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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一个贪官的救赎 第6章 人间烟火中的伊甸园

作者:俩Q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08 07:22:03 来源:文学城

采蘑菇是山里最浪漫的事。雨后雅兰带着老尚去林子里采蘑菇。森林里云雾缭绕,有时人在云中,时隐时现,有时人在云上走起来,就有种踩波踏浪的感觉。但转瞬,云就像潮水似的涌起来,人就像水中游泳一样,露了一个脑袋之后慢慢淹没,很快,云又像退潮一样落下去,人就又浮现出来行走在云海之上。这奇妙的场景让老张激动起来,孩子一样,用手拨弄着云雾,大喊:“雅兰——雅兰!你看——你看——”

不远处,雅兰也喊道:“我在这边呢!——看不见你。你就先自己玩儿吧!——我这采蘑菇呢!”

老尚早已进入忘我状态了。

等太阳出来的时候,云海翻滚着像水漫金山一样,涌上山顶。雅兰挎着一篮蘑菇从树林里走出来。此时云雾在她脚下,却又一缕阳光斜射在头上,云蒸霞蔚中的雅兰宛若腾云驾雾的仙女。老尚自己也在云中,满眼恍惚,不知此身何处,今夕何夕。

雅兰走到他面前,头发和脸都是露珠,浑身湿漉漉,抱怨说:“现在蘑菇越来越少了,走了那么远,才采了这么点,——给你尝尝!”她递过来一只漂亮的小蘑菇。

老尚僵在那里注视雅兰。

雅兰:“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她把那漂亮的小蘑菇递给他,“——给!——尝尝!”

看着雪白的蘑菇,他简直不敢触碰,这小蘑菇居然这么圣洁,美丽,他轻轻接过来,深呼吸,闻了又闻,那股异香醉人心魄。抬头见雅兰若无其事地嚼着,品味着。他自己才不忍心的咬了一小口,惊叹道:“太好吃了!从来没生吃过野生蘑菇。这香味沁人肺腑!”又把剩下的都放进嘴里咀嚼,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捧着雅兰的脸,深情无限地说:“你就是仙女呀!你是仙女下凡,你是人间仙境长大的呀!”

雅兰不解地看着老尚异样的神情,笑着说:“还要怎么夸我?怎么夸也是个乡下人。你们城里人眼里,骨子里,乡下人是下等人,愚民。”她挣开老尚,手里拿着一个长腿蘑菇告诉老尚:“这是最珍稀的品种,鸡腿花脸蘑菇,只能晒干了吃。每次吃了它,我就想起小时候在县中学念书的事。有个叫红英的同学,家里午饭给送的肯德基,我问啥叫肯德基,那些县城里的同学就笑话我连肯德基都不知道。我问他们好吃吗?他们绘声绘色地跟我讲外酥里嫩,比山里下蛋母鸡好吃多了。有句俗话说‘开江的鱼下蛋的鸡’,是最好吃的。这肯德基比下蛋的鸡还好吃,我头一次听说过。偏偏这天中午,她的那份肯德基午餐不翼而飞,而我那天是肚子不舒服又没吃饭,那个叫红英的同学,认准了就是我把肯德基偷着吃了,不仅汇报老师,而且一帮子同学奚落我,嘲笑我,骂我。过不久,蘑菇季节的时候我特意让妈妈拿这鸡腿花脸蘑做的蛋炒饭,装了一大饭盒,想请大家尝一尝,想不到那个同学,当场扔到地上用脚踩,说;‘这叫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看着都恶心,’还有几个同学跟着她一块起哄。这一次我哭了,可惜这些蘑菇是山里最珍惜的东西,爸爸一颗一颗采回来晾晒,妈妈一颗一颗洗干净,认真做成的美食,——这东西是家里人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珍惜东西。这些城里孩子的傲慢,霸凌,让我忍无可忍,怒火中烧,平生第一次爆发了,上去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接着就打得一锅粥,乱成一团。老师赶来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已经挂了彩。班主任是个特别好的老师,至今我都很想念的。他只看了看地上的蘑菇,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时就对红英说;‘你认识地上这个东西吗?’红英摇摇头。老师说;‘这紫色的是鸡腿花脸蘑菇,饭店叫紫花脸。这一颗蘑菇的价值就可以吃一顿肯德基。我是吃不起,你见都没见过,显然家里也是吃不起的,这东西都是有权有钱的人,才能享用的的美味佳肴。雅兰家的深山里头,恐怕这些年也不多见了,山里人家一般也是舍不得吃,卖山货是很值钱的。你可以到市里最好的酒店问一问,这样鸡腿花脸蘑菇做的一小盘素菜,里面也就三两个蘑菇,要多少钱?——起码100多块钱呀!能买多少肯德基?——上次肯德基的事你冤枉了雅兰,不仅不道歉,现在还闹事!’红英很不忿地当场反驳说上次午餐是她哥哥吃的,她哥哥已经道歉了!老师说:‘因为无知犯的错误可以原谅,但是胡搅蛮缠不懂道理,不能原谅,这个事连同上次肯德基的事儿你回家去问问你父母,明天咱们再说。’老师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平日里总是绷着脸,对谁都不客气。他要求红英写书面检查,赔礼道歉,家长赔偿20块钱。红英家长不但没批评教育红英,反而到学校来和老师大吵大闹了一场。事后我问老师;‘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老师阴着脸喟然叹息地对我说;‘你长大就知道了,这世上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坏种。像你们山里那样淳朴的孩子会越来越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相信,当时我们俩脑子里的影像都是满地被踩烂的鸡腿花脸蘑菇,和一个道德崩塌的社会,一群价值观念混乱不讲理的人。”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云雾已经涌向远处高山之巅。雅兰把已经采了差不多一筐的蘑菇交给老尚:“行了,你坐在这儿歇会儿,那边还有个地方,我去看看就回来。”

过了一会儿,老尚听见雅兰在那边山花烂漫的树下招呼他:“——快来——快来!”

老尚赶紧跑过去。见雅兰伏在一簇簇灌木丛中,阳光透过树影,斑驳陆离的洒在她身上,她眼睛像孩子一样清澈明亮,惊喜的脸上陶醉得光采飞扬。

雅兰一把拉他趴过来:“发什么呆?快来看这儿。”

两人伏在草地上,只见茂密树丛中,绿色的光合作用下,一簇簇刚刚冒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蘑菇,像一群欢呼雀跃的孩子在礼赞生命的奇迹。它们像一个家庭,像一个族群,在他们自己的小天地里,享受沃土、空气、雨露,姿态各异,横七竖八,自由自在。

雅兰搂着老尚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说:“这些不摘了,你以后自己摘吧!”

“为什么?”

“他们长得太好了!一大家子,我实在不忍心——。咱们走吧!”

她爬起来,然后又蹲下去,又深情地看了一会儿,才挽着老尚走了。

可是后来老尚来了几次也没有摘,和雅兰一样的心情,下不去手,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心想,不过少吃几口而已。

蘑菇饭真是绝世美味!

蘑菇饭、蘑菇汤、炒蘑菇、炖蘑菇,雅兰妈妈做了一桌子全是有蘑菇的菜,高喊:“开饭了!”

正在院子里石头茶几上跟老尚下棋的雅兰,拿着棋子仰起头,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太香了!‘一家蘑菇百家香,招来满山大灰狼!’——小时候,谁家吃蘑菇,走过路过的孩子们就拥过去,就这么叫着喊着,去讨口汤喝。”

她看看老尚,说:“先吃饭吧,回来再下!鸡腿花脸蘑菇汤就是**汤,多喝长智慧!”

老尚头也不抬,还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棋局。

雅兰:“赶快呀!”

雅兰强拉着他走进里屋。桌子上4个菜一个汤,虽然不丰盛,但很精致。

雅兰一坐下,就大口大口吃起来,随口问:“我爸又去哪儿了?”

雅兰妈妈:“别管他了,最近天天扎在餐厅里,白天见不着人了。”

雅兰眯着眼睛又喝了一口汤。摇头晃脑地陶醉道:“此汤只应天上有。——”

雅兰妈对老尚说:“这丫头打小,只要一喝着蘑菇汤,就疯疯癫癫的。”

老尚苦笑。自己也喝了口汤,频频点头,说:“这真是美味,世间少有的美味!”

雅兰妈赶紧给他夹了几筷子说:“你快多吃点儿吧!你没看她吃饭没样呀?一扫而光,一会儿就什么都不剩了!”又转而对雅兰说,“你这个吃相就不能改一改,你看人家老尚。”

雅兰满嘴又是饭又是菜的,说道:“大姐就总说我是肉食动物,说吃饭就能看出来,狼吞虎咽,说你一看就是草食动物变的,细嚼慢咽。大姐吃饭就很优雅,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大酒店,他都那么优雅,我说让她教教我。她说;你这样挺好!豪爽、真实,我还想跟你学呢。”

雅兰妈妈插话问:“大姐是谁?”

雅兰毫不在乎地:“他老婆!”

雅兰妈妈怔住了。

老尚赶紧打补丁,轻声说:“我前妻。——雅兰她们很熟。”

这时候外面不断抓门的声音夹杂着狗的尖叫。老尚赶紧起身:“大黄回来了,我去开门。”

老尚去院子里给狗开门的功夫,雅兰妈问雅兰:“他前妻干什么的呢?”

“这还用问,还能干什么呀!在北京都是当官的。”

“多大的官呢?”

“北京那地方,是个官儿就比咱们县长大。满街骑自行车溜达。”

“我感觉你这回肯定捅了个大娄子。你把人老公给带回来,人家能干吗?你可记住民不能和官斗。咱家祖祖辈辈这方面教训不少。”

“我的妈呀,你这瞎说什么呀!——你就别瞎操心了。”

“你带我去了几趟北京,每次回来,我都提心吊胆的睡不好觉。总觉得你在那地方呆着,受点委屈倒没啥,可不能惹麻烦,太危险呀!”

老尚带着大黄,兴冲冲地走进来。狗极度亲热地纠缠着他,他自豪地说:“这狗跟我有缘,就是跟我好,整天跟着我。”

雅兰:“不跟你跟谁,你整天连酱牛肉都一块一块地喂它。这是乡下狗,不是城里的宠物,平时能吃点剩饭剩菜就挺好。”

老尚:“你是说因为我喂它好吃的它才跟我好,是吗?”

