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翎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旧情人”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猛瞧,她当然猜不到许纹章此时正在想什么,但她自己反正看到他这个表情,想立刻马上现在就去死的心都有了。
这可怎么办?!
他听见了没有?!
他听见了可怎么办?!
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方翎心里一连串问题问自己,到最后她没发现,她在问“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人这样在一极度慌张又悲愤又处于自怨自怜等多种情绪的状态下,脑子是乱的。但是乱得有章法,什么章法?便是会循着本能,或者说潜意识来主导来一个人的思维、行动。
所以,方翎她都没发现,她在一连串自问的时候,前面几个问题的终点,她在问许纹章会怎么看待自己!
她在意的是许纹章怎么看自己……
方翎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问了这个问题,终极问题是问的这个问题,她没察觉她的潜意识在乎这个事情,所以也就没去做深层次思考问个为什么。为什么她在乎许纹章的看法。
想想,多荒谬,又刺激啊。
你都强硬地拒绝了人家的追求,你一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关键时候你却只在意人家怎么看自己,你是不是脑子里装的是豆腐???
且,方翎还不知道她此时的神态、变幻的脸色也纳入了许纹章的眼。
她不知道自己一张红唇因为紧张羞愤而微张着,是多么引人遐想;自己一双目若点漆的眼睛水润润,是多么勾人;自己一只皙白的手紧抓着窗帘,一只捏着酒杯,身体又紧绷着,脊梁挺得笔直,那俏怜的模样像个正在挨训的女学生,是多么叫人爱怜……
这一切方翎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沉浸在自己画的牢笼里。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这样问自己。
其实这个时候,你管他听见没有,看见没有,你就都只当他没听见他也没看见,你客气有礼地扯点别的掩饰过去,或者,你就笑眯眯喊他一声“许院长”,他那样的斯文败类,肯定不得面上跟那些富二代一样叫你难堪啊,这样不就能把你的尴尬羞愤翻篇过去是不是?
但方翎不!
两个人沉默的对峙中,然后方翎的鸵鸟精神开始发挥作用了,她倏然“刷”的一下把窗帘猛的拉了下,将那半幅窗帘完全包裹自己,裹得像个竖立的蚕茧。其实那窗帘她刚才就没拉开,她只是稍稍掀起了些就发现了许纹章。
这还没完。
她躲在里头还转了个身,背对着许纹章隐到窗帘后面,这不是典型的“欲盖弥彰”?就差说,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
她这突然一下子,倒把许纹章搞愣住了。
许纹章也以为她会佯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泰然自若地开口跟他客气一下然后就跑出去。哦,跑出去显得不从容,她就是不跑不走,从那窗帘后面出来后继续窝在沙发里刷手机新闻也行啊,哪里会像这样,像个傻鸟把脑袋插进沙里更躲进窗帘里去?
这下,许纹章反而尴尬了。
可,心里却是对她更加有了兴味儿。
她是真会玩儿还是假会?嗯,不,不是在玩儿,她这别不是在勾引我吧!
许纹章越想越觉得方翎是后头这个意思,不然怎么好多老话都这样近似地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女人是善变的,女人就是矫情,女人欲迎还拒,女人……所以,方翎嘴里说对他没有感觉,其实她没有发现她诚实的身体早已出卖了她。
就像现在,她这分明是害羞看见他嘛。
所以,于是,许纹章微微一笑,直起身来将推拉门拉开走过去,稍用了点劲儿掀开了那半幅窗帘,再一看------
又是哑然!
方翎已弓起脊背,面朝着里仍背对着他,还真像个鸵鸟咧。
且,你把窗帘拉得越大开,她含胸勾头还越往里钻。
许纹章忍不住了,“你在干嘛?”
方翎还埋着头往里挪,许纹章见她不出来还要继续装鸵鸟,觉得好玩儿得很,干脆也挤进去,跟着她移动。
就在要贴上她的后背时,突然,方翎一回头!
“你怎么还不走?!我都这样了?!”她冲他怒吼。
乖乖,许纹章算是看傻眼了,“你---”
方翎脸上两行清泪不住地往下掉,她眼睛红通通的,目中泪光点点,她真的是又悲愤又可怜地冲他低吼,“走啊!你走啊!让我一个人静会儿,静会儿!”
她不过是因多年的爱情被毁于一旦,走不出初恋失恋的阴影才去酒吧宣泄的,后来就算是去了那个魔域,她也只是想发泄郁结。
曾经,她是多么高傲,多么圆满,多么叫同学们羡慕的对象。
人一旦积蓄了太多负面情绪在胸腔不发泄,要死人的。
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又想发泄,又想要面子。不但被熟人摆了一道也就罢了,还给熟人睡了一觉,现在还给一大群熟人知道了她玩少爷,还差点给男人玩……现在,老天爷让她发泄愤懑委屈的机会都不给!
分手的时候,她在蒋路面前表现得多潇洒,这会儿就有多可怜。
其实,这些心头的想法若给许纹章知道,他一定会真的开口骂她一句蠢女人。
方翎她这是自己钻进了死胡同啊。
你就当这个许纹章是死物不就好了?
但是,不能啊。
她但凡没到真正洒脱的那一步,就没法放开了嗨皮。
所以,找乐子宣泄情绪的一幕被熟人看见,事后还议论,最后那群熟人还那样用言语侮辱她,重点是,另一个跟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熟人还听见了所有,她觉得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所以她哭得像个孩子,自欺欺人地坚持躲在窗帘里头蜷缩着,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许纹章看着这样可怜无助的她,心里柔情蜜意,好想将她抱入怀里,“方翎,你——”
方翎哭着冲他低吼:“走啊!你快走啊!”
