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他突然感到直升机正俯身加速下坠!飞得路数也太野了!
正在严则瞠目结舌之际,一个高大凛凛的身形从直升机跳了下来。
他人接近一米九,长发湿漉漉地垂肩,穿着猩红色浴袍,袒露着胸腹,头发和浴袍一起飘飘荡荡的,飞尘之中气场肃杀,脸色凛冽彻骨,看起来像从哪爬出来讨债的。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你。”
严则“什么什么”的还没出口,白千鲟的拳头就钢锤一般落在脸上,让他龇牙咧嘴地连连败退,严则捂着头部,左闪右躲,口中尝出一股腥意。
“喂!你打的可是律师!”
白千鲟对他是压倒性的强大,拳拳都厚实得想让严则草别人祖宗,听他说到“律师”这个词,不仅不加收敛,反而让攻势更猛,一拳接一拳道:“你威胁的也是律师。”
“白千羽算什么律师?”严则道。
“你连人都不是!”白千鲟刚要再出拳,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会带你带你回去……”
他看见来电人是“哥哥”,抬腿给了严则一脚,让他趔趄着朝一边倒去,白千鲟使劲吹开嘴边的头发,接通电话:“怎么了。”
“不要告诉他你是我弟。”白千羽远远看见严则倒在地上,长腿长手的好像找不到地方放,强势的劲头变得落魄弱小,一时间有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而白千鲟还是那副威风勇武的骨架,严则恐怕受不了几个来回。
顿了顿,说:“别打了,放我下来。”
“让人把白千羽放下来,不然我送你上西天!”
严则愣了愣神,用手擦拭嘴角的血迹,“你认识我?你到底是哪位?”
能坐直升机的肯定家大业大,他这种人没办法惹,打了就打了,他是个小人物,小人物就得受着。
严则憋下一肚子冤屈,伸手想跟他礼貌性地握一下,“既然知道我,您需要法律顾问吗,我们律所会给你最顶级的服务。”
这回是白千鲟愣住,愣完反手又是一掌。垃圾,脑子里只有钱吗。
严则的脸虽疼,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能忍,一手塞给他名片,一手示意管理员让摩天轮动起来,白千羽下来时,竟然看见严则给他露了个血迹斑斑的好脸。
好像刚才发羊癫疯的另有其人。
白千羽回避他的眼神,躲在白千鲟背后只露了个头顶。
“你们是好朋友?”严则关切道。事关他能不能拿下一条大鳄,最好是朋友。
白千羽用很陌生的语调说:“这是我唯一的客户,欧阳寻。”
原来是……在他们律师洗钱的那个,严则的呼吸短暂地一滞,快速扫过白千鲟,想知道这位欧阳寻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等他询问,白千鲟就一把揽过白千羽,指头顺次捏紧他的肩膀,更是在严则诧异的目光中,抱他上了直升机。
白千鲟感觉手里抱的轻若无物,仔细感觉那触感,好像仅是一层皮肉裹着骨头,深邃的五官顿时罩了层阴云,把头埋在他耳边低语:“瘦得像节肢动物,吃饭的钱都没有吗?”
白千羽不搭话。
“早就给你说过这个人没良心,你当耳旁风,”白千鲟将他轻置在副驾驶的位置,抚了抚他凝着汗水的头发,“当耳旁风,就活该有今天。”
白千羽侧偏过头去,还在消化思考。
“你手里捏的是什么,拿来看看。”
“不给看。”
白千鲟倾身一把抢过来,眉头紧皱地读道:“我自愿放弃‘恪守成宪’的合伙人资格,五月十九日修改的律所章程无效。”
接下来,白千鲟劈头盖脸骂了严则三代。
“我每年打钱给你们律所,就是为了让他这么羞辱你的吗。他知不知道前几年入不敷出都是你在填他的窟窿?”
白千羽:“千鲟,明天就是小满了。”
“怎么了?”
