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樨雨 第43章 四十三

即便在瞬间便明白了一切，即便没有任何犹豫便冒着生命加速流逝的风险冲回来处，因陀罗意识到他仍然不够迅捷。

因为他根本无法真正回到原点去——那个位置，已经被死去的自己的遗骸所占据。

过于充分的准备，反而成为堵死生路的设置。

长子没有什么的余裕去责备自己的傲慢与愚蠢，既然无法归位，那么就前往稍稍有所偏差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会将他的死亡收束，再无任何的偏移与回转。

对因陀罗而言，真正重要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踏入过那不过数十息之后的未来，虽然离此地不远处存在的只是一具已然死亡的残骸，但和‘过去的自我’过于接近这件事本身，哪怕只有躯壳没有灵魂，也仍然对因陀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所跨出的每一步都像踏足在刀尖上，本该无形无质的空气变成了千亿的钢针，保护身体的仙术查克拉宛如沸腾一般四散离去，源源不绝的赤色细线从他的双眼，双耳与口鼻流淌出来。

但这一切仍然是值得的。

因为他确实赶上了。

映在因陀罗的仙人眼里的，正是亲临了他的死亡，陷入绝望之中的弟弟阿修罗。

以及，正向着他徐徐走来的神鹿。

哪怕手掌被那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枯萎老迈，长子也没有停下动作，近乎怜爱地抚摸着弟弟的脸庞，将他不断落下的眼泪擦去。

“…………兄长……？”

青年失去了光辉与生气的双眼，因为映入其中的，无法理解的景象而缓慢转动起来，阿修罗确实看到了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不再年轻的，满是憔悴与疲惫，甚至布满血痕的，因陀罗的脸孔。

但明明兄长，刚刚死去。

就在他面前，就在他的手掌之中，就在他的无能之下。

“……对不起啊，阿修罗。”即便浑身刺痛，哪怕只是动弹一下也异常艰难，长子仍然努力地，对着弟弟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兄长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然后，可能还要再做一件。”

赤色的仙人眼流转起来，如同暴风的涡流一般疾驰，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生出辉光，即便是试图阻止父亲的时候，因陀罗也未曾将眼瞳的力量发挥到这种程度。

“忘记吧，阿修罗。”

他说道。

“忘掉我已经死去的事情，也忘掉你能找到我的事。”

“作为人类，好好的活下去吧，阿修罗。”

因陀罗缓缓地低下头，将最后的体温，留在弟弟的嘴唇上。

如果，如果无论如何也没法停止思念的话，那就来找我。

在你度过了平静而漫长的人生之后。

仙人眼的力量更改了阿修罗的认知，青年茫然地看着濒死的兄长从自己面前被术式转移，却连抬手阻止的动作也没有——因陀罗的死亡这件事，已经彻底从他的大脑里，从他的灵魂里被封印了起来。

连同被封印的，还有那瞬息飘起的无形之火。

拉拉试图用角去触碰面前的青年，但对方已经完全看不到它，也无法再被它所触及，阿修罗自行隔绝了精灵们的话语，在它们将他从兄长的生命线前生生带走的时候，次子便放弃了与它们的约定。

包括那个遥远的，与星球本身定下的约定。

他会活下去，作为人类活着，然后作为人类死去。

从今日起，青年便只是名为大筒木阿修罗的，属于仙人羽衣的孩子，因陀罗的弟弟，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精灵们的回响也好，奔驰于大地的神鹿也好，属于彼方的门扉也好，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

如同此刻正在坠落的夕阳一般。

神明的时代，结束了。

青年兀自慢慢地走出了洞穴，在他身体里的九尾先是被精灵的意识镇压，后来又被因陀罗的仙人眼影响，全程都被迫昏迷着，直到阿修罗在荒野上跋涉了大半天，它才终于缓过气睁开了眼睛。

【阿修罗？？你这什么鬼样子？？等等，这是哪啊？】看到次子一身沙土，手上还受了伤，脸上竟然还带了血的摸样，尾兽顿时就大呼小叫起来。

“……不知道。”

【你出来干嘛的？】当时九尾在打瞌睡，而阿修罗又刻意没有叫醒它。

谁让尾兽们和因陀罗的关系都不太妙。

“……想追上兄长。”阿修罗有些迟疑，他的意识仍然十分混沌，但总算勉强想起了点什么。“兄长又外出了。”

显然，这是没追上，不，大概是追上了又打了一架。

九尾立刻闭上了嘴巴，安静得仿佛一只缩进草丛的兔子，再不提这件事。

“回去吧。”次子这样说道，“出来得太匆忙了，大家应该都在担心。”

除了他没有笑之外，一切看上去，都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因陀罗一直，一直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旅行，偶尔，阿修罗会长久地凝视遥远的落日，茫然地想着兄长此刻到底在何方。

