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红尘 第7章 回家

从餐厅出来，闻蔚走在老街的窄巷里，夜间的风仍然有些凉意，小雨后的路面已经半干，残留的一层水渍将一列旧式路灯的昏黄光晕一团团映照在上面。闻蔚不禁放慢了脚步，他抬起头，向店铺后那一栋老旧的公寓楼望去。那是一栋四方形的高层老建筑，外墙已经斑驳，跟周围被灯光点亮了的建筑物相比，它显得很落寞，一户户小窗渗出来的灯光都似乎更暗哑一些，就连夜色也没能遮蔽住它的衰老气息。

闻蔚在巷口的转角处驻足，他正想回头再看一眼那栋建筑，却听到身后似乎有人轻唤了他一声。闻蔚转身站定，夜色里，像是立着个年轻女孩，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黑色丝绒过膝长裙，上身罩着一件银灰色混纺花呢外套，一头大波浪卷发垂在胸前，脚上穿着一双深色平底皮鞋，人刚好站在了路灯映照出的圆饼形亮斑里。女孩正冲着闻蔚笑，她眉眼幽深，山茶色的薄唇正微微翘起。

闻蔚不禁恍惚了一下，而后快步走上前去，拉着那女孩愠怒道：“祖宗，你又出来作什么妖，今晚哪也不许去，跟我回家。”

“女孩”正是江亦珩。

闻蔚紧握着江亦珩的手疾步向前，仿佛只要稍稍松开，对方就会被夜色吞没了一样。

江亦珩大为不满，他甩开闻蔚的手道：“家在哪？悦海公馆吗？回去那个地方还不如去rumour戏弄老男人好玩。”

闻蔚简直痛恨自己的思虑不周，江少爷今天给了他一整天好脸色，他居然马上放松了警惕，出门时竟忘了安排人盯着这个魔星，差点又给人溜出去。闻蔚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把江亦珩带走！他并不理会江亦珩话里的挑衅，复又拉起江亦珩的小臂，只想快点把对方塞进车子里，先带回去再说。

江亦珩又甩开了闻蔚，他用了很大力气，以至于卷发在空气中飘荡起来，几根发丝甩在了闻蔚脸上。

“我不回悦海，要回你自己回！”江亦珩言辞愤愤，声音很不高兴。

“你想去哪玩，我陪你。”闻蔚终于妥协。

“我没有要去玩，在你眼里，我永远只会吃喝玩乐吗？”江亦珩义正严辞地反驳道。

闻蔚简直要气笑了，但他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于是道：“我的错，你想干嘛，我都可以奉陪。”

江亦珩平静了下来，他淡声道：“刚才我一直在老约克的餐厅里坐着呢，你们谁也没有发现我。不过你放心，我没听到你和江琏谈话的内容……想跟着你而已。”

闻蔚轻叹一声，他举起手里一个系着红色蝴蝶结的小盒子道：“栗子蛋糕。”

江亦珩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走，回家。”说着，他拉起闻蔚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闻蔚不解道：“去哪？”

江亦珩不由分说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闻蔚跟着江亦珩走过老街另一头的转角，他忽然明白了对方要带自己去哪——那栋老公寓楼。十八年前，也就是他们来到前江、结束了长达两年居无定所的日子后，住进的第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那年江亦珩七岁，闻蔚十三岁。

老公寓楼的电梯厅灯光昏黄，天花大面积脱落，露出了斑驳的水泥楼板，四周的墙壁同样也是斑斑点点。老旧电梯在上升的过程中发出了“轰轰隆隆”的异响，终于在“叮”的一声脆响后，来到了十九层。电梯门一打开，一条昏暗仿佛永无尽头的幽深走廊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江亦珩用力击掌，感应灯随即亮了几盏，勉强增加了楼道的亮度。

两人走到一户门前，江亦珩熟练地拉开防盗卷闸门，又掏出钥匙打开了里层的门，闻蔚迈进房门，拍了一下开关，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这是一间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极小屋子，整间房子甚至没有悦海公馆四十六层的洗手间大。房间里干干净净，一张床卡着前后两面墙、严丝合缝，抵着床头塞了一个很窄的小柜子，靠近门口的位置放着一张小桌，桌子下塞着一个方凳，桌子上竟还摆着两摞厚厚的书籍，一盏很新的台灯放在书上，闻蔚扫见几本书似乎是江亦珩的课本。

江亦珩转身关上了门，从门后的小鞋柜里掏出两双拖鞋丢在地上道：“换鞋，下午才打扫过，不要给我踩脏了。”

闻蔚放下蛋糕盒，换好鞋，扯过江亦珩，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道：“原来你人不见的时候都是躲在这里……我是真没想到。”

江亦珩从闻蔚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挤出了一个有点羞怯又有点尴尬的笑容，“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他欲言又止，又笑着说：“算了，不说了。怎么样，我弄得不错吧，好不容易才说服房东卖给我的，用的是去年毕业时你给我的钱。”

