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会被演吗 第10章 宠物

「现在立刻马上回家！！！」

下班的两分钟前，里琉收到了这样的一条短信。

秉承着先看短信内容再看发件人的良好习惯，她下意识地产生了“这难道又是什么新型推销广告吗？”的奇奇怪怪念头。

但并不是，这纯粹只是来自甚尔先生的催促短信而已。

不过，这确实是很少见的待遇，毕竟在回家这件事上，甚尔一向是不会给予如此亲切的“问候”的。

难道他又缺钱花了吗？既然这样的话直接和她说就好了嘛。转账就能轻松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把她急匆匆叫回家不可呢。

里琉暗戳戳地这么想着，把桌上的文件粗略整理了一下，就开始盯着墙上的挂钟发着呆等待下班。

滴答滴答，下班前的最后一分钟总是如此漫长又难熬。总感觉自己都快要等到灵魂出窍了，秒针才总算是走完了一整圈。所有人整齐划一提包出门，区役所瞬间变空。

里琉戴上外套的帽子，拒绝了同事的喝酒邀请，低着头往前走。

今天穿得少了，有点冷。听说头部容易流失热量，这才特地保护好了自己的珍贵脑袋。不仅如此，她还把手也缩进了衣袖中，只露出两只手指在钱包中翻找着，费力地找出了专门用来转账的那张银行卡，钻进最近的atm机先给甚尔转了一笔钱。

「Riryu：零花钱转给你了，请查收。」

大概隔了两分钟，她的手机振了振。

「伏黑：不是钱的问题，你尽快回来。还有钱我收到了。」

“啊？”里琉皱起脸，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嫌弃的神情，“不是钱的问题？”

那不就麻烦起来了吗？

里琉瞬间失去了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的轻松心情，甚至都没心思去揣摩这个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会是什么。她把手机随意往口袋里一塞，不情不愿地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平常需要花上一刻钟都不一定能够走完的回家路，今天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站到了家门口。

磨磨蹭蹭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里琉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敲打着地板似的声音。摘下帽子，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捋到耳后，她这才发现，原来声音的制造者，是一只半人高的大白狗。

说实话，里琉的确是有点被吓到了。她悄悄后退了小半步，倒也不是害怕狗，只是这样一个大型生物实在出现得太过突兀，实在让她措手不及而已。

要接受家中有狗的事实，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里琉摆摆手，想要让这只狗离自己远点，可这团毛绒绒的生物却热情得可怕，不管里琉走到哪里都紧紧地跟着她，张嘴呼呼地喘着气，嘴角的弧度看起来就像是在笑似的，紧跟在她的身边，还想用灰扑扑的脑袋蹭她，幸好每一次都被她躲开了。

从玄关走到客厅，还要时刻保持躲开白狗的亲昵碰触的姿势，里琉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大冒险，心情都变得焦躁了起来。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甚尔，她忍不住大声质问道：“这不会就是你说的紧急事件吧？你买了条狗？”

“不是！”甚尔那本来就很臭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难看了。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两个小小身影，不满地说，“是他们俩捡回来的。”

站在沙发旁如同等待审判似的伏黑惠的嘴角往下耷拉了好几度，不服气地把脑袋别到了一旁去，都不情愿看甚尔半眼了。要不是身旁的津美纪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大概会把自己的不开心表现得更加明显吧。

里琉有点懵，还是没搞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便被甚尔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好了，现在她也在场。让我们两个大人一起好好讨论讨论你们俩和这条狗的事！”

这么说着的甚尔熟稔地揽住里琉的肩膀，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成为了牢不可破的盟友。

第一届伏黑家重大事件应对方针决策会议，正式开始——然而与会人里琉小姐直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这次他们要讨论的“重大事件”究竟是什么。

“就是这只狗啊这只狗！”

甚尔指了指端坐在伏黑惠身旁的、正在勤快地用尾巴扫地的大白狗，心痛地数落起了他今日的“罪过”。

“惠这小子，居然说都不和我们说一声就捡了条狗回来，被我发现之后还想把它藏起来！”