“我认识严则那天,就是小满,我以为他记得。”
白千鲟泄气地回了驾驶舱,很烦躁地捶着操控台。
他亲妈没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只有一张俊脸,娇滴滴地靠男人生活,男人呢也只在她肚皮上使劲,割韭菜一样一茬茬地生小孩,每个小孩的爹还都不一样,每生一次,她傍到的人生境界就更高。
直到白千鲟的出生,成功带她到了顶峰,风光无限。
对他妈来说,情爱太虚幻,远远比不上金山银山还有那个姓白的靠山。
白千羽的亲妈,白千鲟听人提起过,听完也只是轻蔑地嗤笑,留条好命,当个富贵闲人不好吗,何必为那么个人渣去死。
可看见白千羽这个样子,跟他那个傻妈又有什么区别。
就知道遗传糟粕。
他呛声白千羽:“对,明天是小满,是你们认识七周年的日子,还是五月二十号。白千羽,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嗯,讽刺,笑我吧。”
冷冷看了他一眼,白千鲟拨动机舱里大大小小的按钮,踩下油门。
白千羽微微偏头,用不容易察觉的姿势,偷偷看严则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呆立的黑点。
严则目送直升机走远,说实话心里挺激荡的,这是他第一次见着活的直升机,更是第一次看见会开直升机的。
这人还绕过他这个法人,利用他的律所,做一些蝇营狗苟的事。
一个法外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抢了人。
这世道都是围着他们转的。
管理员黄伯今天也开了眼,小跑几步过来找严则,严则递给他一根烟,帮他点上,两人齐齐盯着直升机离开的方向,都有点发傻。
“刚才我是在做梦吗则仔?”
“我也在做梦。”
黄伯是严则的同乡,这工作是严则帮他找的,比在严家镇种烟叶挣得多,也省劲,不费什么力气。
严家镇所在的金城,昼夜温差大,阳光充足,很适合种植烟草,很多人都以此为生,严则的爸妈也不例外,累死累活包了几亩地,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多少钱,都要看他们那“老爷”的脸色。
那“老爷”姓庄,名叫庄文亭,是金城最大的家族严氏的姻亲,在山顶建了个行宫一样的庄园 ,手眼遮天,能与采购站对抗,控制着整个金城收购烟草的价格。
这严家镇,就有严氏的祖宅,祭祖时十里八乡都能看见花车与醒狮,几千亩的绿色烟叶摇摇荡荡,山脊滴翠,不类人境,仿佛是在为他们的主人摇旗助威。
严则的爸妈一年能挣多少钱,全看金城严氏和庄老爷脸色。高兴了,溢价几倍地进货,不高兴了,严则一家人就要饿肚子。
同一姓氏,有人高高在上,耸入云霄,有人却一直都是尘泥。
“黄伯,你看那天上飞的像不像庄老爷?或者严老爷?”严则难得深沉,伴着星月寂静,安静地吞云吐雾。
黄伯没领会他什么意思,回:“庄老爷在山顶,严老爷在城里,飞不起来。”
严则深叹了口气,“我学法律,就是因为‘公平’两个字。触到红线,权贵就与庶民同罪,一视同仁,谁也别想跑。可惜,山里有庄老爷,山外也有,到哪都有,甩都甩不掉。”
黄伯觉得这话太深奥,只低头吸烟,不大知道怎么回他。
隔了好久,黄伯才说:“则仔,老爷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哪。”
严则苦笑一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黄伯,你高兴就好。”
黄伯想起一件事,问严则:“最近严家镇好像来了位新老爷,比庄老爷给的钱多多了,你有没有听爸妈说起过?”
严则还在看直升机的尾气,“没有,没听说过,你也知道他们,不大喜欢讲话,我哥又不会讲。”
“那位新老爷好得很!根本不检查烤得好不好,全都收走啦!”
严则给黄伯塞了点钱,“新老爷、旧老爷,都是一样的。”说完就摆手要走,模样坚定道:“打不过就加入,我也要当严老爷。”
白家的半山别墅坐落在城外的南山,是白千鲟将生意移到海市后置办的,前后不过五年时间,白色石砖外墙已让海风侵蚀成了灰色。
停机坪选在离后院几百米的空地,听见白千鲟飞回来的噪声,家中的仆从迅速亮灯,庭院花园里树木郁郁丛生,修剪有序,绿云自动。两排高大的紫荆花曳曳生姿,正在花期,微风一过,紫色花瓣簌簌落下,自有难以尽述的芳华。
白千羽很久没来这里,看见紫色花雨寥寥落落地落下,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啊。”
也就是前不久,白千羽看了个唯美电影的cut,爱死了里面正在开花的紫荆树林,转发给白千鲟,没想到他还真栽到了家里。
“你喜欢就好,”白千鲟将钥匙甩给佣人,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让厨房给大少爷做他爱吃的双皮奶,还有五珍甜羹。”
“好的,小少爷。”
他回头拉着还在玩花的白千羽,目光淡淡地扫了他那身脏皱的正装,吐槽道:“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白千羽:“今天是个意外。”
“真应该把他打到医院去,最好打死算了,一了百了。”
“千鲟,”白千羽由着他向前牵,“他也没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