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是个相当繁忙的季节,重新开垦田地,播种,育苗,防备结束冬眠的诸多野兽,偶尔会来田野上光顾的水鸟,时常出没在路边的蛇虫,还有积雪融化带来的,暴涨的河水与连绵的春雨。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羽衣和长子之间的小小争执,很快沉没于过分忙碌的平淡生活里。
“父亲最近都回来好晚。”阿修罗拍打着湿透的蓑衣,刚刚从外面回来的他先在门口用备用木盆里的水冲洗干净脚掌和满是泥泞的草鞋,然后才从怀里取出了还温热着的食盒。“很冷吧?快过来烤火。”因陀罗取过蓑衣,挂在玄关处的木勾上,“明明夕食我去拿也可以的。”然而等他从书籍中抬头的时候,阿修罗就已经出门了。
现在田地里的活太多,因此所有的大人们都下了地,家中的杂务基本由孩子们分摊,雨生虽然不会做饭,但生火热一下母亲出门前做好的饭菜还是可以的。通常到了这种时节,兄弟俩也不再去邻家吃饭,都是直接把食物拿回家。
“但是雨真的很大,我的身体比哥哥好嘛,淋一下也不会着凉。”阿修罗理所当然地回答。
虽然知道弟弟说的是实话,因陀罗反而更不高兴,可他也没法对着关心自己的弟弟发火,只好板着脸孔拉住阿修罗的冰凉的手,把他按在火塘边上坐下,“手都那么冷了。”
“当做给你的奖励,来煮汤吧。”因陀罗那么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了铁锅,悬在火塘上方。
“唉?可以吗?哥哥你讨厌做饭吧?”阿修罗有点惊讶。
“只是煮个汤而已,以前下雨天的时候,你也经常缠着睦月婶婶煮汤吧?”因陀罗往锅里放了清水,晒干的鱼和一些肉片,昨天没有吃掉的野菜,还有一些蘑菇,等这些煮开了,再酌情放些岩盐,就是一锅相当美味的杂烩汤了。因为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阿修罗,甚至连父亲羽衣都试图学习一下这道菜谱,但微妙的是,羽衣每次都由于放太多配料而煮成奇怪的粥,阿修罗前面没有问题,后期却总是在调味上失败,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虽然他们煮出来也不是不能吃,但味道上终究无法讨人喜欢,最囗后父子俩只好一致放弃,把偶尔做饭的权力让给因陀罗。
可惜因陀罗异常厌恶煮饭的工作,除非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否则他几乎不肯靠近任何一只锅。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蒸汽和烟气都会熏到眼睛。
父亲的仙人眼当然也是讨厌这些的,他很少饮酒,不抽土烟,据说当年宫殿里也从不熏香,同样是由于烟气太重的缘故,相对的,羽衣会佩戴香包,春夏时候是栀子花和兰草,秋冬便换成木樨与梅花。因为身体足够强悍,而煮饭时候的蒸汽和烟火还不算太重,所以父亲羽衣能够勉强忍耐一下,因陀罗对烟气就只有拒而远之了。
唯囗一学会了烹饪的人讨厌下厨,无可奈何的大筒木家只好继续麻烦邻居。
吃饱喝足的阿修罗在火塘边烤得暖洋洋的,就有点不太想动,本想把收拾的工作推给兄长的他看了眼还剩余的半锅汤,“……哥哥,给父亲留一点吧?”
因陀罗撇了他一眼。
“当然了,我又喝不完。”
这就是委婉地要和好的意思了,阿修罗顿时高兴起来,把刚才想要偷懒的念头彻底抛去脑后,动作飞快地把餐具收拾干净,甚至还拿出了功课,开始向兄长讨教。
最近师傅们都没什么空闲给他们上课,其他孩子也需要给家里干活,阿修罗囗干脆就直接让哥哥来教导自己了。事实证明,因陀罗教得可能比他们还好一点,因为阿修罗的进步比之前明显得多。
雨夜可能不是合适学习的时段,看着弟弟在背书的时候一点点闭上眼睛,最囗后直接睡过去的样子,因陀罗只好摇摇头,把他挪到自己旁边,然后翻出柜子里的厚袄充当被子给盖上。虽然尽可能的轻手轻脚了,但全程都没有醒的阿修罗也让因陀罗十分无语。
真是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羽衣半夜归家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坐在火塘边守着汤锅的长子,和在兄长的膝盖上呼呼大睡的次子。 “怎么还不去睡?已经很晚了。”
“不看着火,汤会凉的,而且这里比内室暖和。”
“今晚有汤吗?真难得,感觉可以大吃一顿。”
“父亲请自己盛饭,阿修罗睡着了。”
“是是,我开动了。”
没有比半夜淋雨回家的时候,迎接的是暖和的火堆和热乎乎的汤饭更美妙的东西了,羽衣用仙术拂去身上的水汽,连手脚都没有冲洗便走到火塘边吃起了迟来的宵夜。
因陀罗看了一眼窗格外仍在不断垂落的雨帘,“是有了春洪吗?”