“还不是因为知道你会生气。”

叽叽咕咕地这么说着的伏黑惠，已经把头低到完全看不清表情了。

津美纪也在一旁帮他说话：“因为这条狗实在是太可怜了。它在街上流浪了好几天，脖子上还有项圈，不知道是走丢还是被人遗弃了。我们不想它生活在街上，所以……”

“所以抱回来养了吗？”

里琉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两个小孩都没有说话，扭扭捏捏，很局促似的。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伏黑惠小声说：“唔……就是……就是想先养着它。”

说着说着，伏黑惠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眸偷瞄着里琉。见她的表情比甚尔柔和多了，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会努力找到它的主人的。但在此之前，我们觉得它待在我们家里会更好一点……否则它会死的。”

在说出“死”这个字时，他的声音似乎颤抖了一下，轻得几乎难以听见。里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想，他一定是很认真地说出这个字的。

里琉用双手撑着脑袋，目光扫过白狗。说实话，看到它脏兮兮的爪子踩在自己的地毯上，确实是很难受的事情，也担心它身上长满了小虫子。

但是，它确实是让她想起了一些渴望遗忘的、过去的事情……

“不行！”身为大家长的甚尔果断给出了拒绝的答复，“我们家又不是流浪狗救助站！我的房子又不是用来养狗的！我……”

“甚尔先生。”里琉戳了戳他的肩膀，打断了她，目光分外诚恳，“这是我的房子。”

“……你说得对。”

甚尔感觉到自己与里琉之间坚不可破的联盟好像产生了一丝裂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里琉的这句反驳里藏着更深层次的含义——比如像是对于儿子想要养狗的这个想法的支持之类的。

如果里琉真的这么想的话，那么甚尔绝对是会百分百支持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对于她的想法，甚尔也猜不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地尝试揣摩一下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不会掏钱给你养狗的！”

说着，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里琉的方向扫了一下，像是在偷偷暗示着伏黑惠。

“你真想要养的话，就用你们俩自己的零花钱吧！”

这句话对于两个小学生来说，绝对就是刁难没错了。他们瞪大了眼，一瞬间都不知道是该为甚尔这间接的同意感到惊喜，还是要为未来的狗狗开销而忧愁。

他们窃窃私语，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的，大概是在盘算着零花钱到底够不够养这只看起来就很能吃的狗。

“你们如果真的喜欢它的话，那就养吧。”

里琉低垂眼眸，盯着地毯上浅浅的爪印。

“也不用动零花钱啦，小孩子的钱可是很有用处的。我会帮你们的。”

“诶……真的吗？”

伏黑惠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漾在眼眸中的惊喜让里琉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骗你干嘛呀？”她捂着嘴，藏起笑意，“不过，家里完全没有狗的东西呢，需要去买一点才行，也要带它去宠物店洗个澡。它实在太脏了。”

伏黑惠用力点点头：“嗯！您说的对！”

小小少年的快乐，来得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老男人甚尔却不怎么开心得起来。他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绝妙契机——早知道里琉是这么心软的人，刚才就应该找个机会帮腔了。

不过，自己刚才树立起来的严父形象，应该也没有让她很反感吧？

甚尔这么想着，有点烦躁起来了。他挠挠头，看着兴奋到抱住了白狗的儿子，完全没有感觉到此刻人与动物间的亲昵所带来的治愈感。

“既然是你们自己想要养它，就要负担起相应的责任。你们要好好地对待它，不能嫌麻烦，也不可以把你们该做的事情让我去做。”

唠唠叨叨的背后是明确的职责划分。甚尔不厌其烦地说：

“遛狗也好铲屎也好，这种事我是不会去做的，你们别想偷懒。自己许下的诺言就要以及去完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

甚尔忽然蹲下了身子，双手用力一拍伏黑惠和津美纪的肩膀，目光认真。

“在找回它原来的家之前，你们绝不可以抛弃它。知道了吗！”

