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苏念睁开眼,便感受到较之昨日更低的温度,她信步走到窗前,轻轻开了一条缝,寒凉的冷风便随着缝隙丝丝缕缕的吹进。
苏念却没有关上,而是将窗打开,露出了刚刚隐隐见到一角的真容。
是一枝娇艳的红梅。不知放了多久,花瓣上已覆上了层白霜,却遮不住浓烈的红色。
苏念抚弄着盛开的花瓣,缓缓的将白霜擦去。很快,一朵朵鲜艳的红绽放在寒凉的空中。
苏念却没有露出笑意。
她似是在喃喃自语:“裴慎,你这般行径,到底意欲何为?”
一夜之间,京中梅花竞相开放。各夫人纷纷举办赏梅宴,一张一张的帖子送到了定安侯府的琴韵阁里。
杏儿翻看着送来的帖子,忙的抽不开身,“这么多帖子,小姐要去哪个?”
光是今日,便送来了好几张,也只能选一个去了。
沈清冉却没有回应,她正细细的挑选着梳妆台上的簪子,刚戴上一枝琉璃桃花簪,觉得不错,有些欣喜的唤着杏儿。
“杏儿,你看我这簪子,如何?”
“小姐。”杏儿走上前,替她扶好簪子,深吸口气,有些无奈,“小姐可想好去哪位夫人举办的宴会?”
“我、我不想去宴会。”沈清冉嘟囔着,“春赏百花、夏赏荷、秋赏菊、冬赏梅,年年如此,不过是一众夫人小姐聚在一起,好没意思。”
杏儿叹息一声,顺着沈清冉的话:“那小姐想去哪?”
“我想去寻慎哥哥!”
沈清冉摸着簪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少女娇俏,杏面桃腮,嘴角轻轻一动,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慎哥哥太忙,我许久没见他了。”
“可是小姐。”杏儿继续为她梳理青丝,“您是京中闺秀,怎能私下随意约见外男?”
沈清冉有些不服气,“闺秀又如何?我也是女子,苏姑娘都可以自己开酒楼,我只是寻慎哥哥,这怎么就不行了?”
杏儿终于打理好最后一丝飞扬的青丝,起身打开沈清冉的衣柜,嘴上不停:“裴大人公务繁忙,小姐不若先递个帖子,改日上门拜访。”
她拿起一件粉色夹袄,看向沈清冉,“小姐,今日穿这件可好,和您头上的簪子相配呢。”
沈清冉没什么意见。
实际上,她拥有的簪子和衣服,大多都是粉色。
换上衣服,沈清冉转上一圈,有些可惜的左看右看,“要是慎哥哥在就好了,他指定喜欢我这般模样。”
杏儿却不太满意,“小姐,奴婢记得衣柜里还有老爷前些日子买的烟紫色流苏裙,似乎更搭小姐,不若今日便试试那套?”
“那怎么行!”沈清冉眉眼染上慌张,“我只喜桃粉色。”
“可是……”
“好了。”沈清冉拉了拉杏儿的手,语气亲昵,“好杏儿,今日实在晚了,下次再试吧。”
闻言,杏儿也耐不住沈清冉的软磨硬泡,不再提及此事。
她自幼被卖到沈府,成为沈家小姐的贴身婢女,虽是奴婢的身份,但沈清冉待她极好,平日相处她倒也有几分胆子,但左右沈清冉的想法,她是不敢有的。
沈清冉轻叹口气。
虽心中不愿,可她的确无法推了所有帖子,去寻裴慎,只能挑选了其中跟定安侯府交好的陆家夫人的帖子,匆匆前往了。
沈府马车刚到,沈清冉便听到有人唤她,谢家马车正停在旁边,谢云嫣将帘子拉起,正笑着望向她。
“云嫣,你这阵子在忙什么?邀你都不来,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二人相携走进陆府,沈清冉是有些想念这个闺中好友了。
谢云嫣却羞红了脸,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道:“我娘最近在给我相看人家了。”
跟沈清冉一同长大的贵女,基本都已及笄,相看人家也是正常的事。
看谢云嫣的反应,沈清冉笑道:“看你这羞红的脸,可是遇到了喜欢的郎君?”
谢云嫣脸更红,声音也更小:“前几日见了平安伯的嫡子……”
她没再说下去,沈清冉却懂得,她笑了笑。即使是平时大胆活泼的谢云嫣,遇到心悦男子也这般娇羞。
“清冉,我可算是知晓你日日想见裴大人的心情了。”谢云嫣褪去了羞涩,笑嘻嘻的看着沈清冉,眼里都是揶揄。
“这、这……”
被谢云嫣说起,沈清冉想见裴慎的心更强烈了。
谢云嫣拉起她的手,“清冉,要是我们能一同成婚就好了。”
沈清冉心中一怔,想到心中那人的面庞,泛起一阵羞意,随即却又带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如何不想呢?
在一脸喜意的谢云嫣面前,沈清冉也不想说起扫兴的话,只是回握住谢云嫣的手,扯出一个灿烂的笑。
“若是有此机会,那便再好不过了。”
谢云嫣也回之一笑,她的视线快速的从沈清冉的脸上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笑意淡了淡。白皙的手搭在她的上面,她被挡住的手却被握得到生疼,再次和沈清冉对视,面上已染上了些许担忧。
“清冉,你还好么?”
