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宣断断续续病到了年底才算稍有起色,停了多日的朝会总算重新开始。于宣病的头疼,并不耐烦听这帮人讲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来一句“有风险报风险,没风险直接过”就定了年前最后一次汇报的议题,可……风险有这么多?偏鬼呢?
于宣发现自己失策了,众所周知,一个人干了多少活不是工作量决定的,而是领导以为的你的工作量决定的。这不到了年底,今年的总结明年的预算,自己的OKR兄弟们的绩效,桩桩件件皆有定数,端看当领导的如何决策。所以每个人都像是开屏的孔雀,仿佛离了他整个淮地都要乱上一乱,全靠自己力挽狂澜,顺便狂拍于宣的马屁,表示自己在于宣的领导下搞出了一个又一个大项目,绝对是明年的主航道,当然人和钱领导您看着办?
于宣能怎么办,于宣只能当个乖巧的橡皮图章,反正现在下面已经撕起来了,就明年是多生孩子还是多种树,啊不对是促进人口增长还是发展经济,两拨人撕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不排除两拨人刚开始是想演给于宣看的,但演着演着就动真情了,都是兄弟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没点摩擦都对不起牛顿力学。于宣如今重病初愈,椅背又调的低,他太久没起过这么早,眼看着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直接闭眼补起了眠。
于宣一睡,下面的人反而不敢吵了。他们又不是吵给墙角的蚂蚁听,只不过借着争执让于宣看见他们的功劳罢了。只是他们没摸准于宣的脉搏,反而弄巧成拙,正想说些什么弥补,却听到于宣冷笑了一声:“怎么,继续吵啊?”
于宣的声音并不高,反而像是闷在肺里,若非无人讲话,恐怕都很难听到。“怎么,一个个就知道在这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只知道给自己的官声添砖加瓦,可有想过百姓需要什么?今年种稻,明年改桑,你们如此折腾,是为了百姓,还是养自己所谓忧国忧民的官望?”
众臣跪拜在地,一言不敢发,大殿上只有于宣无力的咳嗽。他受了几场风寒,落下了不轻不重的咳疾,一旦心绪激荡便总是止不住的咳。好不容易止住后,于宣只觉得嗓子都在冒烟,满口的血腥味。他没心思再听,留了句让诸官好好想想节后的述职报告便封了印。
回到寝殿,侍女取下于宣从肩膀披到脚尖的长毯,只见里面仅着中衣,即使轮椅的椅背已可以调低,仍是歪歪斜斜全靠几条束缚带捆住才没掉下去,显然于宣本来就没想认真开会,敷衍过去便继续睡回笼觉。这一觉一睡便是大半天,等于宣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顾忌他未醒,寝殿里不过维持几只蜡烛,他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到床边坐个黑影,想也不想地唤了句阿舟。
“殿下……”元朔无语,明明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于宣脑子里却只有他的狗男男。他下次来行针就要大张旗鼓把寝殿照亮,起码要盖过单身狗满脑门的电灯泡。“殿下完全没意识到是臣?”
于宣莫名其妙地反问:“你一个太医,我隔这么远能不能分清谁是谁,你心里没数?”他简直难以理解元朔这在吃哪门子醋,却听到元朔回答:“但臣在行针,殿下却一点都没察觉到?”于宣皱着眉,他努力感知着下肢,却还是石沉大海。元朔看他这样,并不多话,一套针法走完才命人遮住于宣的眼睛,测一测他的感知力。
元朔警告的语气很浓,于宣也总要知道自己的状况。元朔的银针一路从左脚尖往上走,走到大腿根部才听到于宣迟疑着说仿佛有感觉,却还以为元朔扎的是脚踝。到了右腿情况倒是好上些许,起码整条腿的感知还在,但于宣使劲了吃奶的力气,都没能哪怕挪动分毫,反而因为胡乱用力,感觉头突突地疼。
“怎么会这样?”于宣都有些傻眼,他刚受伤的时候是不完全损伤没错啊,却听到元朔没好气地说:“用进废退啊殿下,你要是再这样病下去,等到坐都坐不住的时候,有你的苦头吃。”于宣本想反抗说不至于,却不太有底气。他这几个月大病连着小病,身上都没几天松快的时候,总是精力不济,他都不记得上次坐起来是什么时候了,仿佛每次都是身体稍微抬高便虚汗淋漓,吃饭喝药都是半躺在他榻上,今日也不例外,哪怕椅背已调的极低,他也直到朝会开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只是复建这件事,哪怕于宣从心底里便有些犯怵,在元朔和顾舟的威逼利诱之下也不得不开始。元朔特意找木工搭了个随意调整抬背升高的床,于宣躺在上面,只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躺在了没合盖的棺材里。只可惜床头还没上升多少,于宣便已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片黑雾,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他不由死死抓住了两边的护栏,口鼻并用地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元朔便继续抬高床头,如此这般用了整整一个时辰,于宣才终于直坐了起来。
只是众人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于宣便直直倒向了左手边,侍从七手八脚地把于宣扶住,却见于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却越喘越急,喘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满地。只是他近日经常睡着睡着便睡过了饭点,醒来后又无胃口,吐了半晌都吐不出什么食物,反而是胃里的酸水不断涌向嗓子,呛得他咳喘不停。身下也跟着发出噗噗的声音,一股难言的味道弥散开来,显然是□□失禁。
见到于宣如此痛苦,连一向坚持的顾舟都忍不住动摇,只可怜元朔将种种后果掰开了给两位祖宗讲,这才险未出师不利。好在于宣毕竟还年轻,瘫痪的日子也并不算久,不过一旬便能坐回高背轮椅。
只是为了以后计,元朔决心给于宣换一个低背轮椅,这样于宣自己划着也轻松些,只是效果并不尽如人意,于宣理智上知道自己能坐住,但心理上却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恨不得整个上半身都要贴在轮椅上才放心。但此事并不急,反正有顾舟在,于宣怎么都不会担心自己摔倒,如今在年节,两个人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不如两人趁此去过夫夫世界,别来碍英年早秃的可怜太医的眼。
这日正好是元宵节,淮安城中到处是流光溢彩,于宣也拉了顾舟与民同乐。只是说是与民同乐,于宣哪怕刻意轻车简从,可满淮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个锦衣华服还瘫着的半瞎,所到之处百姓都有意规避,舌灿金花的店家两股战战,还是几位陪家眷观灯的属官看到了于宣,主动向前给于宣介绍起了今年的宫灯花样。
只是于宣夜间的视力实在有限,哪怕带了眼镜,花样繁多的灯盏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大大小小的亮点,什么兔子灯莲花灯,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可于宣依旧兴致勃勃,他干脆摘了眼镜,松松握着顾舟的手,歪着头听顾舟讲身旁的市集,光影变幻之间,只觉得顾舟的身影格外坚定而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