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樨雨 第25章 二十五

关于蛤口蟆们生活的灵地，妙木山，据说是春神第一次离开大海，在陆上行走驱逐冬日的寒气后，长久驻足，凝视整个大地的时候停留过的地方。

正因为第一次不小心看得太久，发现自己的存在让周围的土地起了变化，春神才知道祂无法在地面上久留，只好匆匆忙忙地又回到海里去。

蛤口蟆大人一边带路，一边给阿修罗讲述三大圣地的起源。

另外的两个地方，一个自然就是曾不小心陪动物们玩耍太久的湿骨林，那里如今变成了巨大蛞蝓生活且居住的地方，而龙地洞本来是一座山顶的美丽湖泊，当初的白蛇仙人邀请结束辛劳的春神在那里洗濯沾满尘土的身体，似乎是第一次接触到淡水，因为触感和海水不同的缘故，非常喜欢的春神在湖水里泡得太久，本来应该成为一座灵湖的，结果因为后来的地形变化，充满自然之力的湖水全数落入地下的暗河之中，最后还干涸了，才变成如今的洞穴。

“所以白蛇仙人才不得不搬到了洞穴里吗？”青年十分好奇地询问。

“对哦，那家伙相当生气呢，毕竟它本来是龙种，是更亲近天空的，结果却不得不住到洞穴里。”蛤口蟆大人呱呱呱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啊？明明喜欢天上，却要住在洞穴里？”

“一是为了仙术的修行。”走在前面的因陀罗并未回头，但仍加入了这场对话，“二是为了后裔。哪怕什么也不做，对一些具备资质的动物们来说，生活在自然之力充沛的地方也是很有好处的。”

“就是这样，最初的时候，我只是一只稍稍有点聪明的蛤口蟆而已。”

“唉？”阿修罗十分惊讶。

“既不会说话，也不会预言，但一直在这里生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突然能像人类一样说话了，还获得了名为仙术的能力，甚至最后还能从时光的河流里，窥见一点点碎片……”坐在青年肩头的蛤口蟆翻动覆盖在眼珠上的薄膜，就像人类眨眼一样，“别看我现在娇小，以后还能够长大的。”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起码能长到一座屋舍那么大呢。”蛤口蟆又呱呱笑了几声。

阿修罗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不过还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到时候，我大概就载不动□□大人了呢。”

“……是啊，到时候，大概见面也会变的困难吧。”蛤口蟆含含糊糊地回答。

因陀罗转头看了它一眼。

那应该是不经意间，被泄露出来的预言。

蛤口蟆大人对亲近的人总是没什么防备，所以经常会说漏嘴，但预言这种东西，其实并不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为了避免把事物的发展引导向坏的方向，它对自己看见的未来总是讳莫如深，除非是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否则□□大人几乎不会去依赖预言。

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就是去见他们的父亲与叔父。

若不是预见到辉夜将把大地上的一切都奉献给神树的话，恐怕它也不是很想做出这种，让孩子去伤害母亲的残酷之事。

毕竟之前不管是辉夜从天而降，还是摘取果实，甚至平定了战乱，开始统治人类，它都没有为此出面过。

“那样的话，为什么人类不在这里生活呢？”阿修罗抬头张望道路两侧生长得极为巨型的许多亲水的植物，这里和外界不同，相当的温暖，他已经重新穿回了夏季的单衣，湿润的水汽化作白雾，在周边的树林里缭绕徘徊，让这座山峰看起来仿佛并不属于人间，而是漂浮在云端那般美丽。

“阿修罗真是单纯呢。”蛤口蟆眯起眼珠呱了一声，“你脚下的阶梯，还是羽衣羽村来的时候嫌弃兽径难走才造出来的东西，另外，阴阳遁可不是我教他们的，而是大筒木一族的秘术。”

“……所以……”

“普通的人类，根本走不到妙木山附近就会被野兽袭击，更别提在这里生活了，因为自然之力是不会分辨生物的种类的，人类能得到的好处，植物，动物，甚至是虫豸，也都能得到，所以竞争者源源不绝，这里的生活，比外界的山村要艰难百倍之多。”因陀罗详尽地给弟弟解释。“比起虚无缥缈的后裔的天赋来，还是自己轻松的活下去才更重要。”

“所以老爹才没把忍宗建立在这里啊……”青年望着头顶被巨叶分割的天空，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明明是生命非常旺盛的地方。”

“对，是好地方。”蛤口蟆大人咂咂嘴，“对大部分的生命都很好，不过人类可能就不是了。”

“为啥啊？”不是说自然之力会恩惠所有的生命吗？

“你们的谷种啊，种下去没多久，就会变成奇怪的样子哦？长出更长的毛，更厚的皮，米粒也会变小，水果啦，麦子啦，甚至蔬菜也都一样哦。”

“唉？？？？那不是根本没法吃了吗？”

“因为那样才是更适合生存的。”因陀罗叹了口气，“它们变成我们需要的样子，是农人们一代代强行培育的结果，我们种植它们，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它们变得更多，更好吃啊。”

但植物本身并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一旦到了这块生命能够变得活跃起来的土地上，它们就会脱离人类强行塞给它们的框架，自由自在地长回先祖们流传在血脉里的，原本该有的摸样。

“然后，打猎呢，也是差不多，你看，你能吃会说话的蛙类吗？”蛤口蟆大人笑眯眯地看着阿修罗。

“我们家不吃啦，普通的也不吃！”青年哭笑不得地回答。

虽然村里人还是会吃寻常地里抓到的野蛙就是了。

“嘛，就是那么回事。”蛤口蟆大人愉快地结束了这个让人绝对愉快不起来的话题。

“难怪兄长让我带了好大一包行李……”阿修罗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背带，身后的木架上除了许多杂物之外，还分门别类包裹着不少食物。