雅兰:“当然!犬儒这个名词,就是这么来的呗。知识分子就像这狗一样,给点残羹剩饭就给你看家护院,给点好吃的就围着你转,成天给它肉吃它就帮你咬人。——倒是忠心耿耿。”

老尚没搭理,只顾用盘子里的肉喂狗。

雅兰;“你们当领导当干部的也一样,政府给你们开那么多工资,那么多福利,你们不喜欢政府喜欢谁?不向着政府向着谁?政府养你们不能白养,你们得讨好政府不是?——不过政府现在不养你了,成丧家之犬了——”说到这,觉得用语不妥。看老尚脸色愀然,赶紧凑过去,脸贴脸地安抚道:“我们才不稀罕,不跟他们玩了!——咱们跳出樊笼自由了!”话锋再转,“话说回来。别说政府了,所有当官的都是老百姓养的,政府和当官的应该像狗一样给老百姓看家护院,跟老百姓好,为老百姓好,讨好老百姓。”

老尚喟然叹气:“到底是丧家之犬呢还是出樊笼的鸟呢?”

雅兰伸开双手做出煽动翅膀的样子,打趣地笑着说:“黄雀得飞飞,复得返自然。”

老尚抬眼看着雅兰:“古诗张口就来”

“那还不都是在你家学的。都是你教的!”

“记性可教不了。”

“好像是的。遗传!我姥爷没上过一天学,能看报纸。说官话一套一套的。□□辩论时,连那些城里来的大学生都辩不过他。就因为所有过去发生的事,哪年哪月什么时间什么情况,当时天气是否下雨刮风,穿的什么衣服他都知道,都记得一清二楚。雅兰又转头问在门外摘菜的她妈妈:“后来我姥爷被谁用钢管扎死了?为什么呀?”

雅兰妈背过身去咳嗽了几声。说:“武斗呗!”

雅兰:“啥叫武斗?”

雅兰妈:“就是老百姓斗老百姓,互相打,真刀真枪地打。没有为什么?”

雅兰:“为什么?”

雅兰妈:“都说自己革命,对方是□□。说自己是马列主义,对方是修正主义。”

雅兰:“都那么傻吗?”

雅兰妈:“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村里村外,公社到县城,到处都在打倒□□,到处都刷着大字,打倒这个,批判那个,革命□□,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全是大词儿!老百姓是看不懂。就看到你打我,我打你,斗来斗去,不要命的斗,没完没了。都要革命到底!”

雅兰:“后来呢?到底谁是□□呢?”

雅兰妈:“后来就全革命,全马列主义,全无产阶级,全胜利了。”

雅兰:“永远是胜利的。”

雅兰妈抬头又问老尚:“北京是这样吗?”

老尚黑着脸没言语。

雅兰:“还是别说这些事儿了。咱们寄情山水,修身养性,独善其身吧!”

…………”

雅兰在自家园子里爬到房顶上,熟练地拿着锤子钉防雨板。老尚悠闲地在门前凉棚下的藤椅上坐着看书。饺子馆服务员每天来雅兰父母家帮着做午间饭。做好饭后再给送过隔壁雅兰这边。然后再搭便车回饺子馆。有时雅兰妈妈带着一块回来,有时就来一个人,还经常换人。

那天是个小姑娘,端着送来便餐,喊道:“雅兰姐,饭来了!”

她看见雅兰在房上,便把饭菜放在石头茶几上赶紧跑过来说,“我帮你!”

雅兰:“不用,马上就完。——记住!不要老喊我,直接跟他说。”她用小锤子指指那边看书的老尚。

服务员回头往那边看看,腼腆地问:“我叫他什么呀?”

雅兰叮叮当当敲打木丁,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傻呀,该叫什么叫什么呗!”

服务员:“是让我叫他姐夫吗?”

雅兰扑哧一下子笑起来,差点从房上摔下来。说:“忙你的去吧!——叫先生!”

服务员回到石桌前,把两份餐从大端盘上拿下来放好,说:“先生!饭快凉了,趁热吃吧!说完径自走了。”

老尚抬头,想了想,慢慢站起来,走到屋檐下,问:“完了吗?”

雅兰:“差不多了。明天再拿草垫垫就行了。”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着树下仰望的老尚,大喊:“下来了!——抱住!”直接跳下来。

老尚哪里接得住这么大个人,惊叫一声,两人滚倒在地。

他们直挺挺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地一动不动,仰望蓝天,满天是千帆竞发的大块云朵。这里的云飘的真低呀!天那么蓝。

雅兰过去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爱你三个字,结过婚的丈夫,没结过婚的男朋友,无论多亲昵,她都张不开口。觉得特别假,特违心。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没主动追求过男人。对所有追求她的男人,总感觉他们在装模作样。但雅兰对老尚说:“唯独对你我没有这种感觉。”

老尚问:“为什么?”

“说不清。反正几乎所有我认识的交往过的男人,他们的表演都很拙劣,尽管他们个个都自以为聪明,自鸣得意,一副泡妞骗女人的嘴脸-屡试不爽的老套路,言行举止我看着别扭。”

老尚:“我跟他们一样。”

雅兰对老尚的这个幽默特别满意。这是心理健康的表示。她静静地凝视老尚的双眼,离的很近很近,似乎要钻到里面去。说:“你的眼睛里灵魂干净。”

老尚:“是你的灵魂干净!我15年监狱的犯罪分子,怎么会灵魂干净呢?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一身罪孽。——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和我结婚?就为了帮助我假释出狱?少服几年刑期?可怜我?”

雅兰:“又来了!——你怎么老纠结这个事儿。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可怜谁?该可怜的人太多了,包括我自己。生来就是农村人,没上过大学,没当过公主小姐,没过过挥金如土的富豪生活——”

老尚:“可结婚是个很严肃的事儿。”

雅兰:“有什么可严肃的呢?”

老尚:“终身大事。”

雅兰:“已经告诉你了,对我不是终身大事天生。两天到两年,高兴就结婚,不高兴就离婚,为什么偏要搞成终身大事呢?”

老尚:“为什么你觉得露水夫妻好?”

雅兰:“为什么你觉得终身夫妻好?”

老尚:“因为所谓终身大事,就是组建家庭,老少相伴一生。”

雅兰:“为什么偏要这样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个活法呢?”

老尚:“——世上的事儿还真就怕多问几个为什么。”

雅兰:“快乐自由才是终身大事。”

老尚:“可是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年纪轻轻偏要跟我一个刑满释放的老家伙结婚,就是为了帮助我吗?”

雅兰:“那你说我可能是为了什么呢?”

老尚:“我想不明白才问你!”

雅兰:“这个问题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就是喜欢你,想帮你,有问题吗?偏要有为什么吗?”

老尚:“跟没说一样。”

雅兰:“很多事全是愿意与不愿意。没有为什么。你是偏要让我说是贪图你的钱财,料定你还藏有金银财宝。就像你们单位怀疑的那样,咱们是同伙,藏匿巨额赃款等待时机,——是吗?”

老尚愕然。

雅兰:“得亏我现在不是穷人,不然我就是把心肝肺掏出来,你也信不过我,是吗?”

老尚面有愧色。皱着眉头,疑惑地盯着她:“真怪了,你用这么柔和的声音,能说出这么强硬的话。”

雅兰温情地用手把老尚的眉头压压平。愠嗔道:“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许皱眉头!你皱眉头特别显老。记住没有?”

老尚无奈地嗯了一声。

雅兰收住笑意,用自省的口吻说:“我真的自己也说不清,难道你不相信这世界上很多事是说不清的吗?尤其是感性的、感情的东西。——我要说是我爱你,你也不信,我也不认为达到那个高度。我要说是想帮你,你却说不需要这种帮助。所以我只能说我愿意这样做。我愿意!行吗?剩下的是,如果你愿意你就跟我走,走到哪说哪儿,都是非理性的,而你偏要理性化。好在我们曾经有个相互信任的基础,在你家我呆了5年,人生没有几个5年。——都说是婚姻要相互获取,那么现在你可以获取自由,我可以获取重温旧时的好时光。其他,都在不可知之天。”

老尚:“书看多了,浪漫过头了。”

雅兰:“浪漫点不好吗?现在我可能真比你看书多,别看你那么高学历。你们那个年代不是有一句话是——书读得越多越反动吗?我觉得有道理。我感觉我就很反动。越读越反动。在你家时我十七八岁,耳濡目染的一切都新鲜有趣,所有知识都闪光,所有思想都不同寻常。那时觉得你常常出语惊人,其实就是独立思考,独立见解,不人云亦云而已。那时你的谈话对我特别有吸引力,因为你对现实有批判,有独立见解,全都不同凡响。我很受你影响。我喜欢做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个**人的情怀,就是不同凡响。历史上一切追求自由的人都不同凡响。可是离开你,这些说给谁听呢?现在能说给你听,真好!虽然你说咱俩三观不合,可这总算有个交流和碰撞的对象了呀。”

两人的卧室外,现在是个小书房,新添一套电脑和配套的电脑桌椅,是专给老尚的,和雅兰的电脑左右相距不远。老尚一有闲空就愿意鼓捣这个新玩意儿!雅兰在身边时他总是问这问那,俩人一个学而不厌,一个诲人不倦。有时雅兰没有下班回来,老尚独自一人在电脑前十分认真的敲击键盘打字,整理自己监狱带回来的那些烂纸。他也在学着上网,也学着玩个游戏什么的消遣一下。看书的时候,他还是愿意拿着书回卧室里躺着看。外屋厅堂里时时传来雅兰妈妈和帮忙做饭的服务员因怕打扰老尚而刻意轻声细语的声音。这服务员是专门从饺子馆临时调来帮忙的,每天下午3点左右雅兰妈妈带着她从镇上坐乘一趟长途大巴在村西头车站下车,带着家里需要的菜食,回来做晚饭。做完饭后,再坐乘6点左右还是那个从一百里外邻县又开回来的车,赶回饺子馆去。如果店里不是很忙,雅兰妈妈就留下来等雅兰下班回来一起吃饭。雅兰爸爸则常驻饺子馆值守,很少回家。可能也是有意回避老尚。

雅兰特意叮嘱老尚:“我的电脑可别动,也不许翻我抽屉。”

老尚:“放心吧!——女人嘛。没点**就不好玩了。”

雅兰很满意这个幽默。

不过老尚还是补了一句说;“你最好把抽屉锁上。”

雅兰:“夫妻之间锁住心就行。——你过去不是老说,家门锁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我卧室里的抽屉都要上把锁,我干脆就卷铺盖走人了。”

老尚愣在那里品着这些话的意思。

雅兰以为老尚对他自己的桌子没装锁有想法,马上又说:“我不反对你在自己的桌子抽屉上装个锁。明天就让店里来人帮你装上,行了吧!——当过官的秘密多!