沈清冉一激灵,松开了手,脸上有些不自然。
“无事。”
京中夫人的赏梅宴却跟苏念没什么关系,她看了看头顶的天,灰蒙蒙透不出一丝光亮,周遭的空气越发寒凉,可聚集在京郊的百姓却越来越多。
大渊不丰,冬季棉花是最紧俏的时候,自是将民间棉花所制棉衣送往边境,即使如此,边境将士尚且不够,金玉楼前些日子能捐出大量棉衣,还是因为背后睿王陈国舅,如今,连金玉楼都自顾不暇了,又怎会顾及这些百姓?
朝廷迟迟没有下诏令安置,金玉楼提供的米也见了底,逃亡来的百姓中孩子老人不计其数,他们又该如何熬过这个冬季?
苏念轻叹一声,回过头,却见裴慎正朝她大步走来,俊逸的五官结合的很好,脸上却带着冷漠的神情,倒像是比这冬季还要冷了。
见到苏念,倒是柔和了很多。
“苏姑娘。”
苏念淡笑:“大人最近倒是极为清闲。”
自苏念来城郊施粥,便日日能见到裴慎,他这大理寺卿,竟如此闲暇么?
裴慎轻咳一声,“作为朝中官员,自是要时时关注百姓之事。”
“苏姑娘。”裴慎正了脸色,“皇上已下令安置京郊流民,想来不日他们便能得到安置。”
“真的?”苏念微微睁大眼睛。
“嗯。”
苏念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裴慎也轻弯了嘴角。蓦的,一缕轻飘飘的晶莹落在他的脸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顷刻间,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了二人的头顶,脸上,手上,到处都被染上了细碎的白色。
“苏姑娘,下雪了。”
裴慎看向被雪花攻陷的苏念,心中的柔情满的快要溢出来。
他的脑中不合时宜的想起幼时对未来的遐想——吾之婚配,当寻一心仪之人,共白首。”
如今二人头顶皆被染成雪白。
他们这般,不知算不算。
他想起来什么,问:“今早的梅花,苏姑娘可喜欢?”
裴慎不知苏念喜欢什么,他便多送几种。
精明的裴大人没了办法,也只想出这般笨拙的方式。
苏念却看着逐渐被白色填满的地面,久久沉默着。
太白了,地面上,屋檐上,到处都被染成白色。又白,又冷,就和……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一样。
一时间,苏念只专注盯着脚底的土地,渐渐的,灰黄色的土壤不见踪影,一簇又一簇白色的花覆盖了上去,所有的脏污都被掩埋的一干二净。
那日,便是在如此洁净的纯白上,她从礼部尚书之女,变成了罪不容恕的阶下囚。
可八年光阴,便如同那纯白的雪一般,将那么惨烈的一夜,掩埋了过去。
她就这么失去了一切。
苏念止不住开始轻微颤抖着,她低着头,咬紧牙关想以此掩盖颤抖的身体。
可是太冷了,冷的她的唇已被咬出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纯白的地面上,冷的她握紧的双手已没有知觉,还是没能止住身体的颤抖。
地面上的点点鲜红就如同那日母亲溅落在她脚边的血,染在白雪上,刺痛了苏念的眼。
她好恨……
好恨啊!
裴慎早就发现苏念的不对劲,可他叫了好几声,苏念都毫无反应。眼看苏念已将唇咬破,鲜血滴落下来,裴慎当机立断,强硬的将苏念的头抬起。
“苏念,看着我!”
苏念被强硬的转换了视线,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瓷白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她似是沉浸在自我意识里,眼里透出的恨意让裴慎一怔。
“苏姑娘……”
苏念眼神迷离着,终于将注意力放到裴慎身上,她的眼神在裴慎脸上四处打量着,眼眶不再积聚泪水,却带着些懵懂。
“你是……裴慎?”
裴慎艰难的松了口气,“苏姑娘,我是裴慎。”
话音刚落,苏念却猛的向前扑去,整个人埋在了裴慎的怀里,开始小声的啜泣着。
“裴慎,你、你怎么才来,你不知道,我娘死了,就死在我眼前,我却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裴慎面对这突然的拥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听到苏念说起她母亲时,裴慎才知刚刚苏念想起了什么,他抬着有些僵硬的手,轻轻的搭在了苏念的背上。
“莫怕,我在。”
闻言,苏念却快速脱离了裴慎的怀抱,眼神脆弱的望着他的脸,“他们说,我爹也死了。”
裴慎放在苏念背上的手一僵,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明。
他只好暂时安抚着临近失控的苏念,“他们是乱说的,都是假的。”
“可是、可是……”
苏念眼神一凝,凌厉起来,“不,都是真的,我爹娘死了,我兄长也死了。”
“裴慎,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裴慎愣住了,她认真看着苏念的眼,有恨意,很脆弱,更多的,却是……失望。
他心里感到一阵慌乱。
只能安抚着,“是我的错,我以后定不会再抛下你。”
“不。”苏念摇着头,“你分明说你会永远护着我。”
下一瞬,苏念突然猛的一掌拍向裴慎,直冲他的心口。
“裴慎,你为何要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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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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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