“没办法，虽然我已经习得飞行的仙术，但能承载的重量并不大，所以不如一开始都直接带着。”因陀罗同样背着一台不轻的木架，上面放着弟弟的被铺和换洗的衣物，还有调料之类的东西。

“话说蛤口蟆大人，我们要去哪里啊？”虽然体力很好，走了许久的山路也只是出了点薄汗，但同样的景色看多了还是有些无聊。

“当然是山腰呀。”它这样呱了一声，“山顶太冷，山腰又暖和，又经常下雨，是最合适我们□□一族的地方。”妙木山并不是只有□□居住，只是它们的势力在山中是最大的而已。

由许多颜色各异的卵石铺就的宽阔场地展现在大筒木家的兄弟俩面前，沿途还有不少用宽大的野芋叶子搭建的窝棚，甚至一些轻盈的蛙类就直接睡在几片高耸的叶片织成的露天摇床里，耳边尽是咕咕呱呱的蛙语声，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细密虫鸣。

水滴低落在小潭中的音色，此起彼伏。

这是一个明明没有下雨，也仿佛始终处于雨季的地方。

“很有趣啊。”阿修罗这样评价。“虽然水汽重的地方呼吸起来会舒服，可惜要睡觉的话就会比较麻烦呢。”被褥和衣物会全部都变得很潮湿，即便他有忍术，能够轻松地祛除水汽，但无法被暴晒的布料还是会变得阴冷，这里确实不太合适人类长久生活。

“我之前居住的屋舍应该还没有彻底腐坏，稍稍收拾一下就能入住了，今天先准备住的地方，明天早上我们再开始正式的修行吧。”因陀罗这样说道，然后带着弟弟走向卵石的另一头。

“嘛，那小阿修罗就交给小因陀罗你了。”蛤口蟆张大嘴巴打起哈欠，“我就回去休息啦。”

“好的，多谢您专门给我们带路。”

“啊，不要突然跳下来啊，□□大人……路上小心。”

呱呱了几声作为告别，它便轻巧地跃上边上的叶片，然后一下下跳到高处的叶冠，从他们的面前消失了踪影。

“妙木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青年跟在兄长身后，似乎是因为肩头的那位长辈已经离开的缘故，他终于能放松下来四下打量，“说起来，为什么父亲从前一次都没带我们来过啊？”

“我们能进入妙木山进行仙术的修行，就已经是看在蛤口蟆大人的面子上了。”因陀罗这样告诉弟弟，“三圣地里的大部分生灵，除了蛤口蟆一族之外，其实都很讨厌作为辉夜后裔的我们。”

“……是这样啊。”阿修罗放轻了声音，“所以九喇嘛这次不能跟来。”

“应该说，任何一只尾兽都不会出现在圣地。”长子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在外面遇上，也就算了，但要是堂而皇之出现在圣地的话，连蛤口蟆大人都会出手把它们赶出去的。”

“父亲和羽村叔父也是，虽然因为封印祖母的功绩而受到认可，但是……”

对他们而言，那绝对不是能够当做功绩来接受的事情。

所以，即便这里比那片忍宗的土地更丰饶，仙人也从未考虑过要在圣地长久居住，至于理由，只要想一想圣地的由来就能够理解。

这里，是春神的遗泽啊。

那个为了让众多的孩子们能够活下去，而在神树面前选择了死亡的古老神明，在这个世界上所残存的，最后的痕迹。

知道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受欢迎，要说阿修罗的心情不低落，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很快振作了起来，毕竟，他来到妙木山并不是为了玩耍，而是为了学习仙术。青年对自己的才能很有自知之明，哪怕聪慧如兄长，也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勉强说是入门。向来笨拙的他，已经做好了直到二十岁成年礼都无法回村的准备。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修筑的石质屋舍周围并没有太多杂物，似乎是时常有□□会来帮忙打扫，毕竟仙人羽衣偶尔也会居住在这里，所以收拾它并没有花费兄弟俩太多的时间。

晚餐由阿修罗负责，因陀罗在周围转了转，去采了些野菜，甚至还提回一串新鲜的香鱼。

“是香鱼！”已经很久没吃到这种美味的次子，看到它们就亮起了眼睛。

“蛤口蟆和蝌蚪都不行，虫子我估计只有它们会喜欢，但我们抓别的东西，蛤口蟆们是不会有意见的。”因陀罗对着弟弟露出浅淡的笑意，“阿修罗喜欢这个吧？”

“嗯！好久没吃到了。”也许是地域的缘故，忍宗附近的河流并不出产这种鱼类，次子有机会品尝到它们，还托了身为仙人的羽衣总是到处乱跑的福，偶尔父亲也会带些食材回来，通常都是他觉得好吃的东西，拿回来给儿子们分享，香鱼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在这里抓的啊。”阿修罗挽起袖子，“好，就全部烤掉吧。”说着，他就拎起鱼串去边上的一个小蓄水池里刮鳞。

因陀罗看了一眼重新精神起来的弟弟，觉得花时间去找几条鱼还是比较值得的，只是明日若是阿修罗想要去河里抓的话，可能会受点打击……这种香鱼毕竟也是生活在妙木山的，特长就是非常会躲，不然也难以在蛤口蟆们的威胁下生存至今，要不是他和父亲有仙人眼的话，大概连一条都捞不回来。

嘛，就当做是修行的一部分吧，也不能光在仙术上死命钻研，总要有些额外的乐趣才好。

并不是因为怕弟弟像他一样趁父亲不在乱试仙术。

因陀罗想。

毕竟阿修罗从小就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