“我还能有啥秘密?——还是随你吧!”

这之后,老尚每次见到雅兰桌子抽屉上挂着一串小钥匙时就发呆,那亮闪闪的小东西好像是故意在挑逗他, 特别显眼。好奇心总萌动着犯规的冲动,他知道那抽屉里能看到雅兰过去的生活。但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或说不愿意跨越这个道德界限。这是对她的尊重。他发现,雅兰在自己心里有了越来越不可或缺的位置,自己很愿意琢磨她,她真是一个特别耐看耐琢磨的女人。可别以为她真真假假无所用心地信口开河,那其中可能比很多理性思考更有内涵。她的世界是真实的,是有代表性的,是不能忽视的存在。她的叛逆,她的批判都很激烈,很尖锐。在自己经历过的那个年代,自己所受的教育,这种思想言论应该就是反动,就是□□,甚至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会有灭顶之灾的后果。但20年后的今天,再用这种观点念来衡量是与非,似乎就真的太过迂腐了。所有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立场问题。雅兰明摆着是站在平民大众的立场上说话,缺少党性原则。可是党性原则和人民大众之间的关系应该是鱼水关系,相互依存的关系,不应该是对立的。这个纠结太复杂了!自己可以将其归类为一种怪圈,所有思考应该绕过这个怪圈,他相信自己能够找到绕过红灯的路。就像一盘棋有很多走法一样。

但是,他终于受不了雅兰桌子抽屉上那串亮闪闪的小钥匙的诱惑。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慢慢打开了这潘多拉的盒子。

抽屉里满满的,摆放整整齐齐,让人不敢下手。他先把最上面的相册本,小心翼翼拿出来,一页一页地轻轻翻着:太多陌生人,太多不知就里的背景,年老年少,男男女女,从发棕发黄的老旧照片到135,120黑白再到六寸彩色。几乎每张照片都能用灵魂和你诉说那时的故事,一扇一扇生命之窗展现眼前。他看到了雅兰的几任前夫,个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都是人生的最美好光影。不仅是喜洋洋的结婚照,生活照里能看出他们对雅兰的宠爱,这让老尚心里涌起不是醋意的莫名感情。他认真看了看阿牛,这时儿雅兰已经很成熟,神情雍容自在,阿牛却明显有些做作。应该是刻意为匹配妻子的气质演技不佳的结果,也许是他那身板板正正西装的原因。在几任丈夫中到阿牛这就再没有浪漫气息了。

六份结婚协议和结婚证书整整齐齐。特意对比了结婚协议的内容。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那个上学的孩子从小到大的照片里,只有雅兰和雅兰父母陪着。没见到他爸爸的影子。而孩子的模样,和这六个丈夫包括自己,基本没有相像之处。他注意到没有雅兰怀抱婴儿的照片,而这是一般母子不可或缺的标配影像。

没有婚礼场面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很明显都是旅行结婚。换了人,换了风景,五大洲四大洋,天南海北,在不同的族群不同的人文环境中自由、潇洒、浪漫、快活,这些蜜月的照片独一无二都很精彩,很让人妒忌。

他看到了早期自己家的全家福,那时雅兰还是刚到北京的小保姆,脸上满满的乡土气,她搂着老尚刚满三岁的女儿小喵天真地笑着。小喵妈那时的神情也是雍容自在和现在都雅兰一样。还有一家人在公园在家里在旅游的生活照,阳光、沙滩、大海、大河,青山绿水,春华秋实,那时风景那时情,一幕幕又活灵活现穿越而来。这些老照片几乎张张都让他怦然心动,很快就泪眼模糊了。

终于他翻出了雅兰的秘密。

不是钱,不是金银细软,是雅兰和闺蜜金花的恋情。是在一个有精致小锁的皮夹里,小锁坏了,很容易打开。打开第一眼就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的幸福照。几件小首饰都附有精美贺卡,都是金花直白的**裸的爱情宣示:“你是我的最爱!”“我们是融为一体的情人!”“今生今世的连理枝!”等等。开始时老尚没看懂。以为年轻人之间调侃恶作剧,但俩人在泰国海滨和不知道是哪里的酒店互相依偎的照片,看得老尚头皮发麻。他一下子就懂了:这俩小家伙在搞同性恋!

窥测别人**,尤其是发现女人的秘密,应该是人性求知欲最不道德的低级欲念,这特别激发人的想象力。老尚欲罢不止,一直翻腾到后半夜,终于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颓然埋头双臂扶案入梦了。台灯的光照进梦里,一夜梦境纷纭。

大清早雅兰妈妈像往常一样带着店里小服务员来做饭。进屋看见老尚坐在雅兰书桌前睡眼惺忪地收拾桌上的东西,难掩慌乱之态。

雅兰妈:“这是干嘛呢?一晚上没睡吧!你快回屋睡吧!我来收拾。——肯定进屋开门声音大吵着你了。不知道你又熬夜。雅兰不是说要早睡早起吗?”她不容分说走上来就帮着收拾桌上的东西。“你别管了。我来收拾!——雅兰这抽屉她谁都不让动。这亮晶晶的小锁也就你能开。我旁边偷偷看一眼她都跟我急。她爸爸嫌她这桌子上东西乱,想帮她整理一下都不行,她说‘你们看着乱,我心里整齐着呢!你整理齐了。我心里乱了’。我们老两口从不敢碰她的东西,瓶子倒了也不敢帮着扶起来。雅兰这孩子对你——这可是真心实意的呀!——你快进里屋休息吧!放心,我不看,我们一家子都是讲信用的人。”

这些话入耳,句句闹心。此刻的老尚又悔又恨,悔的是昨晚上不该犯浑,开雅兰抽屉干什么?无事生非!这回麻烦大了!恨的是睡那么晚,睡前还没收拾还原,本想趴这睡一会竟然大天亮都没醒,让雅兰妈撞个正着。现在雅兰妈这么一说。老尚越发尴尬。实在无理由解释。埋着头弱弱地说:“我自己收拾吧!您别管了。”这‘您’字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嘴发瓢。20年疏于交际少言寡语,还真的就不会说话了!心下更是懊恼。

雅兰妈也对老尚的‘您您’的用词和反常的神态有所察觉。以为他没太睡醒一时懵懂,赶紧说:“那好吧!不打扰你,我们做饭去。有事你叫我们就行。”退身返回外屋去了厨房。她对老尚这位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神秘女婿总是很恭敬。

老尚收拾桌上的东西,力图原样摆回抽屉里。他渐渐清醒过来。他明白,这是一家诚实的人,都在真诚地善待自己,于情于理自己任何背叛欺瞒都是罪孽。虽然在狱中写认罪书时常说自己良心早被狗吃了。悔过书里也总是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时候,绝不再做坏事。看来今天真的是做了一件没有良心的坏事。他毅然决定乘着雅兰妈没走,跟她如实说清楚,认错!认罪!认罚!请求原谅请求宽恕。‘抢不打低头鸟’。同时用最诚恳的态度,恳请她先别告诉雅兰,自己会在合适的时候主动向雅兰请罪。但是,雅兰妈会同意吗?她会产生雅兰在引狼入室的警觉吗?她立刻翻脸怎么办?种种不祥预感挡在面前。

收拾妥当后,他把亮晶晶的小锁锁好,起身去了厨房。但是面对两个忙来忙去的人,没有机会开口,也无从说起。就又转回屋里。又决定直接给雅兰打电话。

在店里正忙的不可开交的雅兰,拿起电话,先让周围人小声点,听出老尚的声音,很是意外。老尚从来没主动在上班的时候打电话给自己,心里忐忑,就放下手里的货走出去。老尚那边支支吾吾,很半天她才听明白怎么回事,她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瞧把你紧张的。话都说不清了。还‘罪孽深重,悔恨莫及’,哪那么严重啊!别总自己吓唬自己。你喜欢看,有兴趣,你就尽管看,只要不疑心生忘鬼胡思乱想就行。以后你学学电脑,现在是网络时代数码时代想看什么看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太多的东西你可以去探究去学习去感兴趣。——好了,没啥事就先说到这儿,我这忙着呢,你等我晚上回去咱们再聊!”

老尚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雅兰对老尚最不敢问及的话题,有一天还是问了。问:“你有那么好的前途,那么好的家庭,还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去贪污呢?”

这也是老尚在狱中十几年,经常反省和忏悔的问题。尽管自己在反省书,悔过书,检讨书,认罪书等等材料中的套话一写就是洋洋洒洒不止千言。但在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我始终不愿意露面。自己也看不清他,他是谁?是鬼?是魂?是另一个自己?他很胆小,他藏得很隐蔽,他很大胆,敢做惊天大盗。他的出现像成长中的胚胎,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日趋成型。老尚在监狱中面壁思过时思考过,一切源于最早的对周边现实的诸多疑惑不解。先是些身边小事,譬如老干部和新干部的待遇。老一辈旧社会过来,受苦受难,尤其是战争年代,扛过枪打过仗,所以把脑袋夹到裤腰带上的老革命。论功行赏有级别有特殊待这很好理解,老百姓也能理解也尊重。可是当新一代年轻人,到了这个领导岗位上以后,没有经过血雨腥风扛枪干革命的资历,正常也正统的理解就是社会分工不同,如果享受和老革命前辈同样的特殊优厚待遇,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社会不公的差异。这样的领导岗位,这样的特殊待遇,就成了各路豪杰不拘一格不择手段拼死拼活争夺的特殊利益标的。因为得到了升上去了就是鸡犬升天,关键还是终身制,能上不能下,这真是个奇葩的制度。或许这就是官场投机钻营的贪腐之源。因为大部分升不了官的就会去捞钱来做没当上官补偿。捞不着钱的就会去攀附去懒政,而当了官的,官小的,想再升官。收入和待遇差距太大了!权力又得不到有效制约,没有健全的监督机制,结果就是使人追求权力的欲壑难填,越吃越肥,越肥胆越大,在这个系统里恶性循环。而官场的风气一旦坏了,就对社会有了负面的带动。各行各业贪腐成风不能不说和官场**的坏榜样有直接关系。当人们内心明白,官场是口惠而实不至,说一套做一套,觉察到私底下都是以金钱做筹码,权力作准绳,在法律不到的地方权和钱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可以为所欲为。而这一切都到了满社会尽人皆知的程度,只是说与不说,睁一眼闭一眼的区别。到了这个份上,贪腐之势已经危如累卵,但贪腐之人还是如蝇逐臭,驱之不散。都知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抓倒霉的,偏偏自己就是这个倒霉的。自己有时候就想,父母当年也是老革命,一辈子风风雨雨,枪林弹雨,新中国后不过就是工资高点,级别高点,房子宽敞点,可是家里连家具都是国家的,要要交房租和家具租金,那时候的人可能就没什么贪欲,工资够花就得,收入比普通干部高了一些。也谈不到什么特殊化。当然那时候国家也没什么钱,机关也提倡勤俭节俭,和群众同甘共苦,不搞特殊化,党员干部还要起带头模范作用。提级别,涨工资,分福利,分房屋,主动谦让高风亮节的人很多。后来呢,完全的180度大转弯。上上下下,都用尽心机,撕破脸皮,无所顾忌,去争去抢,能多占的一定要多占,占不着便宜的就觉得吃亏了。贫富差距越大,失去公平造成的怨恨越厉害。

