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林梓正在陶舒梁的茶馆里品新进的茶叶,褚一汝电话打来,他抬手示意陶舒梁,快步走到院子里去接。
“怎么啦,今天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林梓的声调欢快又温柔。
“林梓,一洋今天说自己头晕,你要是有空帮我去看看她吧,我怕她身体不舒服硬撑着。”
林梓想劝慰褚一汝不要这么敏感,但转念一想,褚一洋不久前才断药,现在确实还得上心点。他摩挲着树皮答复道:“行,我今天晚上去找她,看看是什么情况。到时候跟你讲。”
“好。谢谢你啊。”
褚一汝那边有人在和她说工作上的事,林梓也不出声,认真地听褚一汝交代对方注意事项。不一会儿,那边安静下来了。两个人都没讲话,电话也没人挂断。林梓很享受这一刻,但他必须再说点什么,不然褚一汝肯定就挂电话了。
“你呢,在那边怎么样?”
“我挺好的,项目进展也很顺利,明年不用常驻在这了,过阵子打算去临江看看一洋。”
“我呢我呢我呢?”
“当然也会顺便看看你啊,我的林梓弟弟。”
林梓一听这称呼就没了心情:“好了我有事,先挂了。”手机却依然贴在耳边,直到听见褚一汝说“拜拜”后挂断。
林梓回到茶室里没再坐下,站在茶桌旁一口一口抿着茶,眼睛盯着杯子里头,仿佛刚刚电话里的那个人现在在杯子里。
“白月光来电啊?”
“你怎么知道?”
“挂了电话魂都没了,还能有谁啊。”
陶舒梁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这大红袍就不该泡给他喝,他喝点金银花得了,还解心烦心闷。
陶舒梁和林梓是大学同学,不同专业但在同一个篮球队。在学校里只有在训练时会碰面,平日也就是好友列表里的点赞之交。陶舒梁对林梓的第一印象就是四肢发达的吵闹同级人,林梓对陶舒梁的印象可就好多了,他觉得陶舒梁话少、神秘,篮球还打得好。后来褚一汝问起这个事儿,怎么和陶舒梁玩得好,林梓搂住褚一汝肩膀:“可能我就喜欢对我爱搭不理的人吧。”
他俩后来成朋友是因为碰巧在同一公司实习、工作,负责了同一个项目,面对的同一个甲方,有了共同的吐槽对象。下班后常约一起吃饭,两人都是凉宜人,漂泊在临江,更多了一份熟悉感。说他俩是漂泊也不准确,林梓高中就来临江寄宿读书了,大学还在临江读,他爸妈就在临江给他买了房。陶舒梁是大学毕业后决定留在临江,家里人也给他置办了一套房产,前不久他辞职后开了个茶馆,现在经营得小有起色。
但林梓也知道陶舒梁在大四实习的时候谈了一个从英国做了一年交换生后回来的学姐。谈的时间也不长,一个月,而陶舒梁怕被反问的不是这段。
陶舒梁和学姐分手那天林梓还怕他一个人难过,就约他吃夜宵。两个人一杯一杯的碰了就干碰了就干,最后林梓先败下阵来。林梓趴在桌上要昏睡过去前还不忘开导:“不要难过啊梁子,才一个月啊。”
“是三年。”陶舒梁下意识回答,半醉的他突然清醒。看着林梓醉得不省人事,他嘀咕一声:“褚一洋就是个骗子。”
后来,家里安排相亲,陶舒梁会去。朋友组的单身联谊局,他也会去。他认为自己没有抗拒过任何人走进心里,只是确实没有人走进来。
褚一洋现在在一家百货店当店员,刚入职没几天。这件事她没跟褚一汝说,如果她姐知道了,一定立马从西北回来把她打包带回家。离开广告公司是因为她在那里实在是吃不开,又不会来事儿,业务能力也跟不上。正因如此,她在助理岗位待了很久,能待这么久,多亏了她的上司Amanda。
Amanda第一次见到褚一洋就喜欢得很,俗话说就是合眼缘,当时还想要培养褚一洋,后来褚一洋自己跟Amanda坦白自己有点抑郁和焦虑的事。Amanda当时就像个准备鸡娃的虎妈,发现自己的崽实在不是那块料还体弱多病,怜爱不已,从此就把褚一洋护在身边,逢年过节还走个人账户给褚一洋发奖金。
褚一洋快到年底了还迫不及待要离职,也是因为Amanda。Amanda结婚请了婚假,还休年假,加上国庆假期调休,一共二十天。她硬是压迫除了褚一洋以外的下属和自己进行一个月高强度工作,把国庆后一周的时间都腾了出来。甚至还仗着自己在这个公司很多年了,向上管理,婚礼那天甲方对方案有新的想法,她没找下属,直接大喊让总监调整一下方案。总监当时在哪里,在她的草坪婚礼现场坐着呢。
Amanda给全公司都发了喜糖,但只邀请了公司两个人来参加婚礼,褚一洋和杨总监。一个是自己打心眼里喜欢的小孩儿下属,一个是共事六年很合得来的同事加朋友。
褚一洋一开始接到的不是请柬,是Amanda希望她能来当伴娘。这可把褚一洋吓到了,肯定是拒绝了。都别说当伴娘了,Amanda家和她老公家,不知道是什么家庭情况,双方请了百来桌人,褚一洋一听到这阵仗都觉得自己高攀这层关系不敢吃席了,更别说凑热闹当伴娘。Amanda当然知道褚一洋会这么想,所以提出当伴娘被拒绝,那后面再可怜兮兮地提出来只是想让她来吃席,褚一洋就能接受了。毕竟鲁迅曾经说过,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天窗效应算是被Amanda参透了。
