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因陀罗想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做好足够的准备,上一次阻止父亲的失败,他觉得自己太过年轻,而且事先知道的太少,预备不足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
所以这一次,他将备案做得非常彻底。
在阿修罗找来之前,长子便以外出云游为借口从月之忍们面前消失,但实际上,他只是去往了镜界之下,先前编织空间的闲暇里修整出来的一处秘所。
上方是用土属性忍术堆积出诸多散乱的山峦,再施以封印之术驱逐自然气息,令此地变得草木不生,野兽不聚,日后大约只会是个偏远又荒芜的所在,绝没有人类会想在附近建筑村落,最后结合幻术和时空忍术布下能够长存的结界,无论是普通的灵兽还是圣地的三仙人都无法轻易打开,甚至尾兽也不行,当然,这结界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衰弱,但那起码是数百年后。
因陀罗并不觉得自己会拖延那么久。
大约只有远在月亮上的叔父,还有弟弟阿修罗能够凭借强大的外力令结界崩坏,但那也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而在他们察觉之前,长子想要做的事情,应当就已经有了结果。
若他成功,那么父亲将会回来。
到时候,叔父和弟弟的责备与怒气就可以交给笨蛋老爹应付。
因陀罗漫不经心地想。
他并没有对自己的结局思考太多,因为死亡已然是注定之事,如今父亲的灵魂,仍然在死神分身的腹中沉睡,这是长子与冬之君的约定,只有当他死后,灵魂经由仙人眼的秘术重返世间之时,死神才会将羽衣的魂魄送往新生的,只属于大筒木一族的净土,名为镜界的所在。
和父亲大吵一架,结果最后还是没有赢,并且被迫收拾了整整八年的烂摊子,因此长子短时间内都不太想看到羽衣的脸,反正已经决定要去转世,多轮转几次又能怎么样呢。
至于失败的结局。
因陀罗反倒有所准备,毕竟逆转过去本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所能做到的,哪怕是仙人,也未曾听过哪一位有类似的传言。
长子并不害怕失败,自从仙人眼出现了变化,拥有了轮转之术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有了足够的底气,哪怕这一次不成功,也仍然可以期待下一次,夺取一个不肖子孙的身躯对他来说显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或者等到对方老迈痴愚,再借用身体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只要能够看到成功的希望,因陀罗就有足够的耐心。
为了预防万一,长子也准备好了能够将濒死的自己带回来的术法,无需刻意发动,而是在气息断绝的瞬间触发,因为他不能随便死在过去,毕竟若是发生了这种事,那么当灵魂离体的瞬间,当时的因陀罗又仍还活着,理所当然地,他的灵魂会去往自己的身体,然后在无知无觉中被过去的自我吞没。
命运的封环便就此成形,连仙人眼的轮转之术也无法拯救。
试图摆弄时间的狂妄者们,最可怕的敌人正是过去的自己,很难说这是否来自时之流的深切嘲讽。
地下深处的秘所里,将一切事务都具备齐全的因陀罗,无声无息地发动了外部的结界,将此处的一切都隐匿于空间的狭缝之中。
不知为何,长子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答应过弟弟,不再使用这个术法。
“抱歉,阿修罗。”
他对着远方的弟弟这样说道。
因为是一生最后的一次任性,所以,就原谅兄长的背约吧。
围绕着因陀罗的重重阵纹,诸多咒符,在不断从他身体中流泻而出的仙术查克拉中渐渐泛起光芒,当查克拉逐渐耗尽,而那些光辉终于凝聚到一处时,巨大虚幻的门扉于长子面前豁然洞开。
他毫不迟疑地迈出了步伐,跨入那条无边无际的河流。
与其说是河水,看上去却更接近落下的沙砾,当然,因陀罗知道那只是头脑故意选择了一个他的意识能够接受的状态罢了,在别人看来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姿态,比如无数连绵重叠的星球之类的。这些下落的沙砾并没有重量,但仍能够感受到逆流而上的阻碍感,每一粒沙,便是流逝而去的一段时间,而这条河流是如此庞大,哪怕说它是正在倾倒的一座沙海也没有违和感。
很多人就算来到了时之流面前,也难以去影响它的原因正是如此,谁能在整片海洋里寻找一粒特定的沙砾呢?
