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那人笑了一声,很轻很轻。
云聆看到了他眼底的嘲弄,唇动了动,劝慰的话咽下肚子。
办公室的门开了,顾星夷灰头土脸地出来。
“顾星夷,于老师说了什么?”云聆叫住准备下楼的他,问。
顾星夷站在楼梯上,转头一看,窗外的风吹乱额间的碎发,他随手一扬,露出一张苦笑的脸,“还能说啥,挨了一顿骂,还得组织班委去探望时老师。”
“那……你知道,你知道宿迟为什么会打老师吗?”
云聆担忧地问。
顾星夷说:“我也不太清楚,问他死活也不说,不过听办公室的老师说是他看到时老师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
云聆还想再继续问下去时,上课铃响了。
各自只好匆匆回了教室。
过了几天,公示栏更新了,学校给宿迟记一个大过,全校通报批评。
周一升旗仪式,宿迟站在台上念检讨书。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今天我站在国旗下为我之前的行为作以下检讨……最后,我再次向时老师表示诚挚的歉意。”
宿迟右手捏着一张A4纸,垂着眼,腔调懒洋洋的,念到一半时,他面无表情地瞥向老师们所在的方向。
时清寿正好和他对视,他被这双眼睛盯得极其不自在,心虚地错开眼。
宿迟眼睛微眯,勾唇冷笑,意味深长。
果真,下一秒,宿迟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是,我想反问台下的时清寿老师,您真的问心无愧么?”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看向时清寿所在的方向,互相询问着事情缘由。
“好了,我的检讨完毕,谢谢大家!”
宿迟快速结尾,写满的纸被他随手丢掉,大步流星地走下主席台。
只有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拍手称快,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和窃窃私语的学生,老师们的脸色并不好看。
也不知是哪个学生最先起哄,大声道:“好!”
“检讨书,检讨的就是不服输。”
场面一度不可控,时清寿脸色涨红,怒火中烧:“好!好!好得很!于老师,这就是你们班的好学生,真让我大开眼界。”
“看来学校的处分还是轻了,真以为考了年级第一就无法无天了么?”
他瞪着眼,花白的眉毛直竖起来,留下一句“哼”就甩手离去。
“要是于老师管不好学生,不如交给我管。”
“你可别看他学习好就结果这件事情,你看他今日作为,都小混混有什么区别?”
好一个“苦口婆心”的劝诫。
这赤.裸.裸的威胁,于好听了实在不舒服。
于好的教师资历和时清寿自然是比不得的,换作其他时候,于好不会吭声。一旦贬低他的学生,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叫住时清寿,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时老师,您跟一个学生置什么气,学生说话不考虑后果,您做事也不考虑吗?”
时清寿似乎是没想到于好这么跟他说话,他是学校最早的那批老师,那些新来的老师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地说话。
他脚步顿住,阴沉的脸转过来,“于好,你的学生不听话,我连说的资格都没有吗?”
“既然您都说了宿迟是我的学生,他怎么样自然由我管。”于好皱着眉说道。
时清寿脸色大变,哆哆嗦嗦的手指着于好,“你……你最好在校长面前也这么硬气。”
这一次,他直接拐弯,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逃离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时清寿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办公室的老师多多少少是知道点内情,不过碍于时清寿的资历摆在那,平时又对办公室的老师又大方,不是买瓜果就是送礼品。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大家都当作没发生。
毕竟,殃及不到他们自己身上。
他们需要稳定的工作养活自己,也想奋力地往上爬,挑破这件事,对双方都不友好。
而时清寿这人也是老不羞的,最初他带着面具,温和又亲切,安慰学生时偶尔摸一下手、碰一下头,不做过分的事情。
可能很多学生碍于面子,又加上对方是个长辈,不会拒绝,不敢拒绝。
又或者晚熟的学生没意识到这个已经越界了。
农村对于这方面的意识低,包容又小,自然是不敢随处宣扬,说出来了,谁又会信呢。
老师在父母辈里有一层剥不开的滤镜,老师说什么,大人们就会信。
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话,谁又会当真。
后来,他不满足于先前的行为,开始做更深层的。
时清寿手机里的照片都是不同学生,都是不同的角度。
这件事情办公室的人并不知情,还是宿迟偶然间去办公室交作业发现的。
当时他二话不说,踢开门,揪着时清寿的衣领就是一顿暴揍,如果不是于好及时进门拉住他,恐怕时清寿不仅仅躺几天医院就能好的。
“喂,你到底在那老头的手机相册里看到了什么?”狭小的楼梯口,顾星夷的背抵在墙上,歪着头问。
宿迟冷着声:“这件事你别管。”
顾星夷没好气的“嘁”了一声,“不管就不管,你又不想当你老子,要不是云聆三番五次找我打听,我才懒得担心你。”
“找你打听?”宿迟转头,睨着眼,碎发挡住了他的眉宇,看不清他的神色,嗓音淡淡的,“你说了什么?”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告诉她。”
“哦。”
宿迟扭头要走,顾星夷叫住他,“真不说?”
