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宠物店游荡了大约三圈,里琉逐渐感觉这个世界无聊得可以说是毫无生趣。
她已经把这里的每一只动物都看了过去(仓鼠除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信,感觉自己一闭上眼,脑海中就能浮现出每一只动物的模样了——也许这并不是无妄的自信也不一定。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掩饰她逐渐感到无趣的这个事实了。
磨磨蹭蹭的,她游荡到了小动物们的洗澡间。前几次晃悠时她都可以绕开了这里,主要是因为伏黑惠正站在玻璃前认真地观摩着狗狗的洗澡方式,一脸认真,看来是已经做好了未来给它洗澡的准备。这让里琉也忍不住往洗澡房的方向打量了好几眼,只是不知视线的焦点究竟是湿漉漉的落水狗还是站在玻璃前的伏黑惠。
终于,乏味的心情压倒了与伏黑惠对话的谜之恐惧。里琉慢吞吞地踱步走到他的身旁,成为了狗狗洗澡课程的旁听人员。
不得不说,看小狗洗澡确实是比瞎兜乱逛有意思多了。尤其是这只狗狗对洗澡恐惧到站在水槽里都不住得发抖,怎么看都是一副皱着脸得可怜模样,更是增加了不少的戏剧性。
里琉左右摇晃着身子,重心在两侧不停地切换,又有点无聊起来了。
“怎么感觉它已经洗了很久了?”她小声嘀咕着。
“因为它太脏了。”伏黑惠答道,“已经抹了两次沐浴露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里琉了然般点点头,实际上压根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但当看到店员细心地冲净狗狗身上的泡沫时,她的确是有被真情实感地惊讶到了。
她从未想过,这只看似如此庞大的大狗,居然能够“缩水”成这样。没有了蓬松的毛毛,它看起来也就只是中等体型而已,腹部也瘦瘦地瘪进去了,原本圆乎乎的可爱脑袋也消失无踪了,可以说是大变样。
虽然知道这个形容词肯定不贴切,但是此刻她脑海中跳出来的词就是“落水狗”。她震惊地差点把眼睛贴在了玻璃上,反复看了好久,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孩子,完全是虚胖啊。”她自言自语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满怀担忧地低头看了伏黑惠一眼,“以后给它洗澡,大概会很辛苦呢。”
伏黑惠抿了抿唇,似乎是悄悄地下定了决心。
洗完后是吹干毛发,这一步也是进行得相当艰难。能够将这身又长又蓬松的毛发完全吹透,就势必要用上超大功率的吹风机,哪怕是隔着一层玻璃,可怕的尖锐噪音也还是清晰可闻,仿佛风筒就在耳旁似的。
里琉很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虽然这么做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就是了。
惨遭吹风酷刑的狗也想后退。它是在后退没错了,可惜被固定在了工作台上,就算是不停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踱步,也还是没办法躲开风筒。
在吹风机的呼啸声中,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委屈的呜呜声,害怕得连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胆小的狗。里琉想。
好不容易熬过吹风这一难关,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里琉看了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但小狗清洁工作到此还不算终点。还需要再好好整理一下仪表才行。
里琉看着一团团的白毛伴随着梳理的动作散在空中,第一次知道原来狗和她一样,是非常会掉毛的生物。低头偷瞄伏黑惠一眼,发现他居然也和自己一样,对此感到惊讶不已,看来他也完全没有意识到狗会掉毛这回事。
才梳理了没几下,空中就飘满了慢悠悠不愿坠地的纤细白毛。伏黑惠踮起脚尖,往玻璃前凑近了一些。里琉听到他说:“感觉就像是下雪一样。”
“唔……是哦。”
的确很有种雪天的氛围呢。
里琉迟钝了两秒,终于也理解了这番颇有童真的比喻手法。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说:“我小时候,有遇到过一次暴雪天。那时候的雪花,和这团狗毛差不多大。”
