受不能，肺腑出血，从唇边溢出鲜红的血线。

不愿发出呻丨吟，他咬住了手腕。

幽荼见他像条冰冷的死鱼一样，不满地将他翻了过来，捏住他的脸颊，道：“喂，你怎么了？”

少年眼白上翻，口中涌血，双手微弱地挣扎着，腕间鲜血淋漓，惨烈至极。

幽荼的心猛然一抽痛，但嗜血的本性让他□□焚身。

他眸中闪过危险的光，低下头去咬他的脖子。少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默默承受。

他望向奈落殿穹顶的千瓣莲花，想起了那个少女。忘川之水将他灼烧殆尽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湮灭和她的吻一起降临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幽荼冷静下来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血泊。

他将少年捞了起来，笑道：“至少保住了。”

只要没有魂飞魄散，受一点伤不算什么。

他抱着昏死的少年，来到轮回镜前，这里可以看到鬼魂的前世。

少年的前世，他已看过千千万万遍了。

唇角浮上狡黠的笑，待少年醒来，他要给他讲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不知睡了多久，少年幽幽转醒，幽荼的双臂像铁链一样捆绑着他，让他感到窒息。

幽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深沉道：“你醒了，檀奴。”

檀奴？檀奴是谁？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幽荼抹了抹他的唇角，目光痴迷：“你是我的恋人呀，生生世世的恋人。”

他指向轮回镜中的玉宵，道：“那是我。”

他指着顾君琪：“那是你。”这句倒没有撒谎。

他在袖中捏了个诀，动动手指，谄媚的轮回镜就随着冥王的心意，上演一出痴男怨女的狗血大戏。

“檀奴。”幽荼轻唤少年，“我本与你有婚约，你却三心二意，爱上了别人，我只好投井而死，以全贞节。我死以后，你才发现心底真爱之人还是我，却不敢随我而去。你欠我好大一笔情债，死前发愿，若到了地下，你为女我为男，你要受千般刑罚，以偿罪孽。”

轮回镜中的人面目模糊，少年却隐隐有知觉，他相信冥王的鬼话，不然为什么他要受那么多苦？他一早就在想，前世自己定是罪孽深重之人。

只是，他对那个镜中少女的恋慕是真真切切的。

原来眼前的冥王就是那位镜中少女的转世吗？

过了一夜，身体里残留的忘川水洗刷了他的记忆，他再次忘记了玉宵。

脑中空白一片，幽荼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眼前这个男人救了他，还对他百般呵护，定然不会骗他。

若他就是轮回镜中的少女，就说得通了。

“檀奴，我的小檀奴。”幽荼沉醉地吻着他的脸庞。他没有反感，却也没有情动，只是疲倦地闭上眼，陷入昏睡。

檀奴醒来时，眼前金灿灿的一片。他勉强撑起身子，仰望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金笼之中。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吗？真是有意思。

可既然他做过那么多对不起幽荼的事，幽瞳要惩罚他，也是理所当然。

他迷茫地想，这就是他口中的爱吗？难道不是因爱生恨？

密密匝匝的金丝笼，像一张天网，牢牢将他锁住。

他双手搭在金笼上，手腕上沉重的锁链倒是没变过，只是也换成了金的，隐隐浮现着咒术的痕迹。

幽荼这么担心他逃走吗？他干笑了起来，胸口传来刀刮般的喑哑声音，他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

囚禁在奈落殿，已比枉死城好了许多，只是积重难返，没有身体，只有魂魄，还是太虚弱了。

幽荼每日都来折腾他，那么龙精虎猛，他实在有点吃不消。

只站了这么一会，想了这么一点事，他又乏了。

眼前模糊起来，身体身不由己地滑落下来，他又要睡过去了。

正当此时，一位少女蹑手蹑脚地推开窗，猫着腰踏了进来。

这次的潜行十分顺利，玉宵对自己很满意。孟婆给了她奈落殿的布防图，她行云流水地潜了进来。

那日少年被冥王掳走，她仓皇逃向河岸，面对千军万马，她把心一横，准备往河里跳，再顺水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鬼船慢悠悠地漂流到她眼前，她跳上鬼船。艄公一路沉默，她也不敢搭话。直到岸边出现孟婆笑容可掬的脸，这才知道，鬼船是孟婆安排好的。