他说。

如果这句话由其他人说出口的话，大概确实是会有一点教育意义的。可偏偏是甚尔这么说了，所以伏黑惠瞬间摆出一张黑脸，好像也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用力抖了抖肩膀，一脸冷漠地把甚尔碍事的手抖落，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嗯”，拉着狗狗的项圈，与它走到了里琉的身边。

看来，是已经完全背弃自己的老父亲了。

这简直是挫败感满满。甚尔耷拉着脑袋，忍不住垂头丧气，却感觉到有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来里琉正笑看着她。

她嘴角温柔的弧度让甚尔确信，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肯定让里琉心里的好感度增长了。

完美！

但其实里琉自己也不知道对于这个男人究竟存不存在好感值这一说，不过刚才他的那番话，里琉确实觉得挺有道理的。反正她完全没有说出这种话的阅历和本事就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同意两个孩子养狗，究竟是因为自己的确不介意家中多出一个生物，还是纯粹地想要对他们好一点。

现在再纠结这种问题，确实是没有意义了。毕竟同意的答复已经给出，里琉既不能、也不想再收回了。她向大狗招招手，它啪嗒啪嗒就跑了过来。果然是有过主人的宠物，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对人类百分之百的信任与友好。

里琉在抽屉里翻找着，想要找出绳子，可惜没能找到，只好用最长的一条皮带凑活着当成狗绳系在项圈上，勉勉强强算是合适。

“惠，津美纪，过来牵着狗吧。”她向两个孩子招招手，“我们一起去宠物店了。”

津美纪的视线飞快地扫过伏黑惠和里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今天有很多作业呢，还是不去了。”

“哦……这样啊。”

里琉了然般点点头，而伏黑惠则是发出了难以置信般的“诶？”一声，连牵着狗绳的动作都踟蹰了一瞬。他本想说点什么的，却被笑着挥手的津美纪打断了。

“路上要小心哦！”

为什么她是笑眯眯的呢？

这个问题里琉想不明白，伏黑惠也没有想出答案。

怀着困惑的心情，他们带着笑得分外开心的大狗一起去往家附近的宠物店。

考虑到这次出行大概会变成一场大型购物，里琉久违地选择了开车前往宠物店。如果单从出行的便利程度而言，开车绝对是最佳的选择。但如果从气氛这个角度来看，那么她绝对是做出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最近的宠物店，车程是七分钟。这七分钟，是她和伏黑惠一同度过如此长的一段时间，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前一回的单独相处，可是以两人各自回家作为结局的。

虽然今天伏黑惠大概是不会单独回家了，但是车厢内狭窄的空间让尴尬的气氛充斥在了每一个角落。

对话当然是不存在的，上一次里琉就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和小孩子的聊天话题全部聊完了，现在可以说是彻底陷入了思维枯竭的状态。幸好专心开车还能成为自己沉默的借口，否则她一定会因为缄默不语被判定为是个不负责任的大人。

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里琉还是忍不住借由后视镜偷瞄伏黑惠几眼。

在小小的镜面中，大狗几乎占据了一半。它趴在后车座上，脑袋枕着伏黑惠的腿，不时地抬起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看他，可爱地抖抖耳朵，像是在逗他笑似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它可太成功了。没当里琉看向后视镜时，看到的都是伏黑惠的笑。

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吗？好像是呢。

里琉差点发了呆，还好这短暂的失神没有造成任何意外——对于自己的驾驶能力，她还是有点自信的。

稳稳当当地把车停在宠物店的门口，先把大狗送去洗澡，但它好像不太情愿，窝在店门口的角落怎么也不愿意再进一步了，硬拉它往洗澡室走，它还会发出可怜地嚎叫，最后不得不派出店里最强壮的工作人员，才总算是把它撵了进去，但哀嚎声完全没有停止。

伏黑惠有点担心，便一起进去陪着大狗洗澡了。里琉不想把身上弄湿，决定在店里等着，四处走走看看。

这家店面积不小，除了售卖宠物用品之外，还卖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关在橱窗里的是猫猫狗狗之类毛绒绒的小动物。午后闲暇，猫咪们都睡着了，把自己团得像是小毛球。小狗倒是精力十足，不过里琉没有和它们玩闹的心思。