伏黑惠看着她指向的一团慢悠悠坠地的白毛,想象力却不足以将这团看起来暖乎乎的毛替换成雪花。
说起来,他好像也没有经历过很多个下雪天,更勿论暴雪天了。
“下暴雪的话,是不是会很冷?”他问里琉。
“超——级超级冷。”里琉特地拖长了音节,“冷到让人怀疑骨髓是不是会冻住的程度。”
“很可怕的感觉……”
“‘可怕’?那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说话间,一缕白毛晃晃悠悠地飘来。里琉下意识地吹了一口气,温暖的吐息打在玻璃上,变成了一团透白色的雾气,她这才想起来,原来她和这团毛毛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
真是犯傻了。
里琉偷偷耸肩,决定不指责自己的愚蠢了,继续说着那场大雪。
“托大雪的福,学校停课了好几天。积雪太深了,根本走不出房门,所以可以悠闲地整天窝在被窝里。那可是很高兴的哟。”
能独自待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看着窗外雪花纷纷落下,仿佛属于自己的时间时间也被拉得好长好长,哪怕直到今日才久违地回想这件事,好像也还是能感觉到暴雪天冰冷空气的气味。
“惠喜欢下雪天吗?”里琉歪着头问他。从这个问题就能看出她大概是已经到了不知道还和他讲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让话题就此中断的阶段了。
不过伏黑惠倒是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可是并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不知是觉得下不下雪都无所谓,还是无法定夺。
“但下雪天很漂亮。”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这的确是无懈可击的答案了,关于雪天的无聊话题到此也算是画上了句号。幸好狗狗的清洁工作终于在这个恰当的时间点结束,否则他们大概又要被困在尴尬的无言之中了。
逃脱了店员“魔爪”的大狗,一离开淋浴房就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伏黑惠,大脑袋用力蹭蹭他的胸口,简直亲昵得不像话。被吹得蓬松的毛毛散发出一股清甜的椰子的香味,看起来俨然像是行走的棉花糖。
它原本的项圈,在经过简单的清洁后,重新戴回到了它的脖子上。这是伏黑惠的想法,他觉得这枚项圈是找回狗主人的重要凭据,是绝对不能丢的。
其他还需要置办什么物品,这项工作里琉全权交给了伏黑惠——使用的借口是“这是你的狗所以你要学会担起责任”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伏黑惠也完全没让她失望,认真挑选产品之余,还在认真比价,似乎是在尽量为里琉省钱,虽然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反而还让里琉开始担心他过去的几年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我就买这些。钱我可以回家之后再给你吗?”
结账之前,捧着一堆商品的伏黑惠回头对里琉说了这么一句,扭捏的目光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提出这种请求。
很显然,他没有忘记甚尔的那句“警告”,也无法坦然接受里琉的好意。
这种时候,里琉当然可以阔气地摆摆手,回答些类似于“没事我都说了我来付”这种大人发言,但伏黑惠的目光中透出的认真,让她总觉得这么说实在是太庸俗了,简直透着轻巧的自大,大概会被他讨厌吧。
被小孩讨厌什么的,里琉可不想这种事情。
她不自然地挠了挠耳廓,支吾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问道:“零花钱够吗?”
“想办法省点花的话,还是够的。”
“省点花钱的办法……比如呢?”
“比如把早饭从肉松面包换成豆沙面包。”伏黑惠回答得分外果断,“能便宜一半。”
“……原来是消费降级啊。”
里琉忍不住翘起嘴角,明明这也没什么好笑的。消费降级的体验,她也没怎么经历过。
她只觉得豆沙面包确实是不如肉松面包好吃。
“要吃得丰盛才能长高啊。豆沙包可不丰盛,你的想法我先驳回了。”
里琉抬起手,比了一个“X”的手势。
“为了确保你拥有足够营养的早餐,首先要保证你的可流动资金充足。所以啊,你也别急着把钱全部给我。先给我一部分,然后剩下的那些钱,我之后再从你每个月的零花钱里逐月扣一点。这样可以吗?”