褚一洋还特地留意了杨总监去茶水间的规律,去问杨总监包了多少礼金。杨总监说她包6.66万。褚一洋很震惊,临江市果然富,连人情都一骑绝尘。杨总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宽心,送多送少人家也不在乎,根本不缺这点钱。杨总监之所以送这么多,是因为之前托Amanda在法国带个包,结果Amanda说送她了。包是来,这份礼金就是往,人情就是这么送来送去的。褚一洋苦恼很久该送多少,这些年的工资除去生活费,剩下的她都拿给姐姐凑起来还债了,不久前刚还完。最后她在网上搜到,16666是人生一路顺风如意的意思,所以向姐姐借了一万,自己这边补上6666。
结婚这天按理说Amanda是最忙的,但她能记得份子钱的事。宴席结束,一个伴娘把褚一洋的份子钱放在伴手礼里单独给她,说里面是回礼,要收好。一定要收下,心意收到了,Amanda希望你把钱用在自己需要的地方。
Amanda还跟总监说,她休婚假的时候,不要把褚一洋派去别的组,就让她跟着同组的同事做事就行。总监没什么意见,但是耐不住公司那一张张长在别人身上的嘴。大家都拿辛苦熬夜加班钱,凭什么这个褚一洋可以这么清闲,上司离开公司休婚假,她闲得好像在公司里休假。褚一洋平时就低调得跟不存在似的,这一次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一些同级职员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一个女上司和女下属能有什么绯闻能传的,造不了黄谣那就从个人行为挑刺呗。没几天,褚一洋在她们嘴里就变成了情商低,瞧不起人,工作没能力的废物。
Amanda这些年确实很照顾她,如果说Amanda给其他人是布置任务,那她给褚一洋是布置了任务还给提示,有时直接给答案的那种。一开始褚一洋也很过意不去,但Amanda说她乐意,她就喜欢多嘴提示。所以当褚一洋在茶水间门口听见有人已经在编排Amanda的是非,她第一次站出来正面反驳:“说我就行了,关Amanda什么事?”她本来还想像高中那时候一样,连珠炮式地怼回去,这么多年过去功力大退,她就只憋出那句话,冷眼来回扫视那几个人,最后回工位上却在浑身发抖。好在只是气的,不是焦虑复发。
褚一洋对这份工作一直都没有感情,她当初选广告专业是认为这是一个高薪职业,一开始读大学时也是充满斗志的,想要成为这行业能被人看得见的存在,再赚得盆满钵满。直到后来大一下册的时候确诊抑郁症,她原先那强装的意志终于崩溃,目标也就变成了先把债还完。现在没有债务了,她对着ppt发呆,直到电脑黑屏,看着屏幕里自己耷拉着的眼睛。她决定离职。
她没有想好接下来去做什么,但是房子租期过年才到期,还有两个多月。先找份兼职做着,慢慢打算吧。等到房子到期,她就回家。
对,然后就变成店员了。
下班的时候褚一洋磨磨蹭蹭地换衣服、去卫生间,就是为了避免和刘雪一起下班走那段路,没想到她一直在等褚一洋。
“一洋你好慢呀今天,好了我们就走吧。”刘雪又亲密地挽起褚一洋的手。
褚一洋就像被抽走魂魄的娃娃,原本下班该雀跃的心也如秋风一般凉透了。
刘雪凑近褚一洋的耳朵:“你打听到了没?”
“嗯?什么?”
刘雪“啧”了一声,“就是早上那个奔驰男啊。”她马上反应过来称呼不对,赶紧改口,“你那个同学呀,你帮我打听了没有呀。”
褚一洋对刘雪惦记陶舒梁的样子很是反感,但她只认为自己是听到“奔驰男”的称呼后感到不舒服。她用力抽出自己被束缚的手臂:“我问过了,人家有对象了。你别惦记他了,去路边看看有没有别的豪车男吧。”
刘雪像是没反应过来,脚步逐渐放慢。
褚一洋的道别十分随便,甚至没有转头对着停留在原地的刘雪,她的“拜拜,明天见”像秋风里挟带着的一股寒意。
刘雪回过神,扯正自己的仿小香风外套,朝褚一洋疾步向前的背影“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有对象,你也难受了吧。还同学呢,一个开奔驰一个是打工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呀。”她反应过来最后半句话好像还囊括了自己,又大声朝褚一洋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
褚一洋刚上地铁,手机响了。
“喂,木头。”
“你什么时候下班啊褚一洋,我在你公司楼下等老久没看见你人啊。”
“啊……我现在在地铁上,信号不好。”
“得,那咱就在你家碰头吧。”林梓电话挂得快,都没等褚一洋说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