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语熙!这边!”席初航对着怀语熙招手“过来坐!”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小板凳。
“来啦!”怀语熙端着自己的午餐坐了过去,接下来的一下午,他们两个的戏份占重头。
自那天之后,席初航算是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顺利成为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在多日的相处之下,怀语熙对席初航有了初步的了解。
席初航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在娱乐圈着实算得上他的前辈,部分行为处事还略显稚气,但一旦打板,进入状态只在一瞬间。
——
“我当然明白你的想法。”席之遇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篮球场的铁丝网围墙,发出框框的声音。
“我知道你多在意苏屿,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你只是在保护苏屿的过程中享受反抗阿姨的感觉罢了”
冉言绪拧开一瓶矿泉水洗脸,手掌从脸上拿开,露出了嘴角的红肿痕迹。
“你不明白,”冉言绪抬手,塑料瓶沿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垃圾桶,“如果只是为了反抗我妈,我有很多种办法。”
“但这不一样,我和苏屿关系好,和我们俩的恩怨没有一点关系。”
席之遇抓着铁丝围墙,半晌没有再开口,冉言绪也仰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
“……行了”席之遇拍拍他,“走吧,今天来我家睡,你这样肯定回不去,等明天消肿再说。”
冉言绪把滚到他脚边的篮球捞起来,丢了回去,道:“不用了,我妈已经知道了。”
他掏出手机解锁,里面的消息已经不知道刷屏几回了,还在不停向外蹦着那种窒息感让席之遇不由得皱皱眉。
“我得直接回家了,回见!”冉言绪起身,往后挥了挥手。
席之遇“啧”了一声,追了上去。
“咔,过。”导演开口,席初航凝重的表情瞬间解放,跑到一边吹小风扇。
“这鬼天气,明明是阴天,怎么热的和蒸笼似的。”
“未来的一个月都是这种蒸笼天气。”何霖递上毛巾,让怀语熙擦脸上的水“说来也快,已经进组两个多月了,暮春时节过去,初夏悄然而至。
“还挺附和剧本设定的,这段高中时代的戏份,都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怀语熙擦着脸,略微垂下眼睑,“这就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到积攒时间长了,总会爆发的,就像……”
“就像人类的矛盾一样,迟早会爆发。”
他的表情依旧漠然,眸中暗淡无光,很明显,还沉浸在冉言绪的身份中。
在经历长时间拍摄后,那些压抑的氛围,沉重的亲情,无人理解的情绪,这些全部压在他心头,无法消散。
怀语熙很早以前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他的演技能够超越部分同期出道的演员,全靠他足够沉浸在剧情里。
每一段角色的过往,角色的话语都值得推敲,从编剧带来的文字之中,拼凑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一生,而这参与其中的过程令他十分着迷。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出戏的问题。
结束一个角色的表演或是某个剧组杀青后,他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找到原本的自己,然后不可避免的产生怅然若失的情绪。
正当他的大脑缓慢思考着,如何将自己和冉言绪分开时,一片阴影罩了下来。
江许尧站在他面前整理衣装,看样子应该是刚从某个拍摄现场赶回来。
只需一眼,就看懂了怀语熙的困扰。
“还没出戏?”江许尧轻声询问,然后把水杯递给助理,坐到化妆师面前。
“……是,我一般出戏都很慢。”怀语熙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但是江老师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它影响到后续进程的。”
“嗯,去休息吧,先保持这个状态拍完今天的戏份。”
连续拍摄了争吵,打架,内心交战的几段戏份后,怀语熙面上的疲惫是掩盖不住的,但随后的剧情的的确确需要这种疲惫。
先坚持完这段,一会帮帮小朋友吧,挺努力的孩子,值得上点心。
江许尧微微闭上眼,让化妆师细化眼部。
怀语熙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翻看下面的剧本。
按照剧情发展顺序,接下来是冉言绪回到家和母亲爆发了第一次大型的争吵,在威胁的话语中再度摔门离开,而后遇到了父母争吵,同样在外散步的苏屿。
但室内拍摄的戏份被安排在上午,陈卿雯不愧是老戏骨,他从每一个眼神中都接受着对方的压迫感,字句间体现的,都是一个极具控制欲的母亲,对于掌控孩子的理所当然。
即便结束拍摄后,那位温柔的女性马上为必要的表演向他道了歉,他依然心有余悸。
所以下面的戏份是他摔门后的部分。
怀语熙看了看时间和那边江许尧的进度,开始在心中重现场景。
——
悲伤,愤怒,无力,冉言绪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冲出家门的时刻,眼眶被憋得通红。
那是他的母亲啊……可是为什么……
十七年过去了,距离他第一次遇到苏屿也过去十四年了,他从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干预他的社交,生活一切的一切。
爆发的情绪就像坍塌堤坝中的水,疯狂外涌。
心中的委屈难以抑制,在这一场争吵中,许多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他要在别人肆意玩耍的童年里被关在家,麻木的进行填鸭式学习,被灌输着正常来说几年后才该学习的知识。
“三年级的课程?抱歉李女士,容我多句嘴,一二年级的内容已经足够作为基础了,学习三年级的课程必要性并不大,我认为以您的孩子的年龄来讲,他更应该出门多跑跑跳跳,和同龄人玩耍。”
“谢谢老师,但是小绪他天生不爱交朋友,所以多学一些也是好的。”
为什么在第一次遇到苏屿后,他脱离小大人人设,兴致勃勃和母亲讲述自己的新朋友时,母亲回来露出失望和漠不关心的神情,是和席之遇玩的时候从未看到过的。
“苏屿只是个普通孩子,他会普通的长大,普通的毕业,普通的过完普通的一生。”
为什么母亲从不关心他,除了学习。
“你是我生出来的,你是被我带着长大的,你就应该优秀,你就应该比其他人优秀!至少应该比你那该死的爹和他那野种儿子要厉害的多。”
“你有什么抱怨的,这是你的价值所在!”