里琉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无声息地把伏黑惠引入了分期付款的“陷阱”之中。还好伏黑惠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有可能意识到了但不怎么在意。
总之,他接受了里琉的建议,还拿着回执小票认真算起了自己目前的“账务”,最后得出结论,最优的还款方式是六个月的分期扣款。
当他对里琉说出“六个月”这个时间时,不知为何,他卡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里琉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局促了。
原本里琉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直到察觉伏黑惠躲开了她的目光,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她觉得大概是自己哪里有点问题,“不会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吧?”
伏黑惠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想到……”
“想到?”
“没想什么。”
“是吗?好吧。”
里琉无奈地耸耸肩,懒得追问了。她感觉自己已经猜不透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的想法了。
她捧着购物袋,走在伏黑惠的身后,隔了远远的一段距离就已经提前摁下了车门的开锁键,还反复摁了好几下,属实是有点无聊。伏黑惠帮着她一起把东西搬进后备箱,但到了哄狗上车时,却遇到了瓶颈。
来时很配合地乖乖上车的大狗,到了这时候却梗着脖子不愿意走进车里了,还任性似的直接趴在地上,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洗白的毛毛染上尘土——虽然一般来说狗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就是了。
也许它是在闹脾气,也有可能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比里琉的suv好玩太多,总之现实情况就是,狗赖在了地上,怎么也不愿意上车。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伏黑惠牵着狗绳,不敢生拉硬拽,总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被狗绳控制住了似的。
“快走啦……真是的!”他急得连耳朵都在发烫,“别躺着呀,大狗。我们要回家了。”
他试着把狗抱起来,但它的体型毕竟摆在那里,重量还是相当可观的,就算蓬松的毛下藏着瘦弱的身躯,也不是普通的小学生能够扛得起的重量,更何况现在大狗一心只想和地面亲密接触,这番惰性让它更像是黏在了地上一般。
伏黑惠深呼吸了一口气,伏低身子,抱住了大狗的上半身,暗自在心里倒数三二一。正准备发力,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使上劲,原来大狗早已被里琉抱了起来。
毕竟是大人,轻松就完成了伏黑惠尝试了无数次还是失败的挑战。就算纤细如里琉,身体中也藏有不容小觑的力气,伏黑惠愣了愣,才想起来要对她道谢。
“谢谢您……里琉小姐。”
“不用这么客气地称呼我,其实我没有比你大很多。”里琉把狗放在后车座上,而后立刻关紧了门,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说起来,你不给这只狗取个名字吗?总是‘大狗’‘大狗’的叫,感觉有点怪呢。”
“给它取名字?这种事,我没有想过。它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再取新的名字,对它来说也不好。”
说着,他将车门拉开了一道小缝,飞快地钻了进去,成功堵住了大狗的逃脱之路。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可以说很像是他会说的话了。里琉无奈耸肩,坐上了车。
“你不担心叫它‘大狗’,它会把这当做自己的名字吗?狗又不知道自己是狗。”
里琉的这句话,多少让伏黑惠哽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然而里琉对此却毫无察觉,又问道:
“要是这么说来,你称呼它为‘大狗’,只是为了自己得到心里安慰吧?想以此告诉自己,其实我没有给它取别的名字,我很尊重也很在乎它……或者是类似这样的?毕竟也不能叫它‘喂’或者是‘诶诶’嘛。”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伏黑惠彻底不说话了,整段回家的旅途上都安静无比,不知是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反驳她的逻辑才好,还是已经罢休般停止了思考。
专心开车的里琉对此完全没有察觉,比狗还要更加迟钝。
车驶过弯曲的车库入口通道,稳稳当当地停下。直到这时候,伏黑惠才说,可是现在除了称呼它为“大狗”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叫法了。
“说不定它知道它是狗。”他挣扎似的说。
“嗯……狗知道它是狗,感觉真有种哲学的氛围呢。”里琉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拔出车钥匙,丢进外套口袋里,“所以现在它的代号是‘大狗’,是吗?”