头顶的鸟笼叽叽喳喳，身旁的鱼缸咕噜咕噜。里琉站在透明的亚克力柜子前，注视着生活在里面的小小动物。

这是一窝仓鼠，大约有七八只，正在睡觉。窝在角落的那一只，灰扑扑的皮毛，把脑袋埋在了木屑里，只露出圆乎乎肥嘟嘟的身体，尾巴短得几乎都快要看不见了。

在“很可爱”的念头跳出来之前，里琉想到的是“摸摸它”。尽管“禁止触碰”的黄色警告标志近在眼前，她还是很想这么做。

她想，它长得可真很像是小时候养的那只啊——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买的那一只。

买下它的那天的心情，现在当然是回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把它藏在了和服的衣袖里，与鼠粮和一小袋木屑放在一起。衣袖变得满满当当，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袖子可以成为这样一个神奇的百宝袋。

捧着满满当当的衣袖跑回家，还要小心翼翼地护着，以免调皮的小鼠偷偷从袖子的空隙处逃走。隔着布料所感觉到小鼠过分温暖的体温，居然直到现在都印象清晰。

「不如就叫你小火炉吧？」

似乎有这么想过，但实际上最后没有给它取名字。这个热乎乎的小东西花光了她的全部积蓄，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买笼子了，她只好向仆人谎称说学校的美术课要求做手工制品，这才要来了一个纸箱子，把仓鼠放了进去。

「要乖乖长大哦。」

依稀记得还对仓鼠说了这种很幼稚的话。

但这好像并不是一只什么的小鼠。只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回到房间便发现纸箱里空空如也，原来是它把纸箱子咬穿了一个洞，逃了出去。

发现仓鼠跑丢的那一刻的心情，她也不太想得起来了，懊恼的心情倒是格外的鲜明。

没有办法，只能在偌大的宅邸搜寻一只还不如半个手掌大的、机灵的小生物。

阴沉沉的天，早晨的雾气还没有彻底散开，即使是拥有着引以为傲的优秀眼力也实在看不到多远。她只好俯低身子，穿梭在花园的绿植之间，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老鼠，以此来揣摩出她的小老鼠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她把自己弄得灰扑扑的，终于看到了那只小小的灰毛的仓鼠。它一定是听到了响动声，才在树下停留了没几秒，就立刻逃走了，跨过种着绣球花的花圃，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乱跑。

「快回来。」

她大喊着。

仓鼠听不懂她的话，径直逃跑，却恰好跑到了他人的脚下。

那个瞬间，她确信她听到了类似于“啪叽——”一声的、被碾碎的声响，扁扁的红色的尸体被踩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有几年没见过那个男人了，她一度忘记了他的模样。但当他皱起眉头，斜眼睨着她时，熟悉的威慑感让她瞬间僵住了后背，根本不敢动弹，就连望向他的怯怯的目光也收不回来。而这份怯懦，让她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地看着这个男人。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漾在他们眼眸中的是同样的深蓝色。也发现了，这双眼眸究竟是如何透出厌弃的眼神的。

他始终一言不发。夸赞或是安慰自然是不会有的，这种话她从未听他对自己说出口过。不过，她还是有点惊讶于他竟然没有指责自己，虽然从他抿起的嘴角就已经不难看出他的态度了。

在他的脚下，踩着她的小老鼠；在他的眼中，她是他所厌弃的老鼠。

尽管如此，还是想要向他伸出手，想要对他说——

“爸爸！我想要这个！”

里琉猛颤了一下，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还未完全脱离茫然状态，只有心脏猛烈的鼓动透出几分尖锐的真切。身旁小孩子的尖叫仍让他心有余悸，果然人类幼崽才是这家宠物店里最可怕的生物。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翻开了仓鼠笼的盖子。如果不是店员友善地提醒了她，她大概已经把那只小仓鼠抓了出来。

幸好没有。幸好没有。

里琉合上盖子，啪嗒一声。

她再也不去看笼子里的这窝仓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