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没了人声,只剩六月里的蝉鸣和夏风刮过树叶时的沙沙声。
明明算不上安静,可凌岁穗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周淮先,你如果后面有了喜欢的人谈婚论嫁什么的,一定要和我说,我会想别的办法的。”
他们不是刚二十出头的毕业生,都快奔三的人了,现实些,大家当下要关注的都是结婚生子了。
虽周淮先说过他家里不急,但这个问题仍是她当下最先想到的需要考虑的问题。
打乱周淮先的生活,并不是她的本意。
现在没有做出的决定,可能下一秒就会做出。
这一秒没有遇到的能改变他想法的人,不代表下一个转角不会出现。
闪婚常见的很,她妈不还说年底就订婚,之后可以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他们这个年纪好像结婚都变成了一个快节奏的事情。
从见面吃饭到相识,要是都认为对方人品不错,没什么不良嗜好,好像就可以考虑结婚了。
大家考虑了很多,金钱地位,就是不考虑到底喜不喜欢。
钱的确是少不了的,可…那感情就能少吗?
总是有人说凌岁穗幼稚,成年人还谈什么爱,有钱不就好了?
可剩下的人生里,真的能一点爱也没有吗?
钱,她自己就可以赚。
结婚是为了能体会到爱吧?
那没有爱,她为什么要结婚。
再生出一个和她一样,无法生活在双亲爱里长大的小孩?
她做不到。
这份苦难不应该被传承延续也不该被歌颂。
父母的爱是孩子幸福童年的最佳养料,能感受到幸福的小孩,才会注定幸福地长大。
不用像她一样,带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成长着……靠自己去说服自己去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总是告诉自己长大就好了。
可长大也没那么好。
就像现在,她好不容易长大了,还要面对带着不确信自己是否能承担起妻子和母亲的新身份的想法,赶鸭子上架般地开启新的人生阶段。
她很害怕……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以过来者自居的母亲,坐拥两段并不美好的婚姻,高举着旗帜脆生生地告诉她: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有了孩子就好了……
那万一她赌输了,她就是无法在朝夕相处的时间里和他培养出感情呢?
她讨厌快餐式爱情,可在这个年纪女性的婚姻只有快餐,家人们好似急于出手甩卖般,生怕越到后面越卖不出好价钱,成了赔钱货。
其中她最讨厌的就是大龄剩女这个标签,她的人生什么时候想去做什么事情,应由她来决定。
她的价值由她决定,是想风光无限小有成就,还是潇洒自如一生平平,都由她决定。
为何没在大家所认为的时间里做某件事,就是违背了法则,给她打上一个近似异类的标签。
在亲戚朋友眼里,她现在都算晚婚,身边的人听闻她的年纪,第一句话都是:
“啊?你现在都没结婚啊?你家里人不着急的啊?再不急就找不到好的了,两个人过日子凑活凑活得了。”
再看同龄的大学同学也都已经二婚三婚,再不然就是生了二胎,身边的亲戚朋友便更急。
貌似就她这个当事人不着急。
好在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和她一样不着急的人……周淮先。
“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他们年纪相仿,想法也一致,凌岁穗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
“嗯,我也没有这个打算,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结婚这个问题。”
她想起小时候看到新娘穿着闪闪发亮的婚纱时也期待过,想要迫不及待地长大。
晃晃脑袋又将自己的话推翻:“不对,其实也想过,可能小时候穿着公主裙的时候会幻想过自己就是公主,然后嫁给王子。
可后来我看了一个动画片,上面说公主不一定非要嫁给王子啊,她应该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了,那就在一起,管他是不是王子?反正公主是靠自己,其实有没有他们也不重要,她的人生在成功上的体现,又不仅限于在婚姻美满,所遇良人。
王子这个词很虚还很突然,在故事的结尾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句二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好像他的作用仅限如此。
我现在觉得王子好像就只是一个称谓、一个阶级、一个形容词?反正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越长大,她越开始认清了现实,再一步一步推翻小时候自己搭建的理想世界。所以,当你不再相信童话故事,并去质疑它的时候,恭喜你长大了。
但好像这又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哈……
闭上眼睛后,她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有没有逻辑?反正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就和上学时和室友们躺在床上彻夜长谈一样,那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好像一眨眼就天亮了。
再一眨眼,发现身边的人也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她突然就有一些感性,又被周淮先给拉回了现实。
“这里是新中国,没有阶级。”
他说的认真,淡淡的嗓音融进风里,自带禅意抚平着情绪。
言毕,他轻抿口茶,微微向后一倾,轻靠着藤椅闭目养神着。
“……”
她总有一种错觉,周淮先什么都懂,好像就是在逗小孩玩。
“你说的对……”
她感觉自己被当三岁小孩哄了,可她没有证据。
“这里没有人可以逼你,包括你自己。”
凌岁穗一时有些茫然,不懂他的意思:“我没有逼自己啊。”
“逼自己去理解、去接受你不认同的东西。”
他虽然认识凌岁穗不久,但他看出凌岁穗最大的问题就是妥协,没有主心骨。
凌岁穗有意打趣他,并不希望气氛变得太过沉重:“嗯,我知道了,我记着呢,你叫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周淮先仰头闭目,无声笑着:“嗯,那你下次可以提前悄悄告诉我,你想往哪去?东边还是西边。”
“一定!”