许纹章不以为忤,只觉得,她这哭音真可怜。
他终于不再逼近了,看了又看她,放下窗帘,转身走了。
临出小客厅,他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去看了眼窗帘那一块儿。
这个女人真是……
他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窗帘里的方翎呢,这下可哭痛快了,蹲下身去抱着膝盖头哭得淅沥哗啦,又不敢太大声,咬着唇呜呜呜的,一抽一噎,带动那搭在她身上的半幅窗帘不停地抖动,外面看着,怪异极了。
然而,方翎哪里又想得到,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又是一惹祸之举啊。
男人的好奇心是很容易被挑起的,特别是像她这样又美又艳的,又已暗自吸引了一群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对她的觊觎,她的性子又是这样的矫揉造作,看在男人眼里就只是一个意思——欲迎还拒,欲语还休,欲擒故纵!
所以,许纹章走到小客厅的门口,脚马上就要跨出去,就是回头那么一瞥后,他,又走回来了。
走回来后,许纹章不再一味顺着她的意来,他干脆利落地把那半幅窗帘彻底掀开,还给挽了结,这下方翎彻底暴露在视野里。
其实先前吼了许纹章后,见他真转身走了,方翎心里又后悔了。就是那个悔,让她更觉自己好可怜,更觉许纹章定然跟那群富二代一样心里对她轻视到尘埃里,所以她才哭得稀里哗啦。
只她没想到许纹章又走回来了。
这次,她没再开口赶他走,她已经开始心里自我安慰说,最狼狈的样子都已经给他看过了,她还怕什么?哼,我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自我安慰完后,方翎这时候还觉得,许纹章真有风度,他竟然给她拿来了餐巾纸,他也不说话打断她哭泣,他也不再离开,他默默地陪她哭,他真是个好男人……
方翎对许纹章的好感度蹭蹭上涨,她自己站起身来,低着头仍是在哭,但是哭得小声了很多,嘤嘤嘤,像只蜜蜂。她边哭,边开始对许纹章诉说她的委屈和愤懑,“都是熟人,他们怎么能那样说我?太虚伪了,混蛋,禽兽。大家以后都不要打交道的吗?一群禽兽,一点不尊重女人。他们知道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换女人像换衣服,女人就不能换个男人?我这么多年就只有过蒋路一个男人,我冰清玉洁,他们怎么能乱说我……嘤嘤嘤。”
许纹章目中闪过一抹讶异,深邃的眼将方翎上下一阵打量,神思不属道:“他们一出生就身在罗马,身在大染缸里,会说出那样的话不是很正常?你一定不是他们编排过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看开点。”
说罢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再看她一眼,缓缓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还以为你跟了蒋路这么久,常在那圈子里游戏人生,早已对富二代们的生活方式和对女人的态度习以为常,且……”
且,耳濡目染学以致用了。
所以,那晚你敢在魔域放浪形骸。而我,要了你,才没任何心理负担。
许纹章忽然为自己原也这样把方翎看做是一个随便的女人,而深感懊恼。
方翎哪里知道许纹章此刻的心思?只她听了他那番话,立刻抬起泪眼瞪住他,“所以你也是觉得他们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好女孩儿了,是吗?或者根本就不是个干净的女人?”
许纹章像给方翎窥到了他内心,忙回头心虚地郑重其事道:“我可没说过。”
“但你就是那个意思!”
“……”
许纹章想,女人胡搅蛮擦起来,真是可怕,我只会说多错多,就是解释,她也会认为你是在掩饰。
于是,他沉默不语。
结果,他沉默也是错的。
“你这是默认了,对不对?!”
许纹章无奈地苦笑,索性转身走到水吧那处,先从架子上取了两个干净的玻璃杯子翻过来放在吧台上,然后目光在酒柜里搜索,头也不回地问方翎,“你想喝点什么?”
方翎也从窗帘里走了出来,扶着一张高脚凳跳上去坐好,然后趴在吧台上盯着许纹章挺拔的后背,轻哼道:“我不要喝酒。”
末了咕哝:“醉酒误事。”
许纹章失笑,“你现在能有什么大事要做?这些酒我看着度数也不高,不会把你喝醉了的。”
但马上他意识到,方翎那话说的是那晚上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他后来正式追求她时,她归结为是醉酒误事,而非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
他愈加好笑。
她这不会是有心理阴影了吧?
但他忍住没笑出声来,怕她又发脾气冲他吼咩。
他再度仔细看了看酒柜里的酒水,都是含有酒精的,只得罢手,回身来道:“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想请你喝咖啡,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那个意愿。”
方翎点了点头。
酒店二楼的功能区基本都设置的棋牌区,有些吵闹,许纹章于是牵着方翎的手打算去三楼咖啡厅。
许纹章去牵方翎的手只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
他从吧台里走出来,见方翎没跟上自己,她还怏怏地趴在那儿用手背在那抹泪哩。
许纹章看不得啊。
可怜兮兮又美丽的女人,最容易激起成功男人的保护欲了,所以他就拽住了她抹泪的那只手,把她从高脚凳上拉下来后也没放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走到小客厅门口,马上进走廊了,方翎才意识到许纹章还牵着她的手呢。
这太暧昧了,若给熟人看见,特别是刚才那几个,指不定又会怎么编排她,说她就是混迹富豪圈的高级交际女也不无可能,以后他们可能连当面都不会装样子尊重她了,方翎于是猛地将自己的手从许纹章的大掌里扯了出来。
许纹章顿住回头。
方翎有些心慌意乱,首先跳入她脑海里的想法是——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于是支吾着说:“那,那个,马上要开席了吧?你,你还是下去入席……”
许纹章笑起来,说:“我又不重要。”
方翎勾着头,绞着双手说:“你还是很重要的……你那么重要……”
许纹章温柔地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儿,笑得更开怀:“现在你最重要。”
方翎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