大恩不言谢。玉宵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自己真是有点狗屎运的，来了地府也能遇见好人。

一见殿，便看见扎眼的金笼，她的心往下一沉，定睛一看，金笼里的少年果真是她要找的人。

她扑到笼子前，嘶声呼唤：“顾君琪，顾君琪。”

少年的眼皮动了动，她又唤了几声，少年睁开眼，那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有几分惊恐。

“你是谁？”

玉宵叹了口气，他果然不记得了。那天孟婆便对她说，忘川水对鬼的杀伤力很大，沾上一点，便要魂飞魄散。好在那天将少年掳走的是冥王，冥王想救一只鬼，还是易如反掌的。

玉宵向他伸出手，锲而不舍道：“我是玉宵啊。”

少年摇摇头，悲悯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吧。”少女拔出红莲刀，“你让一让，我要劈开这金笼。”

少年冷淡道：“我不走，该走的是你。”

他的倔强让玉宵无语。

玉宵咬牙强硬道：“这可由不得你。”说着手起刀落，劈开金笼，一把抓出少年。

少年乍然受惊，闪避不及。红莲刀虽未伤他，但刀上一点灼烧的业火已让他不能承受。

他虚弱地倒在玉宵怀里，双唇颤抖：“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玉宵心想，这可糟了！即使自己有红莲刀在手，也不能单枪匹马杀出奈落殿。

当下取出上次忘记用的唤魂香，点燃后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中，她扶起了少年，想要故技重施。

少年抬起薄如蝉翼的眼皮，有气无力道：“你想干什么？”

玉宵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沉着了许多。

然而少年却甩了甩手腕，殿中的金铃霎时响了起来，叮叮当当，犹如狂风刮过。

她心知不好，这下子整个奈落殿都被惊动了。

刹那间，奈落殿从酣梦中醒来，金戈铁马之声暴起。

少年慵懒而漠然的声音响起：“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玉宵恨恨地说：“你就这么想留在这儿吗？”

“我只是不想跟你走。”

“为什么？你在地府受到的折磨还不够吗？”

“那又怎样？跟你走就能不受苦吗？”

他这一句倒把玉宵问住了，玉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这和你没关系。”他忽尔笑起来，好似一朵艳丽而残忍的花。

玉宵心急如焚，若他想了起来，却依然不肯跟她走，真的是没救了。

转念一想，不会的，顾君琪不会这样对她。

心下稍安，她也笑：“我说过了，由不得你，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此时，殿门已轰然大开，守将们正要冲进来。

玉宵从容地一挥袖，红莲业火挡在鬼将之前，生生截住了千军万马。

少年嗔道：“你要干什么？”

她粗暴地钳住少年的下巴，木然道：“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你。”

说着便吻了下去，少年的唇冰凉而柔软，她吻着他，就像在吻一朵不胜凉风的莲花。

不知吻了多久，直到莲花上一滴寒露落下来，她才大梦初觉。殿中灼烧的红莲业火之后，阻隔的岂止是千军万马？

她醒了过来，怔怔地抬起头，少年紧闭的眼中流下一滴清泪。她神思恍惚地看着他，心中好似刮过一阵空荡荡的大风，什么也不剩下了。

恍然看向殿外众将，在千万人之中，她看到了一张脸，仿佛宿命般的重逢。只是此时此刻，她不该看见他，他也不该在这里。

她找到了他，他也找到了她。在这片空旷的奈落殿中，红莲业火熊熊燃烧，像要把前世今生都烧尽。

青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