她最心安的时刻,就是江月和周淮先都在的时候。
她在那样控制欲强的打压式家庭里长大,还能靠自己将自己养成这样开朗的性格,已经实属难得。
最需要有人告诉她,并反复地肯定:去做吧,你做的没错,别犹豫。
她感到幸运,她真的遇到了那个“有人”。
她遇到了江月,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其实,上次我说我不喜欢别人管我,也不完全是这样的,只是我从小被我妈管着,就是想活的随意一点。我挺喜欢有人告诉我往哪儿去,只不过是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在爱里长大的小孩,早就被教会了如何去爱人。
他不负所望也毫无意外地成为了一个完美的人。
凌岁穗清楚,这段时间里,都是周淮先在向下兼容地照顾她。
“嗯。”他知道的。
对于怎样与凌岁穗相处,周淮先一直都是知道的,她很听劝也在乎别人的感受,并非外表那般娇气。
“听你说起你的父母时,虽然说的不多,但我能感觉出你父母很爱你。
他们尊重你的决定,让你去探寻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我很不一样。
可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的家庭,硬是让我去举个例子向你形容,我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忘性大呢?之前那么讨厌的生活应该记得很清楚的呀。
可我现在真的就只记得没有独自生活之前过得并不开心,我特别想长大,想考上一个离家远的大学。只是后来我发现,我连去距离家多少公里的大学上学也无法决定。”
“现在你可以决定明天吃什么了,还有后天、大后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无论是吃饭这样的小事还是结不结婚这样所谓的大事,所有的一切都由你决定。”
“嗯,所有的一切。”
她又说了会小时候的事情,周淮先会时不时地应两声,剩下的时间里,都在认真地听凌岁穗说。
他的回复声和院外那棵大榕树上的蝉鸣声一样,成为这夏夜里必不可少的伴奏。
每当夏天的夜幕升起的时候,它都在那里,提醒着自己,它一直都在。
“好香啊……”
她的声音渐弱,带上了呓语的意味:“今天好像没有讨厌的蚊子了……”
没有蚊子这件事,得问周淮先。
她这几天睡得都不安心,总是做噩梦,梦里都是自己和乔文俊步入婚姻之后的可怕生活。
等白天清醒时,光是哭都占据了她大半的时间。
睡着前,她闻到了身边一股说不明的香味,很熟悉又猜不出是什么味道。
只记得很好闻,意识渐失前听到了周淮先的最后一句。
“是薰衣草,我加在熏香里了,安神助眠。”
他轻声说完,发现凌岁穗已经没了反应,便慢慢起身去房间拿了个小毯子给她盖上。
哪里都可以不盖,肚脐眼是一定要盖的。
现在时间不算晚,他看了眼时间,想凌岁穗应该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小憩一下还是好的。
可他想错了,她从八点睡到十一点,好像已经算不上小憩一下了。
凌岁穗睡得不省人事,院子里一下就没了人气,只有他清醒着。
半夜十一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
这三个小时里,他在干什么呢?
打坐冥想……
他沉下心来,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认为最近是浮躁了些,该多花些时间沉淀一下自我的。
只是打眼看去有点儿像是孤寡老人,风一起,透着些凄凉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