伏黑惠点头。
“好的,收到。”
里琉比了个知晓的手势,心里想着的却是,既然伏黑惠对于名字和称呼如此执着,那一直坚持着叫她“里琉小姐”,大概也是有些个人的想法在里面的。
至于藏在其中的真正想法究竟是什么,里琉觉得她可没有能力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不如把费心思考的力气用在搬运狗狗用品上呢。
里琉不紧不慢地跟在伏黑惠和大狗的身后。到了回家的时候,大狗总算是稍微消停一点了,看来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一只笨狗。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兴奋,如同在拽着伏黑惠往前走,让他的脚步都变得像是小跑了。
眼看着小跑即将变成快步疾跑,里琉忍不住出声:
“诶,惠,你真的能牵住这只狗吗?”
“没问题!”
伏黑惠大声回答着,但这声音听起来总像是快要刹不住车了似的。
幸好,在大狗的步伐进入奔跑状态之前,敞开的电梯出现在了眼前。里琉也赶紧快跑了几步,顺利赶上了这趟电梯。
回到家时,放在口袋里手机正好响了起来,震得整件外套都在抖动。里琉毫不犹豫地跑到正在摆弄装饰品小竖琴的甚尔身边,把手中的东西全部交给了他,接起电话。
“喂喂,您好——”
她的脚步悄悄地向甚尔远离。
“啊,原来是你,刚才没有听出是你的声音。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嗯……嗯嗯……你没事吧?哎呀哎呀,不要哭嘛……诶?真的吗?真是难以置信!……嗯嗯嗯。你别着急,我马上过来,好吗?”
简短的电话到此为止,刚才那有些夸张的尾音伴随着通话音的结束似乎也消失无踪了。里琉合起手掌,不好意思地对甚尔笑了笑。
“抱歉,我要出去一趟,这些东西就麻烦你处理一下啦。我可能会稍微晚点回家,就不用等我回来吃晚饭了。”
“出什么事了吗?”甚尔想到她那通好像很狗血的电话。
“唔……是的呢。是朋友遇到了一些突发情况。”里琉眨了眨眼,嘴角扬起的弧度瞬间切换成了无可奈何的苦笑,“朋友被甩了,哭着想要我的安慰。虽然对方是个垃圾男人,但果然分手就是很可怕的事情呢。我得去陪她一会儿,否则她一定会哭死的。”
原来是情感问题,那确实是重大事件一桩。甚尔向她摆摆手,催促她快去。
“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并且顺便摆出负责顾家好男人的模样,仿佛里琉此去经年一般,很显然并没能拉动他在里琉心中的好感度。不过她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假装真的有被甚尔感动到。甚尔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虚假感动,点了她一直都很想吃的那家店的披萨,背着她大快朵颐,连残羹剩饭都没留。
而这并非是没有良心。实际上,这也是甚尔计划中的喜欢。
既然里琉说着会晚一点回来,那么干脆就等到她回家好了,正好可以为饥肠辘辘的她做点暖心晚餐,绝对能把她红的开开心心。就算她吃过了晚饭也没关系,毕竟夜宵就是为了这种场合而存在的。
甚尔打着精明的小算盘,耐心等待里琉归家。
从傍晚到夜深,时针已经越过了表盘上最大的那个数字,重新走向新一轮的循环时,甚尔才听到锁轮转动的声音。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确实是回来得很晚,连脚步都变得虚浮了,低着头走得歪歪扭扭,差点在玄关处绊倒,肩膀还撞到了甚尔。早已经睡下的大狗也被吵醒了,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们,耳朵压得低低的。
甚尔觉得他完全可以为这一记冲撞索要医药费,但毕竟他是个大度的好难受,这次也就不计较了——先记在账上,等到离婚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拎出来就行。
不过,他确实是累了。想了想,都等到这个点了,这份等待本身就已经很难得很值钱了,得到的效果完全可以媲美宵夜计划。
也就是说宵夜计划可以封存起来,等待之后有机会再启动!
甚尔暗自窃喜,顺手打开了走廊的灯,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的胸口。这次不是肩膀了,而是里琉的脑袋。
里琉轻轻抱着她,不知为何,笑得格外的高兴,嘴角的弧度不像是平日的温柔笑意,与收到新婚礼物时的笑也很是不同,仿佛只是毫无由来的笑。
“甚尔——”
她眯着困倦的双眼,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闷闷地说:
“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