“……不算吧,但确实有好几处村落的田地被水淹没,我去的及时,人都没事。”
“您又把查克拉分给他们了吗?”
“唔,很明显吗?明明只给了一点点的样子。”羽衣用筷子比划出那个所谓的‘一点点’,可能只有米囗粒大小,“屋子都被淋的厉害,食物也不够,不给他们查克拉的话,下次过去的时候,绝对会病倒一大半的。”
虽然只有这里被称为忍宗,但实际上,周边的村子几乎人人都有查克拉,羽衣基本把它当做防病健体的手段在分发,毕竟不会提炼自然能量,只有一点查克拉的话,除了让力气大一些,不容易生病之外,确实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连半个仙术都放不出来。
但对普通的农人们而言,不容易生病,力气能变大,而且可以持续一生,听起来和仙药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了。
“虽然很少,但您给一点,自己就会少一点。”
“那也没什么,太多了也很困扰的。”羽衣完全不在意地说道。
因陀罗抽了抽嘴角,对此不予置评,“难道您是想把查克拉分给所有人吗?”
“如果那样也挺好,药师和巫女们能省很多事,可惜不行。”仙人摇摇头,“有些人品德太坏,如果他们有了查克拉,做起坏事来更加得心应手,那就不好了。”即便是仙人,也很难分辨人的善恶,所以他始终只把查克拉当做应急药品。
对父亲的行为劝诫无囗能的长子,恨恨地吐了口气。
因陀罗并不是真的看出了什么,单纯只是猜测一下而已。就如同羽衣所说,他的查克拉量太过庞大,所以哪怕分出去很多‘一点点’,也不会因此对仙人有任何妨碍。
大家都认为因陀罗是个冷静镇定的孩子,因为他几乎从未露出过惊讶或者害怕的神色,婴儿时期哭的次数也比阿修罗更少,哪怕有些好事的修行者故意用蛇虫,或者野兽头颅之类的东西来吓唬他,少年也仍旧面不改色。
事实上,那不过是因为真正让人觉得可怕的东西,他每天都能见到而已。
或者说,只有拥有仙人眼的因陀罗,才能见到。
十尾的力量时刻随着羽衣的呼吸膨胀收缩,庞大的查克拉流不断在他身体内侧盘旋呼啸,仿佛群山与渊海被强行捏成了人类的形状,这个人只要愿意,让星球沦为粉末也不过数日的事情,或者创造一个新的行星,大约也只是需要耗费些许时间。
他的父亲大筒木羽衣,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
虽然没有明说,但因陀罗觉得,父亲其实已经不能算作‘人类’了。
叔父羽村比父亲略弱一些,大概因为没有吞下十尾的缘故,但因陀罗仍能看到叔父的双眼中孕育着何等的光辉,他记忆中第囗一次看到的月亮,和现在的月亮,普通人也许无法注意,但他是能够分辨清楚的——大小上存在着极为鲜明的差异。
月亮越来越庞大了。
这是谁的杰作,显然没有询问的必要。
与这样的双亲相比,因陀罗觉得自己与弟弟实在是稚弱得不可思议,也难怪很久以前他会怀疑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笑呵呵地坐在他面前,为晚餐可以喝到热汤而心满意足,多年前缝制的族服显出陈旧的色彩,银白的须发上仍有淡淡的雨水痕迹。
这样的存在,为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凡人的生计,日日奔波至三更。
因陀罗能够理解所谓的喜爱之情,因为他也是喜欢着弟弟,父亲,和叔父的。对村人当然也不讨厌,但显然他们远远不能与自己的血亲相比。
庇护村子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居住于此,和邻里也十分相亲,庇护前来求助的人们也不算奇怪,因为父亲是个温柔的人,看不得有人困苦的样子出现在面前而不伸手帮忙。但因陀罗无法理解,为何羽衣要连那些遥远的,从未与他们相识,甚至可能一生都不会见面的人,都要一并救助。
那并不容易,即便对拥有如此力量的羽衣而言也并不容易,破坏总是轻而易举的,而守护则永远困难重重。
其实这个问题,以前他便询问过。
“因为是父亲是仙人呀。”羽衣的回答也几乎没有变过。
这个答案从未让因陀罗满意,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自己拦不住父亲。
毕竟羽衣很强。
大概父亲是真的很喜欢人类吧,因陀罗想,既然拦不住,那就只好帮忙了。
谁让他有个任性的父亲呢。
“……明天开始,教我学习仙术吧,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