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玉 第28章 师兄之三

“不过您要请一顿潮汕牛肉火锅，当做收徒礼。”他和李徊亦师亦友，不拘开些玩笑的。

遂晚却很拘谨，连忙说：“不、不必破费。”

李徊听她说的是“不必破费”而不是拒绝，心道还真是面皮子薄的小姑娘，成大器者深藏功名，他已经开始盘算广州哪家潮汕火锅最地道。

正好，冬天他也有些馋这一锅鲜味了。

遂晚却还在琢磨刚从盛堂言谈之中捕捉到的一个新称谓——“师兄妹”。

她其实是很向往的，如果能成为李徊的学生，成为他的师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和他朝夕相处？不不，她太贪心了，能够名正言顺和他一起读文献、一起做实验，陪在他身边，就已经再好也没有了。她心底那点愚妄的情愫，又怎能妄然表露出来呢？

而他，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李老师根本没有接话应承什么。而且风闻这位老师在广州大学是出了名的严苛兼有学术怪癖，每一项研究但凡开展就要做到至臻完美，因此成果也是实打实的，放眼国际，拿在手上也有分量。

接收盛堂以前，他一直在学界踽踽独行，盛堂可谓是他倾尽毕生心血栽培的学子。她自认不算聪慧，又乏钱财向实验室投资仪器设备，仅凭翻译文献这样翻查辞典亦能为之的杂务，李徊必不会对她垂青。

她突然便意识到，学习外国文学的局限，陡然理解和盛堂在咖啡厅会面那次，他踌躇看着她说，“西译中充其量只是媒介……”

彼时春末夏初，梧桐犹青，值此却已入冬。

实验室内气氛有些沉默。挂钟时针分针重合，指向十二点，钟摆发出“咯咚咯咚”钝重悠长的声响，暂时打破沉寂。

遂晚的协力使盛堂和李徊充实地完成今日科研任务，听到挂钟报时，尽管是子时深夜，他们心态上都是轻松的，没有因虚度光阴焦虑心虚。

过了子时这一天便是冬至，而三人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

盛堂把窗台上两碗冷透的云吞面放到烤火篓上热了热，给了遂晚一个铝制饭盒盖和一柄他备用的黄铜羹匙。

遂晚不好辞拒，接过他的食具总觉得是太过私密的东西。何况还是男子……

不及多想，烤火篓上便飘起一股淡淡的汤鲜面香，盛堂把两只温热的饭盒拿到桌上，说：“将就吃一点吧，冬至饥肠辘辘听说会冻耳朵。改日我做东，请大家吃茶。”说罢自己先动筷夹起一撮面条，面条已经泡软了，一夹就断。

遂晚见他说“冻耳朵”时瞧着自己，脸皮辄又有些热，盛堂只是望见她别开乌发后露出的秀耳，白皙如玉，还坠着一粒耳珠。

“姑娘，烫着了？”李徊很会打趣，她捞起的云吞还躺在羹匙里，没入口呢。

遂晚赶紧摇头，盛堂也移开目光去，她把吸透汤水的云吞整个吃下，内陷掺杂蟹粉，滋味浓郁，果腹正好。

三人大抵都饿了，囫囵将两碗云吞面食掉，胃里积蓄起熨帖的暖意。

李徊在办公室有简易的架子床，他说到那里休息一晚，明早还要讲课。遂晚要回职工宿舍，几步路盛堂依然开车送她到宿舍楼下，再回盛公馆。

此后他来学校图书馆或实验室路过职工宿舍楼时常在楼下等她。

遂晚将宿舍那扇小窗擦拭得一尘不染，探窗望见他负手站在楼下花坛旁，于是慌慌张张对着穿衣镜整理头发和衣裙，又怕耽误时间，小跑着踩下楼梯。出了楼梯口才放缓步子，尽量像个淑女。

走近他也不知他等了多久，马丁靴轻踏大理石花坛边缘，闲作消磨。花坛中仅有些颓败的绿意，倒是他硬挺的裤管，面料昂贵考究。

为了更好地协助李徊做文献整理，跟上实验室的研究进程，盛堂向她推荐了几本矿冶入门的著作，其中一本是老师李徊编纂的。

她帮遂晚把书全部找齐带到阅览室，两人走进二楼阅览室，盛堂靠窗坐下，很自然地示意她坐在他旁边。然后打开背包，把五本薄厚不一的书一本本拿出来。

阅览室四处是空荡荡的桌椅，他们却要挨坐在一张桌子前，遂晚自此成了他的同桌，信笺传语不复存在。读书时只要她轻拍他的手臂，少年便会侧首，耐心倾听她的困惑，再低声简短说出他的理解。

咫尺间隔让她感到不真实。

意气风发天之骄子一般的少年亦让她感到不真实。

冬天似乎从未降临，至若春和景明。

临近年关，盛堂问遂晚家在何处，可是广州本地人。

此前他们在阑社照面，她以为他大约知晓她命途多舛，是以从未多问，现下不知何故又问起了。

闻言遂晚眸色转黯，她不擅扯谎，便将自己的身世际遇言简意赅说了一二。

盛堂便说，要不要一起回盛家过年。

遂晚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惊愕呆气的神情，她惊讶时瞳孔会不自觉放大，这盛堂是知道的，他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发顶。

朱文把车子停在广州大学门口，偌大的校园已经少见什么人。他一眼看见盛堂和同学并肩走来，便拉开车门，恭候他家少爷。

“盛少，是你同学呀？”盛堂当先坐进车后座，朱文把着车门，察觉少爷居然在等一同来的那个女孩子上车，立马自作聪明说：“您看，我是把车先开到饭店？”

“不用，回盛公馆。”盛堂除下外套，搭在手臂。

“是，请上车，小姐。”朱文嘻笑着，想仔细看是怎样一位知书达理的小姐。和盛堂一起跳过舞、在趴体上狂欢的女孩子不少，只有这一个，是他往公馆里带的。

看过遂晚的容貌后，总觉得这清丽的样子似在哪里见过，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盛堂仰靠椅背，懒懒说：“朱文，看什么呢。”是时遂晚坐进车里。

朱文赶紧收回目光，关了后门钻进驾驶位，方要脚踩油门，突然就想起她是谁了，猛然转头瞪大眼睛：“是你？！开货船的那个小妹！我找来在趴体上冒充露娜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