“我是你妈!生你养你十七年的妈!”
哦,原来我是一枚博弈的棋子啊。
我是父母对局之中的一枚,重要的,意外到来的,可以扭转棋局的棋子所以,我必须成为她期望的样子。
“只有这样,你的存在,才会让冉行后悔他所做的一切!”
因为我是她报复计划里最重要的筹码。
“把属于我的都还给我!”
他们之间没有爱,有的只有利益的算计,所以这一场婚姻,从来都只是一场交易的幌子。
所以,他从来没被爱过。
所以,有些人,真的不配做父母。
所以……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眼框似乎有些温热,喉咙里有腥甜的味道,狂奔中,他的双腿酸软,他想停下来,但又不知道停下后该何去何从,只得漫无目的,机械化地使劲奔跑着。
他好累啊……
如果他的意义只是这些的话。
他宁愿,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过……
“额……言绪?”
海浪拍打在脚边的礁石上,发出声响。
“言绪!”
海风凉爽,带着微咸的气息。
“……冉言绪,别往前走了!”
……手腕被拽住了,是谁呢?
一个巨大的浪花拍来,裤子,还有一部分上衣被打得湿透。
水面不知不觉已经没过了腰迹,而身后有人趟水,抓住了他。
“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你再往前几步,就要被淹到了,傍晚涨潮,这种常识你都不懂吗?你到底怎么……”苏屿能这么大声说话,着实难得。
冉言绪缓缓回头,苏屿焦急的责问在对上那双眼睛时收声。
那双眼睛没有聚焦,眼眶里满是朦胧的泪意,冉言绪的神情茫然又空洞。
“你……你怎么了?”苏屿有些慌了,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也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又一个浪花正直直袭来,苏屿看了眼慢慢快上升到胸口的水面,拉着人往岸边扯。
“哈……”把人拉到岸边,苏屿累的大口喘气,但又不敢多休息,刚坐下便又着急只起身,看向冉言绪:“你到底怎么了,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的脸怎么了?”冉言绪已经冷静下来了,看着苏屿同样发问。
“没什么,我爸不想给我妈我的抚养费,他们又在吵架……这个不疼的,我当时已经准备出门散步了,但是还是被不小心打到了一下。”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他的肩膀上也沁着一片血色,推测和上次一样,是苏屿母亲用扫把抽的。
冉言绪看到了,但是也不再说什么。扭回头,朝向夕阳,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坐在礁石上,欣赏最后的阳光。
“世上只有妈妈好……”
冉言绪疲惫地闭起眼睛,轻轻地开始哼歌。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歌挺老,还有点肉麻,但他就是忽然非常想唱。
“投进妈妈的怀抱……”
这是苏屿接上的,从焦急情绪中脱离,他又垂下眼睑,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幸福享不了……”
冉言绪躺到礁石上,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妈妈……
总有些人并不配使用这个称呼。
“言绪,”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不要难过,都会好的。”
睁眼时,恰逢最后一缕阳光,光芒万丈,照在苏屿脸上,照在他眼角的血痕上。
没关系,他的意义,已经找到了。
——
“咔,很好,一遍过!”程坤兴奋地把几个机位都看了一遍,十分满意,“那段哼唱简直了,非常好!”
林悠也笑着点点头。
这段哼唱是怀语熙忽然的灵光一现,在冉言绪儿时小演员的戏份里,有一段一起手拉手跟着幼儿园老师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片段,他当时就感觉很讽刺。
他唱的时候也没想到,江许尧会接住他的突发异想,这段无疑成为了点睛之笔。
他躺在礁石上长舒一口气,海风减轻了一丝沉重。
“还好吗?”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怀语熙扭头,就见江许尧也并排躺了下来,看向渐渐暗下的天空。
“嗯……”怀语熙点点头“有一点累。”
“你共情能力很好,”江许尧看向他,说道“但是在拍摄结束后还是尽快抽离出来比较好。”
怀语熙表示自己明白,但对此,江许尧也只是闷声笑了一下,又躺了一会后,剧组准备收工,助理也来叫二人回去。
江许尧忽然开口:“语熙,要不要一起再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