老干部们一茬一茬地渐渐都离退休了,他们的时代过去了,老干部们的孩子却追上来了。在中学学校的时候,学校里的同学干部子弟们在一起,都比父母官大官小,对平民子弟一副不屑,称之为没爹没妈的草民。大家都毫无讳言地自认为将来肯定是权力的接班人。连京城名校的老师都对着这些干部子弟感叹地说,‘将来你们都会接前辈的班,都是部长,都是将军,都是国家的栋梁。’后浪推前浪。舞台上一拨人走过了,一拨人又走过来。父辈们打天下没享到福,这回轮到后辈们坐享太平盛世的繁荣了。父辈没犯的错误,这回同理轮到后辈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金钱美女,极尽奢侈享乐,游戏在贪腐犯罪的泥潭中。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政府机构钱太多了,花钱太容易了,公款开销太大了,工资收入就显得微不足道,人的胃口就变了,可以试想如果一顿饭钱比一个月工资都多,甚至多几倍,那么行贿受贿的金额能小吗?贪腐的胃口能小吗?对自己的待遇能满意吗?尤其在看着那些商人们居然能挣那么多钱,那么花天酒地,那么自由自在,那么为所欲为,自己这个当官的心里能平衡吗,不贪不腐恐怕都咽不下这口气。就像鲁迅在阿q正传里阿q那句经典心里独白:‘你使得为什么我使不得?’攀比效法是人性。

他没法回答雅兰这个问题。太复杂,内容太多,太深刻。这是一个很大的研究课题,能写一本很厚的书。自己毕竟不是学者,一点经验教训而已,无从说起的感觉,黯然神伤地说:“我们俩有约在先。可以不说,但不说假话。对吧!”

雅兰:“可我想让你说真话呀!”

老尚:“真话我还没想好。”

雅兰:“真话还用想吗?”

老尚:“对我是这样的。”

这话老尚说得很痛苦。雅兰也就不再问了。

崇山峻岭,郁郁葱葱,山间的溪水阳光下欢蹦乱跳地流淌着。雅兰和老尚挽着裤腿,光着脚丫子,在一片平缓的水面上趟过来趟过去。雅兰弯下身子摸来摸去,突然摸出一条鱼。大喊:“老尚!老头子!——快看!”

鱼在手上挣扎,水花和银色的鱼鳞光耀四射。老尚霹雳扑通水花乱溅地赶过来,挽起的裤腿也湿了,可是雅兰还是没抓住,鱼儿挣脱滑落水中。

雅兰:“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暑假放就常来这边摸鱼抓□□。常常摸到这么大的鲶鱼。”她用手比划一下,约半米的样子。

老尚惊讶地说:“有这么大的吗?”

雅兰:“这样吧,你就在这。来回踩水,动静越大越好。我到那边去摸摸看。今天咱们非弄回一条大的回家炖一锅吃。”

雅兰做了一个示范,用力踏步,脚底水面霹雳啪嚓一通翻溅乱响:“就这样!”

老尚照样学着。

雅兰:“对!就这样。”说完自己慢慢走向靠近岸边有大树倒伏的地方。那里水深一些。雅兰弯腰双手在水下摸呀摸,不顾上身已经贴上水面。很快摸到一条跟刚才一样大的鱼,举起来给老尚炫耀一下就扔到老尚那边去。轻声说:“不够大。放生吧!”又继续摸来摸去。

老尚忍不住说:“让我试试!”

他和雅兰换了个位置。自己学着雅兰的样子摸起来。老尚突然仓皇失措地站起身,惊呼:“哎呀!真有鱼。我摸着了。——可我不敢抓呀!”

雅兰一边踩踏飞溅四射的水花,一边哈哈大笑。水声笑声,光影融合,山谷特别葱郁,太阳特别明亮。老尚站在那一动不动,又看呆了。

雅兰:“发什么呆?快摸呀!不要怕。摸到以后用力抓住鱼鳃---”

两人摸了半天,一条大的没摸着,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

雅兰自己先脱下衣服用力拧干,挂在树枝上。自己赤条条就穿个三角裤,两只白白的□□颤动着走到老尚面前帮他脱衣服。

老尚:“你快穿上点儿,一会儿有过路的看见。”

雅兰:“看见又能怎着。吃了咱们不成。怕这怕那的,没你不怕的。今后改改吧!在这儿你尽可以自由自在,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翻篇了!”

老尚也学着雅兰把衣服拧干,递给了雅兰:“老了!很多成型的东西改不了了。”

雅兰看老尚没脱的三角裤头,就拍拍老尚的屁股。说:“都脱了吧!太阳晒一会就干了。一个大男人,还害羞呢!有我在,丢不了。”

老尚:“你不也穿着吗!”

雅兰笑道:“好好。我也脱了!”

老尚急忙拦住:“别!别!这么穿一会也就干了。这光天化日的。”

雅兰又咯咯笑起来。摇摇头说:“穿着就穿着吧!你呀,那么个大男人,怎么总像个小姑娘。”

她爬上那块巨石,一边把衣服展开晒在上面,一边对老尚说:“以后你可以常来这边钓鱼,我爸那里有现成的渔具。沿着山往上走的拐弯处,是个河湾子。他常去的地方,水有点深,有大鱼,一两斤的细鳞都有。就是不大好钓。”

老尚:“远吗?”

雅兰站在巨石上用手遮住有阳光向上面望了望说:“不远,往上走个七八分钟。以后,我可以开车送你过来之后再去店里上班,你想回家就打电话,来人接你。”

老尚:“不用接,又不太远,溜达着就回去了。”

雅兰在巨石上俯视着老尚,说:“我跳了?”

老尚惊慌失措,连声道:“别!别跳——”

雅兰已经跃身而下,故意把接她的老尚扑倒,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草地上翻滚着。

雅兰搂着老尚,微微喘息着说:“这就对了,别再老以为自己年纪大,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是你媳妇,是你婆姨,是你爱人,是你内当家的,是你妻子,是你老婆。”

老尚又感叹:“总听说中国梦中国梦的,我怀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我真该相信上帝了。”

雅兰说:“是的呢,我也在这么想。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认识的一个读书人。爱读书的人,读过很多书的人,把读书的美好传给了我的人,你自己却蹲了20年监狱。历史上读书人忠义之士有好下场的不多,仁人志士总是失意落魄。作为一个民族的优良基因,一代代一茬茬快被赶尽杀绝了,人性或说民族性已经变异了。读读历史,古今对比,这种残酷的传承真不可理喻。你在我眼里就是稀有物种,我爱你的时候,你高不可攀,我能爱你的时候,你已是中年。我感谢上帝,毕竟圆了我年轻时的夙愿,我要和你来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不是少年胜似少年。”

老尚满心称赞道:“成诗人了。”

雅兰:“有你在身边,感觉头脑里全是诗的灵感,血液流动着激情。多少年来,我一直特别想跟你说,我读了很多书,长了很多见识,一直特别想向你显摆显摆,让你夸奖我,让你对我另眼相看。——”

那天黄昏,西方天边的落日美极了。紫红色的云霞在地平线上撒满柔和的光晕。起伏的山川大地如同深邃的海,像造物主就要现身一样庄严壮丽。像一个宏大开场令人窒息。两人静坐在那块经常晾晒衣服的巨石上,相互依偎着,被落日余晖映照得如鎏金塑像。这个时候的世界,静寂安详,人仅仅能听到自己耳鸣般的万籁之音。很快就漫天星斗,夜幕高悬了,大大的流星,闪耀着从夜空中划来划去。雅兰这才移动身体,帮老尚把披在肩膀的衣服拉拉紧,又仰在老尚怀里说:“我喜欢这样仰手摘星辰的夜空,也喜欢北京那万家灯火遍地辉煌的都市夜景,每到这种面对的时候,我都有一个强烈的**,这**就是,要是有可以谈心的爱人在身边分享,就真正美妙了。此时此刻如愿以偿!”

从山上走下来,到雅兰停车的地方,大约有七八多分钟时间。虽然不是满月,但月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两个人挽着手走下山来。雅兰深情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有年轻时青春萌动的温情和冲动。”

老尚说:“你本来就年轻嘛!”

雅兰:“你也不老呀”

老尚:“很快就会变的,再过些日子你就慢慢会嫌我老了。”

雅兰:“很奇怪,跟你在一起的话,我真没感觉到你老了,就像那歌里唱的:“你归来还是少年!我们还是青春作伴!”

老尚:“等你厌倦了的时候一定告诉我,不然我这人没有眼力见儿,不会看人脸色,没情商。我绝不赖着你,缠着你。背着行包就走。”

雅兰:“不是你背着包走,是我。等我厌倦了,我就背着包走。”

老尚:“那怎么可能,这是你的家,你的根,你的父母,你的孩子都在。”

雅兰:“好了好了!不争!到时候我们俩一块儿背着包走,信天游,走世界,不也挺好吗!你不就写过信天游的诗歌吗?怎么写的?还记得吗?我就记着这几句:风是神啊雨是仙,神仙赐我破衣衫,长袍马褂遮不住脸,不戴帽子真不起眼。有钱没钱咱蹭口饭,白吃白喝谁不干。黄毛大狗我牵着走,直言快语才鬼见愁,天大的房子地大的炕,新娘却睡在我心上。爱情本是流浪儿,无家可归才好男儿。风是神啊雨是仙,神仙赐我破衣衫。——下面是什么来着?——”说着又咯咯笑起来。

老尚摇摇头:“你还记得?”