“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知道。”
顾星夷更加好奇,上前拍他的肩,笑着说:“你都还没说,怎么就妄下定论,现在我就想知道。”
宿迟抬眸,问:“就这么想知道?”
顾星夷点头。
“时清寿手机里保存了好多女同学的照片,都是不同角度的。”
“我艹,还不是死禽兽,这是真禽兽,你怎么没打死他?”顾星夷大声道,语气激动。
宿迟:“……”他就说他不该给顾星夷讲,这人完全是不理智。
更炸裂的他都还没说。
顾星夷似乎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又安静下来,“你是不是还没说完?”
“嗯,但你应该不太想听。”宿迟冷漠地说,他转身要走。
“说话可不兴说一半,你说吧,我想听。”顾星夷说。
“我看到的那张照片,是云聆。”宿迟转头,凑近他,语气僵硬地说。
“啪嗒”一声,顾星夷手上的袋子落在地上,寂静的楼道只能听到袋子的声音。
“什么时候?”顾星夷忍着怒气,眼眶通红,厉声道。
“看照片应该是交错题本的那天。”宿迟说。
“还是打轻了。”
说着,顾星夷凑过头,附在宿迟的耳畔低语几句。
宿迟静默良久,点头同意。
这件事情发酵没多久,校长就出来言简意赅地解释了,都给双方留足了面子。
但时清寿上课时,总是在有意针对宿迟,专门挑难度系数大的题叫宿迟起来回答,又以回答不上的理由把他驱赶出教室。
云聆经过教室就看到这么一个大高个站在教室走廊,冬天又冷,把罚站那人冻得嘴唇发紫。
她快速跑上楼,又跑下来,走近,“宿迟,你怎么又被罚站了呀。”
云聆从衣兜里掏出暖宝宝,笑着说:“我发现我口袋还留了一片暖宝宝,给你吧。”
他抬头,一朵迎春花恰好落在他的肩上,暖流滑过他冻得僵硬的躯体,宿迟轻轻地笑了一下,接过暖宝宝,“好,谢谢学霸。”
掌心还有余温,宿迟失笑。
他都看到她急促的跑上跑下,怎么可能是恰好剩下的呢。
凛冬之际,他遇到了春意盎然。
*
云聆再次听到时清寿的名字是在四月份之后。
“听说时清寿没在学校教书了,你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她的同桌低着头,从抽屉掏出几包小零食递给云聆,小声地八卦。
她的同桌叫林雪,是个健谈的姑娘,长得也漂亮,桌肚里的零食多得吃不完,五颜六色的信封就像少男的心事,不过林雪都不喜欢,她每次都皱着眉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可那些男生还是不死心。每当这时,林雪就会和云聆吐槽,他们好笨,怎么都听不明白呢。
云聆知道她喜欢的是谁,是顾星夷。
她们高一上学期在操场上是碰过面的。
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林雪单方面喜欢顾星夷。
云聆说了一声谢谢,为了不扫人兴致,她笑着接过话茬,“不会是上次的升旗有关吧?”
“对咯,听说就是升旗台检讨的那个男生举报的。”林雪对着自己的小镜子碰了碰耳朵上的耳钉,一脸兴奋地说,“那个男生是真有种,在升旗仪式上让时清寿下不来台也就算了,还拿着举报信去县城教育局举报时清寿私下开辅导班,赚黑心钱。”
“赚黑心钱?”
林雪点了点头,“任职老师不是不允许在外开班吗?还听他们班的人说,时清寿开的辅导班收费也高。”
“举报的那个男生是怎么知道的?”云聆听了半晌,问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