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纸烟没有料到裴庭琛今日会突然来访,给他泡茶时面上止不住的欣悦,她垂着眸,纤细的手指拎起茶壶,“表哥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
裴庭琛望着她的动作,静了半晌,开口道,“夜雨庭声北方寄,一处萧寒此心头。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池纸烟泡茶的动作一顿,她的笑容停滞了,“表哥在说什么?”
“还要跟我装傻吗?”裴庭琛垂着眸,指尖压着一张纸递到她眼前,“事关皇亲,刑部一定会彻查,纸烟,你为何要这样做?”
池纸烟笑容彻底消失在嘴角,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声道,“表哥是来问我罪的。”
她用笃定地语气说着,而后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面庞,“所以呢,表哥要将我供出去吗?”
裴庭琛没有看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沉吟半晌,“不。”
他叹息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这样做,可你也不该铤而走险。”
一丝阴郁从池纸烟的眸中闪过,她咬了咬唇瓣,“有所图谋,自然少不了刀尖舔血。”
裴庭琛微愣,“你设计公主,是有什么图谋?我与你爹的计划中似乎并没有这一环,你不与我商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实在想不出你所求为何。”
“我所求为何......”池纸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她猛地抬头,“我也有想问之事,表哥敢答我吗!”
裴庭琛终于转眼望向了她,“我有何不敢答你,你问罢。”
池纸烟看着他,眸中甚至隐隐闪烁出泪光,“自表哥高中状元后,你与我相见次数愈少,可你与公主却常常私会!表哥,你怎么说?你的计划中有这一环吗?需要去接近公主吗?你明知道越接近她越危险!”
话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表哥的心还在我身上吗!”
裴庭琛的眉头皱紧了,“所以呢,为你这一封信,死了一个宣慰使司副使,你可高兴了?”
他避而不答,池纸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冷笑了一声,“表哥,你不是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吗?这就是原因,因我妒念太重,因时移念转,你心有所动,而我心有不安!”
裴庭琛默了默,他直直地凝视着池纸烟的眼,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我与她不可能,你不必多想了。”
池纸烟紧接着逼问,“那你爱我吗?”
裴庭琛用一种很费解的目光望着她,“我会娶你为妻,爱与不爱很重要吗?”
池纸烟深吸一口气,许久后呼了出来,她闭了闭眼,这就是裴庭琛,一个无意风月的冷情人,娶她也不过是为了那八万兵,她早就知道他的抱负与志向,有这一句承诺已是十分不易,他定然会尽力践守,池纸烟也就勉强当这话是他说的情话。
裴庭琛没再看她,伸手将密信收起,“此事我会为你遮掩。你莫再犯无意义的杀戒,别忘了眼下江山仍是温家的江山,惹急了天家,谁也讨不着好。”
池纸烟挑起眉梢,一向柔婉的脸竟显出几分轻蔑来,“让他们查,就算查到了,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来动池家一根手指。”
“话不要说得太早。”裴庭琛站起身,“忌骄忌燥,方能不糊涂。我们图稳,不图冒进。”
池纸烟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我只递了封书信,那位副使非我所杀。”
裴庭琛点了点头,“我省得。”
池纸烟无话可说了,便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他,“这便走了吗?”