雅兰说:“你写的好多东西我都喜欢。好像都写在我心里,就像我自己写的一样,只是我学不出那个味道。”

老尚感慨地说:“都没你的是好!那时候因为中文系的那帮同学喜欢舞文弄墨,我也是跟着瞎凑热闹。都是顺口溜,胡诌的,算不上什么诗歌。一群傻傻的文艺青年,现在想来有点可笑。

雅兰:“有什么可笑的,这才叫诗歌,真正的自由体诗歌。诗是抒情,歌呢是歌唱,抒情和歌唱一本正经的怎么行?你这就是一首自由自在能唱的诗。干嘛妄自菲薄自己?几千年来中国文人,都是给君王抬轿子,吹喇叭的本事。李白是最典型了,为了当官四处追捧权贵,一方面哭着喊着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方面走访这个,拜访那个,满世界投机钻营,就是想捞个一官半职。中国文人读书入仕只为了效忠皇帝升官发财,济沧海忧黎元的,浪迹天涯不求闻达的文人太少了,所以缺少这个血脉,缺少这个传承,缺少这个基因。你这个诗我为什么记得牢呢?就是这种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精神,太有意思了。这种风格我喜欢!特别喜欢!”

老尚:“有些颓废,玩世不恭,不健康!”

雅兰笑着说:“硬是要把文学艺术,打上颓废,玩世不恭,健康不健康的标签进行分类,这是对文学艺术的摧残,历史将证明,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最痛心的悲剧。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爱很情仇,善恶美丑,都是文学艺术的创作源泉,百花齐放的阳光雨露。我们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把?

老尚心里完全同意他的这些批评,边走边侧身伸手掐掐她的鼻子:“我们我们的,就像你跟我是一代人似的。”

雅兰不以为然地说:“本来就是一代人。我是小苗儿的阿姨。你可要记住哟!——我明天让人去县里聘一个阿姨,找个大学生。大学生现在失业的那么多,到乡下做阿姨挺好。我也想像大姐一样。不过她那种高贵是骨子里的,我学不来。——唉!那就学些皮毛吧!家里有阿姨照顾,你和我就轻松了。”

“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没几天她就把你拐走了。”

“天底下再找不着你这么傻的了,还以为老头子能拐跑小姑娘。也就是你,靓仔不找,找老头子,——你说,你图什么呢?”

“图快活。”

“没钱没权的人就是根草,老头子就是根枯草。喂牛喂马都得加料。哪来快活?”

雅兰大笑。热烈亲吻他。

老尚扭头挣脱开,深呼吸了一口气。

雅兰微嗔道:“你还嫌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愿意亲吻的人,也是唯一我这么亲吻的人。”

老尚提醒她:“你可找了6个男人。”

雅兰:“何止找过6个男人,正式领结婚证的是六个。但我才从不记得跟人这么亲热过。除了你以外,”

老尚又腼腆又尴尬地说:“那怎么可能。”他鼓了鼓勇气。还是很委婉地问了有关同性恋的事。虽然没明说闺蜜金花。

想不到雅兰很不以为然地说:“同性恋、异性恋、黄昏恋、忘年恋、兄妹恋姐弟恋、母女恋早恋、晚恋、自恋、暗恋、生死恋——你看,我一口气随便就说出这么多。恋就恋呗!有恋的生活才美好才有生命的意义。没什么不好!人无可恋,生无可恋,不就行尸走肉了吗?可怜又可悲。对爱和恋的追求是人的自由,任何用阴暗心里歪曲这种自由,或道德绑架都是愚昧。恋爱是自由的,性取向是自由的,文明社会文明族群就应该这样。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一直闭口不谈这个话题。今天说到了,不妨就告诉你,我不仅是同性恋,也是双性恋,不仅是双性恋,而且我爱亲人爱朋友爱众生,爱生命恩赐给我的一切。你就在其中。而且,是我的最爱!”

老尚很无语。看到雅兰如此坦荡荡地阐述如此不可理喻的事,不想多说,也很难再多说什么。“这个话题今后我不再提了。观点不同,我保留。”

雅兰笑笑,看着老尚发窘的样子,打趣地嗔怪道“又邹眉头!又邹眉头!——总搞的那么正经!”

这之后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安逸自在,尽管雅兰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总是比较忙,但一无例外地每天早晨要开车先把老尚送到山里钓鱼的地方,车停在半山腰河边巨石旁的大树下,再往上就是石基小路,步行七八分钟后就到了那个别有洞天的地方,雅兰称作钓鱼台。雅兰把一大包午餐,水果和常用的东西,都给挂在树上,提醒老尚:“有事可以打电话,但是要走到山下,往下走大概5分钟。就有信号了。然后亲亲老尚,再亲亲金毛犬,就下山开车上班去了。老尚除了钓钓鱼。就是带着金毛狗在山里转。一般是下午三四点钟,雅兰到山下接他回家。有时候店里太忙。就派个小伙子准点在山下接老尚。直到秋天落叶的时候,天气凉了,大概是一个阴历的什么节气日子,河里的鱼突然一条都没有了,原先一群一群的白条鱼根本不用勾,鱼线系上小块肉皮,放到水里就一条一条的往上拉。鱼饵一进水,鱼群蜂拥而上抢着咬饵,咬住就不松口,用不了一会儿工夫就能钓一盆。这小鱼儿也好吃,清水煮,加点盐就很鲜美。炸着吃外酥里嫩,是极好的下酒菜,好像还很壮阳,不过雅蓝不信。雅兰说等到冬天冰冻后,水底下石头缝里有红肚皮的□□,那才是山珍极品,不仅美味,老辈子人都说是滋阴壮阳的大补药材。雅兰也不信。说别当药吃,当肉吃倒是真的美味!

镇子上每个月有一次大集市,连着两天,方圆百里的农户和作坊都赶来这里交易,一些大城市的商家也来凑热闹,工业品,土特产品,吃的用的都摆满大路两旁,甚至唱戏的,卖艺的,算命的,杂耍,行医卖膏药,拔牙点瘊子的等等老年间才有的东西,如今在城市基本绝迹,在这里还是大行其道,广受欢迎,比北京的厂甸庙会热闹多了,是大山里难得一见的文化特色。

雅兰挽着老尚走进市集,来之前给老尚找了件她老爸的旧衣裳换上,还戴上个很滑稽的旧帽子。老尚照照镜子,嗫嚅道:“怎么,要把我卖了吗?”

雅兰柔声说:“如果不是这么打扮打扮,你溜光水滑的非被那些乡下娘们吃了不可!——将就将就吧!这样安全。今个能看见穿少数民族服装的。只是可能没你想象那么光鲜。”

进了乱糟糟,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的集贸市场上,摩肩擦踵的都是浑身乡土的农民。人们穿戴是跟内地差不多,极少的所谓少数民族,苗,傣,布依、仡佬等,一般都是老年,有不同的衣衫,不同的着装,男女差不多都是黑色蓝色为主。如雅兰所说,没那么光鲜。金银饰物满满盛装的人一个没见到。叫卖声掺和着只有农贸市场才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满满的人间烟火气,老尚觉得大开眼界。关键是没人注意自己,感觉轻松自在。他挣脱雅兰挽着自己的胳膊,觉得更自由更自在了。雅兰抿着嘴一笑,拉了他一把,让他停下来。给他介绍旁边拔牙的江湖郎中:“他又来了!他这是祖传绝技。你该见识见识!”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像大夫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白色帽子和口罩,正在用手电给一个人检查口腔。他只占了一个摊位的地方,旁边立着一小块纸牌,墨笔写的‘祖传拔牙’。地方小,只有一个小折叠桌,两把折叠椅子,一把椅子上放着几大包简易的牙科工具,另一把椅子上面坐个着模样端庄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2岁左右的孩子,时不时象外科手术台前护士一样,给大夫接递一下手术工具,帮忙打个下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夫妻两口子。排队拔牙的人不少,看样子都是乡下人。手术很快,三五分钟就一个,简单到难以想象。大夫手法及其娴熟,他看看患者张开的嘴,确认哪颗需要拔除的牙后,只用棉花签沾点药水,让患者咬住,再让患者跺跺脚,之后张嘴就吐出掉下来的牙。也有没吐出来的,他就用小镊子轻轻取出来,之后用一小团药棉花堵住伤口,再让患者咬住,说一小时后就可以正常喝水吃饭了。从始至终,还真是没流血,从患者脸上也没看出一点痛感。老尚先后看了两三个人的全过程,也不过10多分钟。简直难以置信。他问雅兰:“这拔一颗牙多少钱?”

雅兰示意他看那块小招牌。原来在‘祖传拔牙’的大字底下有两排小字;‘20-30元拔一颗。不流血,不痛,不费力。’老尚更是满腹狐疑的神情看着雅兰。雅兰拉着他走开,边走边讲这个人是真正的江湖郎中。全国哪都去,自己有一次在北京大兴农贸市场见过他,还跟他攀谈几句。没有行医执照,只能走村串乡,到北京是给小孩看病钱花光了,硬着头皮跑到北京郊区打打游击。一般是绝对不冒这个被抓被罚的风险。他每年都会到这个集市上来几次。自己小时候就见过他的父亲,一个留胡须的老郎中,那时候一两块钱拔一颗牙,没招牌,只有一个小葫芦上写着‘拔牙。悬壶济世’。因为拔牙比医院便宜很多,还省事,不痛不流血,在云贵川民间很有名。雅兰爸爸的两颗后槽牙龋齿很多年,总是牙痛,就是那个老郎中给拔的,快20年了,一点问题没有。这是绝技!

老尚马上停下来,要回去拔牙。雅兰不同意。说:“那不行,现在医学很发达,咱们又不是没钱,不图这个便宜,出问题怎么办?”

老尚:“你爸爸都拔过了,我怎么就不行呢?”

雅兰戏弄地用手揪揪老尚耳朵道:“你是北京的老爷,别跟我爸爸一个老农比,你金贵着呢!”

老尚不好强求,只好跟着雅兰继续往里逛。感叹道:“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这样的自由市场!”

