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并不是为和父亲见面才回来的,而是需要将月亮上的消息传达给忍宗的大家,至于具体内容,作为孩子的因陀罗和阿修罗尚没有旁听的资格,但只看周围人们脸上纷纷浮起安心和喜悦的表情,也能知道肯定是好消息。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很高兴的缘故,村落里久违地,打算举办一场宴会。
虽然说是宴会,其实也就是把大家集合到修行场边上的空地上一起吃饭而已,因为没有预先准备的缘故,连孩子们都被打发出门去采摘野菜和收集木柴。
和成年人一起工作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摘采太多的话可以先把东西给大人,好腾出手来,而之前不允许他们进入的森林,现在起码可以到外围的部分去转一圈,但仍不准真的进入森林,因为树木会遮挡视线,专心采集忘记关注周围的时候很容易迷路,虽然可以通过大声喊叫来确定方位,但迷路总是件丢脸的事情,而且也有可能引来野兽。
如今大家的肚子都有些空荡,人是这样,野兽当然也是。
所以,因陀罗把阿修罗的手牵得很牢,生怕转头他就冒失地跑进树林里去。森林周边的植被十分茂盛,他们只是转了一会儿,就采集了许多的山菜,美味的楤木芽,适合煮汤的蕨菜,甚至还有几块野芋。因为收获确实很丰盛的缘故,不知不觉地,兄弟俩和人群之间的距离渐渐变得遥远。
“哥哥,那是什么?”阿修罗看得并不清楚,但他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树木的影子中一跃而过,似乎是某种大型的动物。因陀罗立刻转动他的仙人眼,弟弟的目力虽然远不如他,可从小就直觉惊人,既然阿修罗没有觉得想要回去,应该不是什么坏东西。
远去生物的外形清晰地映入孩子的瞳孔深处。
“是鹿耶!”因陀罗兴奋地摇起弟弟的手。
据说,以前地上到处是鹿群,可惜自从大灾之后,受到惊吓的鹿群便纷纷躲进森林深处,很难在外围再找到它们的影子。
得到消息的猎手很快赶来,熟练地找到了鹿群留下的痕迹,带着一位修行者进了林子,直到太阳落山,两人才背着一头完整的公鹿走回村落。
鹿肉的出现大大丰富了餐桌,再加上捞回来的鱼,陷阱里捕捉到的兔子和野鸭,能够尽情吃肉让原本略显寒酸的宴会终于热闹起来,甚至还有老人从家里拿出了珍藏的酒水,即便只是口味酸涩的拙劣果酒,也让村人们珍惜地取出朱红的漆盏来相配。
因为几乎没什么酒味,连小孩子也被允许小小喝一杯,阿修罗对这种大人们十分热爱的饮料相当好奇,没留意兄长使给自己的眼色,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结果就被又酸又辣的怪味整得小脸都皱成了橘子的模样。
周围的人们发出善意笑声,连因陀罗也忍着笑先给弟弟递上已经备好的草茶漱口,才拿起自己的朱盏浅浅啜了一口便算完事。
吃完饭,也喝过了酒,即便这场盛宴会持续到深夜,那也和小孩子没什么关系,妇人们理所当然地把幼子们纷纷打发回家,只有年轻人才被准许再停留一阵。
虽然因为是仙人之子的缘故,没被谁驱赶,但因陀罗还是很有眼色地拉起弟弟从餐桌上撤退,光看阿修罗迷迷糊糊的眼神就知道,他大约有了些醉意。
然而想要回家睡觉的简单目的却没能达成,提着一盏袖珍灯笼的□□大人端坐在路边的木桩上,冲路过的兄弟俩摇了摇灯火。
“正好,正好。我需要去村口迎接,因陀罗,阿修罗,来带我一程吧。”
“还有客人要来吗?”在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因为那位大人很忙碌嘛,而且他也不太喜欢和人相处。”□□利索地跳上哥哥的头顶,提起灯盏给孩子们指路。
“但是宴会上人很多呀。”阿修罗也十分不解。
“哈哈哈,他可不去宴会,大家看到他会吓坏的。”
兄弟两对视一眼,顿时对这位客人好奇起来。
宴会的场所其实距离村口很近,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大门,然而平时会在门口看守的守卫并不在,也没有换班和接替的人,这实在不大对劲。
“看守的人……”
“事先故意让他们离开的,那位大人真的不喜欢见人。”□□如此说道,“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因陀罗看看弟弟,“我们两个没有关系吗?”
“你们是羽衣的孩子,所以应该不要紧,毕竟他和羽衣,羽村的关系还算不错。”
“原来是父亲和叔父的朋友吗?”阿修罗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说起来,好像从来没有父亲的朋友来拜访呢。”因为父亲熟识的人,几乎都住在忍宗里,叔父又远在月亮,昨晚也才第一次过来拜访。
“确实是第一次,□□大人,客人什么时候来?”因陀罗抬手将头顶的长辈小心地捧到胸口,头顶上搁着份重量的感觉可一点都不舒服,动作太大的话又很失礼,虽然只走了一会儿,他的脖子却已变得十分僵硬。
“应该马上到了。”
随着□□大人的话音,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无论是因陀罗还是阿修罗都察觉到了这一点,昆虫不再鸣叫,野蛙停下聒噪,甚至连风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吹拂,明明身后还能听到远处宴会里人们的笑声,但身前的一片却奇异地进入了万籁俱寂的世界。
远处,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向他们走来。
他走得很慢,雪白宽大的衣衫在风中微微拂动,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对方散乱蓬松的雪白头发,和仿佛正散发着微蓝幽光的身躯,因陀罗似乎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对方发间弯曲的长角。
长角的人类,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父亲和叔父。
所以这一位,也许是家族里的其他人?因陀罗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对方走近之后,他和阿修罗不由得齐齐退了一步,那张狰狞的面孔真的有些吓人。
但是仔细端详后,因陀罗才发现那似乎只是张故意雕琢得十分可怕的面具。
来客轻轻取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眉眼细长的文弱面容,蓬松的乱发和尖角也是面具附带的,他只是个留着短短白发的年轻男子,“抱歉,吓着你们了吗?因为从工作途中赶来,所以忘记摘下它了。”
“小孩子没见过生人,所以害羞而已,请冬之君不要见怪。”□□大人像模像样地说着客套话,然后招呼兄弟两替客人带路,以它的脚步大小,要做这种工作实在有点困难。
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带着这种面具啊?孩子们虽然一脸困惑,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替客人引路,在□□大人的吩咐下将他送到修炼场另一头,会见重要客人的屋子里。
直到回到家里,用热水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躺进松软的被窝之后,兄弟俩才缩在一起讲起了悄悄话,“哥哥,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看清楚,总觉得……那位客人好像没有脚。”他边说,还边把凉凉的脚丫穿过被子,塞到兄长暖和的小腿旁边,因陀罗瞪了一眼淘气的弟弟,最后还是没把阿修罗踹回去,“当然是你看错,客人可是走着过来的,但他的面具有些吓人。”
“啊,对,那个确实有点吓人。”阿修罗点点头,疑惑自己为什么没记住面具,反而去关注对方的脚,但最后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困倦地睡着了。
因陀罗把弟弟露在外面的手脚都塞回被子,才轻轻吐出一口压在胸口的凉气。
那位客人有脚,但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的脚印。
踏足的草叶也没有被压弯。
仿佛,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