而因陀罗的仙人眼可以。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当然,停留在这里并非没有代价,长子感受着自己逐渐衰弱的气息,虽然面容没有出现变化,但因陀罗知道,他的生命正在被时海的流动带走。时之河的河畔可不是短命种能擅自步入的地方,若不是他具备大筒木一族的血脉,很可能跨入的瞬间就直接止息身亡。
流转的仙人眼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不远的过去,流星造访了星球,落下大树。
白石的巨鹿所承载的金色神明睁开眼睛,无悲无喜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长子知道了,春之君为何不做任何抗争——在祂所注视的诸多未来里,这是对地上的众生而言最好的一条道路。
然后因陀罗便目送祂将自己的头颅摘下,掷入深渊。
二度造访的星星没有落到地上。
它带来了白银的公主,本该摘下大树的果实重归星海的公主,在微笑中吃掉了果实,然后把星球变成了自己的花园。
无法沟通的诸多言语令人烦躁,所以言语要统一。
总是征战的军队吵闹不休令人烦躁,所以要和平。
想要催促她归去的随从们也令人烦躁,所以忘却故乡吧。
一切的一切早在那个瞬间就变成了傀儡,只是公主意外地是个寡欲的人,因此真正的事实并没有人知晓,她觉得众生以原本的样子生活便很好,至于人们对她的感官,到底是神明还是恶鬼,并不重要。
唯一不是傀儡的,只有她觉得寂寞,因此创造的两个孩子而已。
这便是为何,明明仙人们都会仙术,却并不能与她战斗,必须要依靠大筒木兄弟的事实。
因陀罗看着她捕捉冬之君,肆意地操纵生与死,却又对着星空露出畏惧的神色,将人们驱赶向大树,试图孕育新的果实。
他看着叔父与父亲与公主战斗,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性第一次露出无措的神色,想要用神树的力量责罚她的孩子,却又害怕他们受到伤害。
被封印的瞬间,她的神色茫然而无措,然后,一道黑影从她的影子中诞生。
因陀罗看到了遥远的未来,火焰灼烧的大地上,他的子嗣和阿修罗的孩子们忘却了先祖的来历,互相厮杀,而诸多争端的源头都来自那道黑影。
长子静静地看着它浸入地面,远远遁去,不敢靠近父亲与叔父的姿态,而记忆里,离开忍宗前某个气息奇妙的陌生男子对他说话的脸突兀地浮现出来。
父亲活着便不敢过来,也不敢去往月亮……所以,这东西非常害怕他们。
地爆天星封印对它应该也是有用的,就是不知道忍术和仙术效果如何。
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因陀罗绝不介意出去之后第一时间结果掉这道烦人的影子。
然后,白雾围绕,黑木森森的湿骨林在长子的面前显现。
白石铸造的神鹿信步而行,沿途的树木与芒草为它让开道路,厚实的苔藓从它的足下生出,铺成柔软的长毯,但神鹿踏过的地方却未留下半枚蹄印。
因陀罗转动头颅,鹿首所指的前方,怀抱着两个初生婴儿的阿修罗,静静地着看向他的兄长。
那表情既慈爱又温柔。
与冬之君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格外地相似。
无须任何的说明,因陀罗便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为何父亲选择了死,为何冬之君从不试图阻止他,甚至包括为何神鹿时常出现在忍宗附近。
在弟弟和父亲面前,你要选择哪一个?
因陀罗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命运的嘲笑声,他又一次失却了曾经的从容,只是这次占据了他的心灵的并不是愤怒,多年来以冷漠冰封的脸庞上只剩下惨白的凄慌。
他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
哥哥。
而此时的阿修罗对发生在长子身上的事一无所觉,他只是怀抱着对兄长的思念,向自己所感觉到的,因陀罗所在的方向跨出脚步,若他跨入时之河畔,那么连神鹿的迎接都是多余,多半次子会瞬间步入门扉,去到诸神的所在吧。
所以因陀罗即便已经是满身失落,也仍对着弟弟伸出了手掌。
将他重重地推回人的世界里。
虽然只是一瞬的触碰,但由于此地的特性,仍然让因陀罗看到足够多的东西。
年幼的孩子在花树上凝视着树下的兄长,篝火照亮夜空的晚上,他为因陀罗送上并不醒目,但香气芬芳的枝条。
一年又一年,最初只是误会,但最终被青年寄托着期望而送来的细小花朵。
“……阿修罗?”
以及,总是能找到兄长身在何处的次子。
他对阿修罗做了什么?
他对自己的弟弟做了什么?
恐惧的神色,终于从因陀罗的面孔上无可抑制地浮现出来,甚至没有余裕去关切在时间的另一头,跌坐在地,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青年,长子返身落下,用尽全力向着自己的来处伸出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