雅兰看到地摊上有一堆鱼,大约有20斤左右,站下来跟摊主问了一个价,就说:你那个保温箱里不还有冰吗,这些鱼我就全要了。你把冰都放上,马上送到‘明清’饺子馆,直接给经理结账就行。那人明显是个打鱼的,身上脏兮兮,满脸水上生活的黝黑皱纹。笑嘻嘻问:“你就是饺子馆那个女老板吧!”雅兰打趣道:“要是人家老板知道我在你这冒充她,非炒了我鱿鱼,砸了我饭碗不可。——我给人家打工的。做采购。”那人笑笑,把鱼赶紧收到保温箱里。

老尚买了两块烤红薯。主要是那个烤红薯的味道太诱人了,所谓挡不住诱惑。雅兰提醒道:“多买点吧!爸妈也爱吃这口儿!”她自己则买了两只烧鸡。老尚问:你不是说不能买这东西吗?雅兰简单地说:“回家我告诉你!”

算命摊前雅兰驻足扯了一下老尚:“算一卦?”

老尚摇摇头。

两人拉扯中却听到算命先生抬头朝他们大声说道:“先生可是大福大贵之人,正是鸿运当头,过来吧!听听老朽的,你要是觉得我说不对,分文不取,觉得说的中听,你随便赏!”

老尚看到对方是个睁眼瞎子,心里有点别扭,就被旁边卖膏药的吸引过去。雅兰只好跟着往里挤。里面围观者很多,只见卖药的用刀子把胳膊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汨汨直流。卖药的拿一贴膏药,“啪”一声就贴在伤口上,用力揉了几下,把膏药揭下来,伸着胳膊转圈给大家看,还真是连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之后又高喊:“有腰痛腿痛的过来,试试看,管保也一贴就好!没效果,分文不要,治不好病,你咋了我买卖。”在场有几个弯腰弓背等在那做试验的人,他走过去拍拍这个后背揉揉那个腰,伸一伸胳膊捋捋袖子,很有架势地“啪啪!”都给他们贴上了膏药。他让围观的人过来用手帮忙拍打,只一会儿工夫,那两位腰腿痛的就舒展着身体,惊异地赞叹:“神了!真神了!一点不痛了——”

老尚征求雅兰意见:“买两贴吧!。回去试试看!”

雅兰忍不住笑“那你告诉我,你哪痛?”

老尚动了动腰。“有时候钓鱼坐久了,腰有点痛。”

雅兰:“那你就试试呗!——_想不到你还真是什么都信。”

老尚交钱时,雅兰接了个电话,之后对老尚说道:“咱们回去吧!”

老尚却说:“我想再逛逛。”

雅兰见老尚意犹未尽,就转念道:“也行,你就先逛着,12点之前来接你,咱们就在饺子馆吃午饭。尝尝刚才买的鱼。他们弄来的是下游大河里的鱼,比咱们小河钓的肥,正有籽有白的好时候。”

雅兰走后,老尚就绕有兴致地往集市里边转了转。这太生活了!自由市场的‘自由’两个字太确切了!前后左右,一张张脸都很质朴很乡土,都显露出我就是我的本色,都是随心随性自由自在的样子。老尚对这里不仅是贸易自由对人的自由感慨尤深。买卖由人,来去随意,别管什么人,什么物,在这个市场里都是自由的。他又来到拔牙的郎中那看了一会,别人以为他是排队的,有人谦让道:“该这位老先生了!”他本想退让的,但脑筋一转,觉得正好,既然这么简单,就干脆把那颗经常牙根疼的龋齿拔掉。他就坐上去了。

郎中用手电照着老尚的口腔,看了看,又看了看、用镊子敲了敲,问:“是这个吗?”

老尚张着嘴‘嗯’了一声。

郎中又问:“疼吗?”

老尚答:“经常疼。”

郎中:“这颗牙不要拔,还是去医院做做牙髓清理,应该能保住。”

老尚:“你给我清理不行吗?”

郎中摇摇头:“我没有仪器设备,要照片子才能治。”

老尚挺不高兴站起来。郎中就叫了下一个!但还是跟老尚多说了几句;“原生的牙能保住就保住,不要轻易拔掉。镶牙再好也不如原生的好!我不会为挣你10块20块钱害你的。”

事后很久,老尚才知道这郎中的高明和高尚。

雅兰告诉他说,闺蜜的侄子在北京上小学,有个什么类似‘关心下一代’的协会还是学会的民间组织,免费为学生们做口腔免疫检查,孩子们凡是被检查出有龋齿之后,给一张去口腔诊所的优惠券,预约就诊时间。闺蜜侄子去了之后居然是被补了6个洞,花了1000多块钱。闺蜜的哥哥越想越不对劲儿,因为刚刚在一个月前去过公立大医院做过窝沟封闭,补了一个洞,怎么可能才一个月就又出了6个洞。肯定,如果不是大医院有问题,就是这个口腔诊所有问题。拿着大医院的病例找到口腔诊所。诊所所长赶紧把钱都退了,万般无奈地说了实话。原来医生都是承包的。补一个洞提成50块钱.如果牙齿没有洞,可以打个洞再补上,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钱吗!医生们年轻,房子要还房贷,车子要还车贷,要养家糊口,要娶媳妇儿,也是被逼无奈。

雅兰说;“对于没有医德的医生来说,有病他凑合着给你治,能多收钱的地方绝不手软,没病他也得想办法弄出病来给你治。为了挣钱,他才不管什么医德、什么良心!你要知道那是在北京呀!都到了这地步。边远地区,小地方,乡下,会比北京好嘛?——你明白了吗?”

老尚:“可这个拔牙的郎中——?”

雅兰:“现今社会这样医德的可不多见。乡下郎中确实是好人,没为挣你的钱轻率的拔掉你那颗能治好的牙,这就是医德。原生牙永远都是镶牙和种植牙没法比的。”

老尚离开拔牙郎中转到了算命瞎子那里,和他攀谈起来。瞎子口若悬河,很快就说动老尚就范。之后,开始煞有介事的抽签占卜。正巧这时市场突然大乱。几辆警车冲进来。因为人太多,前边那个警车闪着警灯开路,后边几辆公车紧跟着。人流中闪出一条通道。车在不远处的鸡鸭鱼肉摊铺前停下来。有几个穿制服的跳下车,不是辅警就是城管或工商人员,大声呵斥着,让摊位向后撤,让两边行人闪开。之后可见到电视台的设备高架起来,几位干部摸样的人正在摆姿势。那个肉铺摊主把衣服脱给另一位长得英俊的年轻人换上。不知从哪钻出几个戴着银光闪闪头饰,穿着花花绿绿衣衫的姑娘走进镜头。这场景终于让老尚看到了!

老尚正翘脚看着,一个戴大檐帽的走过来,声色俱厉警告算命瞎子;“又是你,还不快走,等着挨罚是吗?今天那可是市领导,要是电视给你拍下来,还不得关你十天八天的。”

瞎子嘟嘟囔囔道:“还不如关我呢,起码有地方吃饭,有地方住。”但他还是收拾东西顺从地准备离开。

老尚急忙掏10块钱给他。他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急忙踹在怀里,马上满脸堆笑地;“没事,你放心,下次你再来,我一定给你一副好卦!”

大檐帽不客气地使劲推搡老尚:“钱多是吗?赶快走吧!——他这都是骗人的你不知道吗?”

老尚被推搡,心里十分恼怒,小声反诘道:“啥不是骗人的?庙里烧香进贡,看戏看电影,打麻将玩游戏,不都一样,不就是图个乐吗?”

大檐帽侧脸看了一眼老尚,反应不过来。没说话。

11点多的时候,雅兰不放心老尚,提前来接他了。老尚说午饭还早,想先去饺子馆里面参观一下。

走进饺子馆儿,在更衣间换上了工作服。雅兰给老尚带上厨师帽子,觉得很滑稽,笑得弯下腰,还是把原先的棒球帽扣在老尚头上,说:“特批了,大领导待遇。省市领导来参观时就不带厨师帽,怕电视里形象不好。——你说也怪了,怎么同样的帽子,厨师们戴着挺潇洒,怎么一戴在你们这些当官的脑袋上就特滑稽。”

老尚拧拧眉头,很无语。

饭馆儿前厅,还没到饭口的时候,仍然人很多,也忙得团团转。雅兰示意服务员莫做声,不做任何惊动,带老尚来到后厨。只见包饺子的、炒菜做菜的、洗涮打扫都在一个大厅堂里。虽然是凌乱了些,但很干净。雅兰姐!雅兰姐!大家纷纷恭恭敬敬打招呼。

雅兰:“忙你们的,我们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大家都不好意思看老尚,低头各自忙起来。

雅兰看小师傅炒菜,笑着对他说:“这个一看就炒老了。”

雅兰接过来,系上围裙,整了整头上厨师帽。别看她这么忙活,她嘴上还是话语不断。火光中她容光焕发,一缕金发飘在耳后,手握大炒勺,娴熟地的把材料在火光中翻炒几下,之后用锅铲响亮地敲打着炒勺,把炒菜倒入盘中,对身后的小师傅说:“我手没劲,翻炒不标准,你们记住这个火候就行。——实际上这才不卫生,油温太高对人体有害,以后可以多试试用水灼一下,加些香油调料,如果味道口感能够相似,就是创新成功。——行行出状元,凡事多用脑筋,将来你们凭手艺可以走遍天下。”

老尚一旁觉得像是梦幻。又看呆了!

雅兰和老尚在大餐厅最角落里的小桌前坐下来,面对热气腾腾的饺子,雅兰用广东话开玩笑:“先生!别嫌弃啦,山珍海味没有,家常便饭啦。”

老尚:“挺好挺好。”

雅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什么挺好的挺好的,又打官腔。当然和你们北京5星级饭店没的比,但这是咱自家的。你那时出入酒店饭庄吃的是国家的、公家的,总之不是自己的,不知是哪个冤大头把那每桌酒菜都要几千几万的餐费报销了。我这一个村子几百口人的一年向国家交的农田土地税,还不够你们一桌饭钱。我每次想起来就给老百姓叫冤。——可恨!”

老尚:“恨我?”