裴庭琛淡淡地应了一声,踏出房门,似想起什么转而又道,“保重身体,四月初七,家父便来提亲。”
他提前告知了精确时日,本觉只是走个过场之事,中途却起了波折。
离四月初七不过三日工夫,这日上朝,诸事皆毕,本该下朝之时,景帝却提起了宣慰使司副使之死,问过了刑部的几个官员,理所当然也问到了裴庭琛。
刑部官员皆点头哈腰称正全力排查贼人之中,不日便有结果,景帝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在大殿中四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裴庭琛身上,他和颜悦色地道,“出了这等恶事,京城近来人心颇不安定,是该有一场喜事来冲冲这样的晦气。那日裴卿救驾有功,朕还未赏你,恰巧崇宁已到了适婚年岁,与你也相配,朕便做主将她许你,你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众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窃窃地小声交谈起来,裴松德更是脸色大变,刚想站出来说话,裴庭琛已然跪了下去。
“崇宁公主金枝玉叶,如明珠皎然,臣自惭形秽,不敢高攀。”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不曾想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抗旨,半分脸面都不给公主殿下留,可见是不要项上人头,也不顾裴家一门老小,竟敢如此叫嚣。
龙椅之上也静了许久,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景帝望着他沉思了一会,而后道,“裴卿不必妄自菲薄,朕有眼睛,你的才学朕都看得见,记在心里,说你配得你就配得,不必多余担忧。”
裴庭琛伏地不起,“臣授过公主诗书,有夫子之名,亦有夫子之实,既是师徒,便有伦常。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帝王之命怎可收回,景帝的眼更沉了,望着他道,“教过几日书便自诩是公主夫子了,你可想清楚今日一定要抗旨不尊,想清楚你裴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够给你陪葬么?”
裴松德一听势头不对,连忙出列,“陛下三思......”
他话还未说完,一旁裴庭琛冷淡的嗓音已然掷地,“臣已有心上人。”
景帝被气笑了,“已有心上人?”
裴松德额头冷汗直冒,他转头瞪了一眼裴庭琛,只好顺着他的话答,“启禀陛下,犬子与池家女正是议亲的时候......”
“是议亲,还未定亲罢?就是定了亲,也还未成婚,未为人夫婿。”景帝拍了板,“尚公主乃是殊荣,你敢不担?”
话说到这已是十分难听,池山泽也出了列,“陛下,既然今日之事难出结果,不如稍后再议,也好给臣等一个整理的机会。”
景帝冷声道,“你们为成儿女亲家,胆敢蔑视皇威了!”
“微臣不敢。”
“你还有何事不敢!”
众臣一见皇帝发了怒,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悉数跪了下去,大殿中乌泱泱的数十个人头,却少有真心拥护之人。
景帝望向池山泽,神情阴翳,话虽这样说,可事却不能做绝,谁让池家有虎符在手,八万精兵只听池山泽号令,受他掣肘,自然不得不应他所说。
他扶住额头,一颗心在胸口剧烈地跳着,到最后,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算了,便如池卿所说,此事推后再议罢。”
——
今日早朝不欢而散,温徽音身处皇宫之中,自然有所耳闻。
不光是她,只要是在皇宫之中的人,大多都知道了裴庭琛当众拒婚之事,知道状元郎有了心上人,为她不惜闹得满城风雨。
而这个心上人究竟是谁却有许多个版本,有人说裴大人作为状元郎游街时救下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从此一见倾心念念不忘,有人说裴大人时常往返长泽街,定然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只恨身份不等,求娶不得.......
更多的传言还是说那心上人是大名鼎鼎的池将军家中千金,京城第一才女,又与裴庭琛是表亲,日久生情,情比金坚,偏偏公主殿下要强取豪夺,若非裴大人誓死不从,好好一对神仙眷侣,差点成了痴男怨女啊!
嚯!碎嘴子的老嬷嬷不得了了,和人交头接耳,“怪不得呢,传闻那池千金才情一绝,长得也是沉鱼落雁,休怪裴大人喜欢啊!”
身后传来一道不小的动静,老嬷嬷奇怪地转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望见。
她没多在意,只当是野猫,又与同伴谈论起来,“不过要我说,咱们公主殿下也不错,虽诗书不太通,但脾性很好,从未见她打骂过下人,有这样和气之人做主子,也是我等的福气呢。”
温徽音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身后婉和瞧着她的模样想来搀扶,温徽音却摇了摇头,“不必扶,我还走得动道。”
婉和忍不住安慰道,“公主殿下别听嬷嬷们胡言,依奴婢看,公主殿下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不比任何人差。”
温徽音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怎么我就是顶顶好的了。婉和,你不用替我说好话,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几斤几两,心中其实一直很清楚。”
“公主殿下......”
婉和显然不认同,话还未说完,温徽音已经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独自转转。”
婉和噤了声,望着温徽音的背影,她只好福了福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