闻蔚还能说什么呢，他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感到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说不上是酸楚还是欣慰，亦或是一种切肤之痛从胸腔中升腾而起，在这十来平米的小小空间中翻滚盘旋，浓稠的根本化不开。自己在江亦珩十七岁时离开前江远赴欧洲，从那时起，他接到的所有有关江亦珩的消息都跟惹事生非有关，八年来，他心里关着的这个小孩除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之外，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欣慰，可这仅仅是他闻蔚自以为的。

闻蔚回想起八年前自己准备离开前江时，他和江亦珩之间再一次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吵。

“江家的家业真的比我还重要吗？哥，咱们不要了行不行，离开江家，我不怕苦，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上前江大学，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江亦珩哭得歇斯底里，把闻蔚的心都哭碎了。

闻蔚最终还是走了，江家的家业当然没有江亦珩重要，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他重要，但闻蔚必须这么做。

“发什么呆呢？”江亦珩的声音把闻蔚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闻蔚走到书桌前，翻了翻摞着的书，江亦珩则拆开了盒子，开始吃栗子蛋糕，“晚上吃饭时，老约克认出我了，我叫他千万不要告诉你们，他还送了我一块栗子蛋糕呢。”

闻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多少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这一口蛋糕的味道，江亦珩吃着勺子里的蛋糕，那张脸上的表情就是他十七岁前纯真的模样。

“把衣服换了吧，穿着裙子多不方便。”闻蔚捋着他那一头长卷发道。

“不要，这样好玩。”江亦珩拒绝道，他拿勺子指了一下小衣柜，神采飞扬地道：“那里面还有好多，你去看。”

闻蔚走上前去打开柜门，随手翻了两下，看到各式风格迥异的衣服满满当当塞了一柜子——上班族的西装、男生校服、迷彩服、嘻哈风的夸张T恤、一条漂亮的黑色礼服裙、甚至还有一套小丑服；他又拉开上下两层小抽屉，里面层层叠叠地塞着各式各样的假发、眼镜、帽子和头箍发带，还有两颗红色的小丑鼻子，堪称一个小型衣帽间。

“这是要干嘛。”闻蔚简直叹为观止，“难怪昨晚夜店里有个人说你经常扮成不同的样子戏弄别人。”

“去他们的。”江亦珩嗤之以鼻，“我不过是喜欢扮成不同的样子去观察不同的人而已，闻蔚你绝对不懂，可有意思了。”江亦珩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闻蔚伸手拍了一下江亦珩的头，他手上似稍有些用力，拍得江亦珩瑟缩了一下，“一天到晚闻蔚闻蔚的，张嘴就来、没大没小。”

“闻蔚，闻蔚，闻蔚……”江亦珩笑着，没完没了地叫着闻蔚的名字，天真的像个孩子。

“一直这样该有多好。”闻蔚心里默默地念着，笑着对江亦珩道：“随便你，你开心就好。”

“我们今晚就住这儿吧，我不要回悦海了。”江亦珩道。

“都依你。”闻蔚痛快答应，只要江亦珩不去泡夜店、酗酒、惹是非，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答应的。

洗完澡两人挤在狭窄的床上，依偎在一起，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种微暖的氛围中，以至于江亦珩连说话的语调都正常了很多。

“江琏跟你说了什么？”江亦珩侧身贴着墙壁，一条手臂无处安放，只得搭在闻蔚的胸前。

闻蔚侧头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

“你怕我找他麻烦不想跟我说？我劝你还是如实告诉我，小心那个畜生给你下套。”江亦珩催促道。

闻蔚笑道：“你跟他是怎么结下的血海深仇，他说你要联合程旭扰乱公司股价，搞恶意收购。”

江亦珩哈哈大笑道：“你信吗？他这些骗傻子的话。”

闻蔚道：“我当然不信，但他这么说是为了调去临海，要把前江这边证券部的位子让出来给你，我有点没弄明白他想去临海的目的。”

“他要去临海？”江亦珩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他去临海干嘛，他对那边一无所知，根基也不在那。”

“所以我觉得奇怪，先搪塞过去了。”闻蔚道。

江亦珩冷哼一声道：“他说我要把江家拱手贱卖给别人，我还怀疑他勾结外面的人掏公司资产呢，他可能是怕我把他的事抖出来所以要跑？可如果确有其事，他跑到临海也没什么用啊。”

“哦？”闻蔚略感惊讶，他原以为江琏不过是想上位，还不至于勾结外面的资本掏自家口袋、败坏公司商誉，“他这么干过？”

“暂时还没有，但我怀疑他想要这么干，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江亦珩道，没等闻蔚接话，他又道：“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想让江琏早点完蛋，江家破产也与我无关。”

闻蔚轻叹一声，心道：“又来了。”他轻吻了江亦珩的额头道：“睡吧，明天再说。”

爱欲纠缠，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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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