雅兰:“不恨你!羡慕你!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我想跟你学,学不来,没地方报销去。”

老尚:“可你知道,常常是那一顿饭,就能办大事。”

雅兰:“不吃不办事了?我看到处在吃,大店大吃,小店也大吃,到处都在大吃大喝。上次你的朋友告诉我,一年国家公款吃喝就吃掉几个三门峡。我网上一查,吓了一跳,公款吃喝招待旅游考察和公车消费也就是所谓三公消费一年五六千亿,何止一个三门峡。比军费开支都多,而且年年暴增,有专家说,如果彻底取消三公消费,不仅可以实现全国免费医疗,全国免费教育,全民国家养老,估计都不成问题。具体数字我是没太记清。你要不信,可以网上查一查,别查国家公开数据,都是一些专家和大领导讲话时透露出的信息,有人给归纳了,做了总结分析。我也纳闷儿,既然都明白,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为什么就不改一改呢?难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一旦改掉了,改没了,当领导就不好玩了,没意思了?”

老尚:“ 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三公消费也是促进消费吗?你知道如果消费指数上不去,就会经济衰退吗?。你知道国家养了多少专家,就是专门研究这些经济规律的,他们掌握更多的材料,更多的数据,更全面的情况,他们难道没有老百姓明白吗?”

雅兰:“ 这些我是不知道。可是靠官员们的三公消费去促进消费拉动经济指标,避免经济衰退,全国老百姓因此不能免费医疗,不能免费教育,就是为了让官员们去三公消费,你这是啥理论?养再多的专家,研究再多数据,掌握再全面,不都是糊弄老百姓,祸国殃民吗?”

老尚:“ 这些不是你能明白的。”

雅兰:“这么简单的事,老百姓怎么能不明白呢?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怕老百姓明白,认为老百姓不该明白,是吧?”

老尚:“没那个意思,只是这些事情很复杂。老百姓一知半解的不了解情况。”

雅兰:“那就让老百姓了解了解情况,不更好吗?人民的国家,人民的党,别总把人民当外人吖”

老尚:“没根据不能瞎说。”

雅兰:“小瞧老百姓。诗人海涅说:‘政府有长舌头长嘴巴,但是人民有长耳朵’。纸里包不住火。总想瞒着老百姓做事,不就是骗老百姓嘛。”

老尚无言以对。

雅兰:“不过我真佩服你他们这些当官的,那假话说得真有水平,我现在这个书记当得好,也是和他们学了不少官话有关。不会说官话,要当这个书记,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当。”

服务员送来一条清蒸鱼,和一盘扒鸡,

老尚:“吃不了,太多了!”

雅兰:“是让你尝尝的,剩下我们带回去晚上吃。”说着,夹了一筷子鱼肉自己先尝了一口。点点头。再把鱼籽用勺子挖出来放在老尚盘子里。说:“这鱼每年就这几天带籽,特别鲜。你多有口福!”

老尚吃到嘴里,迎合着点点头。其实也没吃出来有啥不同。

雅兰给他夹了两块鸡腿肉。说先用茶水漱漱口。再细品这两块肉味道有什么不同。

老尚吃在嘴里,看到雅兰认真地等自己回话,就说:“一个咸点,一个淡点”

雅兰:“味道呢?“

老尚想了想,用筷子指了指颜色浅的说:“这个好吃一些。”

雅兰自己又尝了尝,再比较了一下,凝神怔了一会儿。

老尚问:“怎么了?”

雅兰:“他家的扒鸡还真是做的好吃,我怎么就是学不来呢。”

雅兰在老尚家做了5年的保姆,对老尚的家人,亲戚,朋友,同事,关系都很熟,离开了老尚家后,去过很多人家,又干了两三年的保姆之后也四处打工,商业、餐饮服务业时间最久。后来被闺蜜金花拉去进了美容美发厅后才算稳定下来,金华说他是天才,不到三个月就当了大客户经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厚着脸皮,把老尚和过去所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接上关系搭上话的人,通通给他们办了会员卡,几个月的工夫办了二三百张个人的金塔、银卡,还办了几张集团消费卡,她一个人为这个小店创收几百万。这个美发厅因为雅兰的关系,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兼并了附近三家门店。客人有不少都是过去老尚家见过的人。雅兰所在的这个美容美发厅成了这些熟人们常去的地方,也就是说她们这些人不仅对老尚熟悉,对老尚周围的人也熟悉,对众人怎么评价老尚,对老尚贪污问题的细节也都很清楚。老尚25年的刑期,已经过了一大半,如今物是人非,换了人间一样。他们都是眼看着老尚那帮台上的人一个一个都倒下了,进去了,而且贪腐的胃口都是越来越大,数字也是越来越大。像老尚当年的百十万块钱,就判了25年,人们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荒唐,不可理解。几十万块钱现在是一顿饭钱!够得上贪官的,没有几百万上千万人们都会觉得是小虾米,小家子气!当然,现在物价也毛了,人们挣的也多了,和老尚20年前比,确实大不一样了。老尚作为贪官,百十万块钱,被判了25年,一准是老尚官场上得罪了人,用贪腐的名义被整治,被打击报复了。也有说老尚城府很深,就贪百十万,不可能,起码上千万,就是不知道藏在哪儿了,拒不认罪死不交代。有人说它是真冤,为了那百十万块钱,丢了官不说,把大好前程都交代了,没收和退赔的财产,今天看起来值千八百万,他被收回去的那套房子,那地段,——他可真是亏大了,晕死了。如果不藏几千万——可是几千万往哪儿藏呢?有人说那还不容易,瑞士银行,国外的亲戚朋友。雅兰说那时候他国外没有亲戚朋友。老尚进监狱以后,接班的那个人也是常来老尚家喝酒串门的熟人,大概也就干了两三年,也被抓进去了。据说他贪了一个亿,可就是死活不承认,他老婆孩子,都送到澳大利亚,在那边别墅豪车花天酒地。这边破罐破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家都说他这个也值啊,起码那是上亿呀,抢个银行也不就是几百万吗?而且他这个案子还不好办。把他枪毙了,那钱就更没处找去了。只能关押起来天天做工作,做思想工作。那有什么用啊,大家都说他可是个聪明人,也都说,这么大的数,别说上亿,就是上千万,敢铤而走险的人就多得很。但是像老尚这样,为几十万葬送一生就太不值了。所有的这些议论,在雅兰的心里,都激起了极其复杂的联想。他在老尚家的时候15岁,离开的时候就20岁了。从乡下到城里的启蒙等于都是在老家度过的。老尚给他的印象是那一个群体的佼佼者,也是那一个群体的中心。和他周围的那些人比,老尚是个值得崇拜的完美男人。雅兰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年,老尚像个影子,无论干什么,无论走在哪里,都能感到是老尚在照着她。她就是从那时候起爱看电视新闻,在新闻里出现的人物,他都仔细看,仔细听,他觉得老尚就应该是那里面的大人物,包括报纸上有时候人大代表,中央委员等按姓氏笔画排名的整版整版公告。她都仔细地从头看到尾。总希望在里面能找到尚友良的名字。多少年了,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听说老尚被抓了,判刑30年,他在这些熟人中也确实打听了很多消息,几乎一致认为才干谁也比不上老尚,人品谁也比不上老尚,有的人是不相信,说像老尚这么正的人,怎么会贪污?准有什么猫腻。有的就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但总的来说,都认为像老尚这么正派的,正直的,正面的,典型的高大上的领导居然是贪官,不可想象,难以置信。熟悉一个人,熟悉一件事儿,可能都存在一个先入为主的规律。老尚是最先占据雅兰少女之心的完美男性。此后再没人可以与之相比。离开以后,老尚的那个生活圈子,那些人那些事,永远让他记忆犹新,仿如昨日。而之后无论自己走到哪儿,无论自己做什么,自己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觉得没有在老尚家的那段时光有声有色。很多事很多想法,包括一些读书心得都特别想和老尚分享讨论,听听他的声音。

就像她后来跟老尚说的,我就盼着有一天能和你像过去一样,一起喝啤酒,一起说笑,跟你聊天,还能和小苗儿一起搂着你的脖子,跟你闹,跟你床上撕扯,像那时一样,在小桌上跟你下棋,在操场上跟你赛跑。一起打球,一起游泳。想不到这一天,梦幻般地实现了,可是你却变了。说着她也流了泪,用力挽着老尚的胳膊,像生怕他跑掉一样,脑袋用力靠在他的肩膀上。雅兰又继续倾诉道:“你现在还年轻,我们都还年轻。干嘛要未老先衰,自己委屈自己呢。我们生命只有一次,要活就活得自由,活得痛快。”

说这话时正好两只在追逐嬉戏的高山俊鸟在头上的树丛中叽叽喳喳的来回周旋。雅兰开玩笑地说,“你看他们!——这就叫自由自在。”

老尚:“这鸟真漂亮,什么鸟?”

“自由自在鸟,——或者爱情鸟!你说呢?”

“?”

雅兰笑了:“随便起的名儿。是想告诉你,追求就是爱情,就是快乐,就是幸福。”

老尚掐掐她的脸蛋。

雅兰说:“你说说话不好吗?我总是想听你说话,哪怕像过去那样批评我,抱怨我,教导我。”

老尚:“监狱里呆了15年,现在发声说话,感觉语言这么陌生,心里也想像你这样,说个痛快淋漓,可是我心口不一,嘴不听使唤,我这几天受你影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你爱说话也会说话,说得很随意,很正常,真是心里想的就是嘴上说的。随心所欲,说的时候不必考虑,不忧前顾后,所以话说出来就很直白,很痛快。我自己回想起来,过去在学校的时候是练习说假话,说谎话,走进官场说官话,所谓官话就是空话,假话,大话。要是想把话说的不那么假,不那么大,不那么空,那就要非常费心思。你看几乎所有当官的说话都很费力,都很紧张,就是因为说的不是心里话,起码不是自己想说的话,直到我走进监狱。我这一生,几乎就生活在一种特殊的语系里面,学习,模仿,照搬,全说的是违心的话和一些根本不是自己的话。明明是些自己不理解不懂的话,自己竟然能够不加思考地说得头头是道,之后监狱里15年无话可说。突然到了你这儿,我是想说,可是,无从说起,好像还有一个强力的惯性,不敢说,不能说,认真反省之后,知道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听你这样自由自在的,所思所想说得痛痛快快,有时候真让我痛苦,自卑,或许这就是抑郁症的根源。”

雅兰赞许地看着他:“你这番话说的挺好呀!这可是咱们回家以来,你最长的一篇演讲。我喜欢你这么说话,我说即我心,我心即我说。”

“这叫什么演讲,受你影响而已。”

“我也受你的影响呀!”