但长子应该还好好活着，起码他与兄长之间的联系这样告诉自己。

不知为何，从那一日追逐兄长失败之后，青年就失去了在梦境里借用森林和植物作为眼睛的能力，不过阿修罗也没有特别在意。

因为这件事并不重要。

毕竟兄长已经答应自己，可以去找他了。

只是时间还没有到而已。

日升月落的多年，大地上兴起战乱，忍宗四散分离，甚至宗主的大筒木也为了躲避战火，远离了故土向深山迁移。

但战争也不是一直持续，总是打打停停，毕竟军队需要休养生息，田地中的食物也需要时间去成熟。

在某段短暂的间隙之中，一个老人从午后的小憩中惊醒。

睡在他脚边的狐狸抬起耳朵。

【要进屋去吗？不过今天的天气很好，再多晒一会儿太阳吧。】

阿修罗半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向身边的一只木碟，里面放着几串新鲜的山葡萄，深紫的果实上布满漂亮的白霜。

睡前还没有这个。

“谁来过了吗？”他问九尾。“是桐叶吗？”

【不，是你女儿。】

“桫椤啊……被海风吹得脸都变粗糙了。”阿修罗笑着说，女儿成年之后，和一个来自海岛的青年结了婚，本来她该和丈夫一起留在家里，但青年的故乡海盗肆虐得厉害，忍术能打赢哥哥之后，新婚的她便带着想去海边逛逛的六尾和丈夫一起出发，听说是打赢了海盗之后直接在那里建立了新的村落，然后就直接定居了。

因为听兄长传信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便带着孩子们来探望爷爷。

【但是相当精神的样子。】

“是啊，没什么比健康更好了。”老人慢吞吞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小庭院，秋日的阳光充满了暖意，却并不酷烈，凉爽的山风徐徐吹过院中诸多的木樨树，深碧色的叶片沙沙作响。

“九喇嘛，孩子们里，没有和你处得比较好的吗？”

【干嘛？我才懒得照顾小鬼。】狐狸打了个哈欠，将头埋回丰厚的九重尾巴里。

“那，就去玩吧。”老人这样说道，“不用总是陪着我这个无趣的老头子。”

【……我现在很困，所以想睡觉，外廊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但我要出门耶。”

【你又想干嘛？年纪一大把的老头乖乖在家晒太阳好吗？】

“那可不行，我和兄长约好了的。”阿修罗说。“兄长答应了我，时间到了，我就可以去找他。”

狐狸终于一脸震惊的长大了嘴巴，它看着老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身体轻盈地从外廊上跳下，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八十几岁的年迈老人。

【等等，阿修罗……】尾兽还想要说什么，但它突然想起来。

因陀罗从外出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过。

“那我出门了。”阿修罗转过头，他的眼瞳中，有仙人眼的纹路一闪而过，微笑的老人一如数十年前，幼年的大筒木家次子向自己的守护兽微笑挥手的摸样。

九喇嘛眨了眨眼。

【……路上小心，阿修罗。】它站了起来，却只是停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老人跳出矮墙，如行平地般踏足在山峦之间，他走的并不快，却在几道呼吸之间便只剩下了细小的背影。

【真过分啊。】它说道，【羽衣也好，你们俩也好，总是跑的那么快，随随便便把我们丢在身后。】

每一次，只有它们被留下来。

因为实在太过令人生气，九喇嘛决定要到深山里去，找一个没有人类会打搅它的地方，安静的睡上漫长的时间。

在彻底离开山林之前，阿修罗看到了山崖边一棵飘来淡淡甜香的花树。

久违的见面，果然还是带点什么比较好。

他这么想着，便折下了一支开得最好的木樨，诸多细碎的金色点缀在宽大的叶片旁边，淡雅而芬芳。老人将花枝小心地放入怀中，然后独自一人越过原野，渡过河流，踏入一片到处石柱林立的戈壁。

就像有什么无形的事物正在指引那样，他笔直地走向一座倒塌了一半的洞穴。

深处的道路已然被崩塌的土石掩埋，不过老人的土属性忍术是修行得最好的，所以那些沙尘与泥土便纷纷从他面前让开了道路。

至于深处，那道仍然散发着莹莹光辉的结界，虽然阿修罗仍没有学会时空忍术，却不知为何已经能够轻易的穿越它，仿佛这只是一道毫无意义的光芒。

当老人踏入之后，身后的分离的土壤与砂石又再度无声合拢，将一切外界的光芒遮蔽。

到达地下的空间并没有花费太久，黑暗似乎也没有给阿修罗造成任何困扰。

对着已然失去了所有效用的阵盘中心，老人笑起来。

那里分明空无一物，但阿修罗的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背影，他安心至极地跟了上去。

老人躺在地上，面容安详地停止了呼吸。

他的身下，是一具身着同样服饰的骸骨。

安详完结，部分番外WB自取，实体本信息也在WB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