“我能感觉自己思想的固化,僵化,老化,也在极力挣脱,极力克服。”

“语言是环境的产物,在这呆久了,有一天,会比我还能说呢。”

雅兰对他这样谦卑地示弱,心生爱怜,想转移一下话题。就随口讲了个故事:“有一次我跟几个当官的吃饭,他们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讲了一堆,我说你们学问太大了我听不太明白,作为老百姓,作为今天饭局买单的,我想冒昧请教一个问题,现今社会还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吗?别说太长,简单一句话几句话概括一下,最好让老百姓听得懂。他们都先是愣住了,很快就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那天是雅兰要加入工商企业管理协会,请几位有关单位的领导吃饭并每人一份厚礼和1000元礼金。

雅兰:“我们现在是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呢?”

有人答:“代表无产阶级。”

雅兰:“来,代表无产阶级,喝酒。”

大家一杯干掉。

雅兰接着说:“社会是发展的,阶级是变化的,我可不想再当无产阶级了。想跟你们一样上一个台阶,代表无产阶级!”

大家嘲笑雅兰不懂理论,有的说雅兰应该去大学进修,打打基础。有的说雅兰这么聪明,将来应该去当学者。——谈笑中又跳转了话题。

贵客中有一位,50岁左右,领导派头,镀金名片很显眼,副局级营养学专家,微生物化学教授,头衔很多,但酒桌上却比其他人深沉,话很少。雅兰随便想起了几个日常生活中的食品问题,譬如蔬菜中的维生素和农药残留高温烹炒后有什么变化,猪肉鸡肉煮熟后肉里的抗生素和生长素或其他药物还有药性吗?都说剩菜剩饭4小时以后亚硝酸盐就超标,即便放冰箱里也最好别吃,那么,高温加热后能吃吗?等等许多她平时关注也困惑的问题,正好碰上专家,正好席间需要话题才不至于冷场尴尬。可是,对方一开始支支吾吾所答非所问,闪烁其词,就是不说不知道,之后干脆高昂着头说,这些小问题都不是我们专家学者研究的事,我们主要是对高精尖的科学研究。显然座上其他几位领导对家常俗务也无兴趣。雅兰很识趣地转话题到吃喝玩乐上,却感觉到那位专家的手脚在桌子底下不老实,这种事雅兰这些女孩子们经常碰到,雅兰以前总是对她们说,“能忍就忍,只要他们不把那张臭嘴伸过来,拉拉手,摸摸屁股搂搂腰,没啥大不了的。不见得就是坏人。”闺蜜就反诘道。那他就会得寸进尺!雅兰自信满满地说:“男女之间好比战争,胜利靠智慧。除非你看上他,他也看上你了,你们互相看上了,投降就是爱情。任何单一方面的进攻都是伤害。”闺蜜坚定地说:不过,总是想在女人身上沾点小便宜揩点油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这些人酒足饭饱后,大包小包拎着礼品,钻进汽车扬长而去。身后是酒店门前目送他们远去的雅兰和她那张含笑的脸。此刻她心中想的是,这些人是做什么生意,靠什么挣钱呢?

这时的雅兰,早已经有了因特网上插翅飞翔的翅膀,心智趋于成熟,内心开始强大。她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博闻强记,新思想,新观点,新科技,新时尚都是她的菜,一般的事都能有理有据有声有色滔滔不绝。面对一些所谓专家学者在交流中表现出的偏执和虚伪,她即为自己的心明眼亮而暗暗感到成长的骄傲,同时也开始揣摩这种人的社会价值,他们为什么活得这么滋润。

老尚问:“那时你怎么突然就决定离开我家,而且说走就走了。”

雅兰:“当然是大姐呗。”

老尚:“大姐怎么了?”

雅兰:“大姐特别诚恳地跟我说,雅兰,你发现没有?你大哥好像喜欢你。你要是在这呆下去,你大哥早晚会跟我离婚。我倒无所谓,那孩子就可怜了。他是有意的用随便聊天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的,可说得我是心惊肉跳,马上跟她说:“大姐,我马上走!”我知道她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她感觉了什么。她那么聪明的人,跟我说的非常真诚,让我很惭愧,心里好难受,对不起她。偷了她的人,也的确没脸面对她。”

老尚惊诧得张开嘴:“你说什么?你偷了她的人?是谁呀?”

雅兰:“你呀,当然是偷了你了。”

老尚:“净胡说,你啥时候偷了我了。偷我什么啊?”

雅兰笑道:“我在梦里经常偷你。你当然不知道,还记得那天,咱们全家去北戴河游泳。天凉了,海边没几个人游泳,你脚被岩石划伤了,下不了水,大姐一个人游得比较远。你偏说让我带小苗儿下水锻炼锻炼。说外国人都把孩子放在冰窟窿里游冬泳。冻得浑身通红。那才叫锻炼,可我跟苗下水一会儿,就冻得满脸发青,嘴唇也紫了,等大姐邮过来的时候我们都说不出话了。赶紧上岸,大姐把浴巾扔给你让你给我们俩暖一暖。他去取衣服。用浴巾紧紧的围着我和苗儿。当时,你那身体的暖流,男性厚实的身体,紧紧相拥的那感觉。让我差点晕过去。打那以后,就常常在梦里把书里的一些故事,编排在你我身上了。所以每次见到大姐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见到你反倒是特别开心。大姐说连她爸爸妈妈都劝了她好几次,保姆最多就能用两年,用久了就要出事。大姐说:“你在我家5年多,说实在的,都是因为你救过小苗儿的命。咱们处的一家人一样。”

老尚:“什么?救过小苗儿的命?我怎么不知道!”

雅兰:“不说这事了,反正你也不记得这些事。大姐说;‘孩子肯定舍不得你离开,就跟孩子说你回老家了,过段时间就回来。虽然你人走了,以后咱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可要记住:再好的朋友,再好的亲戚,都要讲规则,讲信用!’她说;‘你要向我保证,今后有事要跟我说,别打扰你大哥。行不行?能不能跟我发誓?’我急忙点头发誓,保证不打扰大哥。大姐说;‘我们一家子都会想你。’那阵子正好你出差,不在家。她给我介绍到她同事家。但我没呆多久。之后我老乡又给我找了一个人家,从此就开始了我的北漂生活。我总是想念你们,悄悄回去过几次,都是周末,远远地看着你家的窗户,有时还能看见小苗儿的影子。有几次我还到小学校去,隔着栅栏,远远的看小苗儿在里面和小同学上体育课,和过去一样天真烂漫,红扑扑的娃娃脸,活泼可爱得叫人心肠发热。那时候我才知道,对于她来说,有我没我都一样。这让我特别伤感。我从心里喜欢苗儿,深深地爱她,觉得她就是我的孩子。我心里也特别想见见你,想跟你聊天,告诉你我又看的新书,又有很多想法。那之后唯一见过你的一次,是在玉渊潭的樱花节,那时候我已不做保姆了,在餐厅里干活。和几个倒夜班的小老乡去看樱花。正巧遇见你和大姐后面跟着一个小阿姨,一起带着小苗放风筝。我当时心都快蹦出来了,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过去是我们4个人在一块放风筝。我远远地看着真想跑过去,但还是赶紧躲开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的背影。曾经有两次大姐打电话叫我回去,说是你出差了走了,小苗回姥姥家了,她和几个中学同学在家里聚会,让我去帮帮忙。我给他们做菜做饭,她那些同学人都特别好。我认识了这些人,后来在我开美容院美发厅的时候,差不多都被我拉过来成了我的会员,也算帮了我很大忙。那时你家里新雇的保姆是个安徽的小姑娘。不爱说话,很缅甸,让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什么都干不好。大姐说,她没有眼力见儿,眼里没活。你雅兰一走,家里一年要换7-8个阿姨,你大哥100个不满意,总是感叹,要是雅兰在就好了。其实,我离开你家也辗转去了很多家做保姆,后来也在很多单位打过工,社会上见了很多很多人,总是感到,没有人家比你们家好,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感觉就是亲人。尤其看一些新书时,看到微妙处,看到令我激动的时候,我真希望你就在身边,我马上就可以跟你一诉衷肠,让你听听我的思考、我的见解、我的评论,跟你交流,跟你讨论,这有多美好啊。你不在,我四顾茫然,那种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惆怅,常常让我浑身难受。——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缘?”

老尚凝神,极力回想自己在雅兰故事中的影子。

雅兰:“那时我就经常感叹,偌大个北京城,我就真的不会再遇见大哥这样的人了吗?”

直到我听到你在监狱可以保释的信息之后,我第一时间找到大姐。把这个消息跟她说了。她说她知道。当她明白我是想帮你假释出狱的事儿以后,特别支持,说我出面是最理想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还开玩笑说,你要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将来你们就结婚吧!现在老夫少妻有的是,你不嫌弃他就行。我也跟她开玩笑说,你看见没有?我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她笑着说;‘一进屋我就看见了,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件。你可真有心!’”

雅兰那天没去店里上班,说乘着天气好,要把家里整理整理,院子里已经压了很多活得赶快干完。她总是边干活边象自言自语地默默叨叨,这可能是她妈妈的遗传加上好说话女人的天性。她说:院子里这几棵大树都是我爸爸20多年前栽种的,遮风挡雨又乘凉,我看着它们长高长大,从没见过有什么害虫。可不知怎么搞的,我种这几颗果树,满想是几年后就能吃到果子,却年年闹病虫害?她站在院子里大树杈上,拿着工具,准备再装几个鸟窝,想能装的地方都给装上,说一定要达到生物防病虫害的效果。上次绿色环保蔬菜基地大面积无农药实验的失败,她总是心有不甘。她认为生物防治病虫害的方法肯定可行。她相信科学,她要找到里面的门道和问题所在,除了选了一个基地再继续做实验之外,自己在家里也经常琢磨琢磨。家里门前门后的果树和青菜最近害虫特别多,之前钉的那些个鸟窝没啥效果,本来也不想在家里做这个实验了,因为老尚的到来,打农药不仅果蔬污染,空气污染更是厉害,不刮风的话那股味儿院子里一两天都散不净。

她‘叮叮当当’地钉了几下,俯瞰院子后面蹲着干活的老尚,喊了一声:“你去歇会儿。剩下那点活留着我干吧!”嘴里又不断地自言自语着:“家里活怎么着都干不完,房子不修缮会漏雨,树不剪枝就疯长,垃圾不清除臭味熏天,屋子不收拾干净,苍蝇蚊子蟑螂老鼠全来了!——家里、社会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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