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麦心中事一下被他说中,便不在纠结如何开口,直接接道:“女儿想替父皇分忧,想跟着当朝粮官们一道,学习筹粮的本是。”
皇帝被那馒头折服,本想着若是何麦开口要啥,他便给啥,却没料到其内心想法。
他沉吟片刻,并非想着不好安排,而是考虑到入朝为官者皆为男子,何麦既已出嫁,便有些不合礼数,更何况粮食乃是一国之基,岂能儿戏。
何麦不知道他心中的考虑,但瞧着皇帝眼神中拒绝之意,便急忙开口道:“先前布粥,我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我就去帮忙,不必给我官位。”
除了她这还未熟悉习惯这里礼仪的性子,又谁会如此大胆直接在皇帝面前邀功呢?皇帝见其莽撞,无奈一笑,摸了摸何麦的头道:“我已有所听闻,你做的是极好的,只是...”
他的只是并未说明,何麦却福至心灵的知道了他的意思,她早应该想到,这里本就是一个婚假不自由的封建社会,而封建社会之下,又怎么会男女平等呢?
她皱了皱眉,不由得腹诽道:“他们的本事没我一半大,倒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此话虽略带自傲,却也所言非虚,知道今日若是皇帝不松口,虽然自己依旧可以独自下田去瞧,却少了极多的方便。可若是自己不去看看,明年若还是遇到天灾,便依旧是今日的惨状。
于是定了定神,对皇帝道:“古时候也有上战场的女英雄,如今不过跟着帮忙,又不占官位,若是我做出一番成就,也算是为父皇争光。”
何麦这话说得真挚,说的容夫人也顾不上其他,在身旁劝道:“女儿既然喜欢,不如皇上就依照她的想法吧。”
皇帝沉思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问何麦道:“你这主意赵武可知晓?非我一人所言便可,我诏粮官前来,你同他说明吧。”
这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退步了,何麦怎么会不满,急忙乐滋滋的道:“赵武定会同意,谢谢父皇成全。”
皇帝又是叹了一口气道:“做官是极累的。”
何麦牛头不对马嘴道:“父皇不要总是叹气了,每日开心一些,病才会好的快些。”
皇帝何曾见过自己女儿如此阳光明媚的模样,微微一诧异,又道是嫁给赵武,与赵武恩爱和鸣导致其性情突变,故未继续深思。
粮官约莫两柱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宫殿之中,他穿着最普通的官吏服装,来时风尘仆仆,普一进殿,便行跪礼道:“皇上召臣?”
他年纪算不上太老,可胡子不修头发不理,瞧着一副邋遢模样,何麦在一旁观察的仔细,一直到皇帝开口才又回过神来。
皇帝道:“公主想与你们一同共事,如何?”
何麦想着,既有皇帝这一层关系在,这样一说,此人也该直接同意下来,却不料那邋遢人闻言急忙摇头,摆手道:“皇上不可呀!公主万金之躯怎能如此?!”
这人口中说着恭敬的话语,面上却分明带着嫌弃之意,皇帝离着远看不清,却尽数落入了何麦的眼中。
她了解时代限制,故也并无过多在意,反而好言说道:“公主也是人,在干活事情上哪里来贵贱之分呢?”
或许是没想到何麦会直接插嘴来反驳,那粮官脸上一下变得尴尬,跪在原地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皇帝本只是应允,此时听闻何麦的话,竟然低声自语了几个‘好’字,再次抬头,终于将皇帝的威严摆了起来,对着粮官道:“就让公主去帮你们吧,此事无须再议。”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为何突然如此果断,但是自己的目的如此容易就已经达到,不由得恍惚雀跃,险些就在大殿之上抱着皇帝的手撒娇起来。
粮官名叫王远,原先是贫困人家的子弟,因其才华被当地县官举荐,又战战兢兢幸幸苦苦的工作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平日里对那些权贵最是看不惯,本想着粮官是个苦差事,定无权贵来凑热闹,却不料今日然竟然来了一个当朝公主。
见了粮官以后,皇帝便让何麦跟着其一起,今日瞧一瞧这些人平日里的工作,何麦点头答应,便匆忙告别容夫人,与粮官一道出宫。
王远心中害怕皇帝,若是平日里见着公主,便也会神色恭敬。可是此时何麦算得上是他的手下,一下便也不爱装腔作势,一出宫门,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粮仓建的近,走了两柱香便可以瞧见,可惜占地却是不大,零零散散的修建了二十来个粮窑,每一个约有一公顷大小。
王远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些膏粱子弟过来此处,不过是来装给百姓看的,他们根本不会做出任何有用的事情,连帮忙亦是无力。于是挤了一个经典的皮笑肉不笑,对着何麦说道:“你是现在回去?还是去府衙休息?”
何麦装作瞧不见他的神色,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去看看粮仓呢?”
王远道:“有什么好看的,里面现在能有多少东西。”
皇城的粮食前些天救助平阳百姓用了一大半去,王远这话倒也属实,不过何麦布粥了这么久,自然也是知晓,叫着要去看粮仓,主要还是想凭借着自己的一些知识对其加以改进,哪怕明年没来得及增产,也可使存粮后的一些消耗减少一些。
见王远面带不懈,也不好提前夸下海口,于是何麦并不解释,依旧只是坚持道:“已经走到这里了,去粮仓里面看看应该不是很麻烦吧?”
王远心道:“这女娃好不识相,全然看不懂别人脸色。”但转念一想,又害怕何麦将其告到皇帝那里去,于是忍着不耐,从自己穿的松垮的衣服中掏出了一串钥匙。
带着何麦走到了离得最近的一座粮仓,打开门走了进去。
普一踏进,何麦便心道不好,粮仓中的空气里携带者淡淡的潮湿与霉的味道,想来若是放的再久月余,这座粮仓之中的米粮将尽数腐烂。
她绕着粮仓环顾了一周,这时储存粮食的方式简便的很,但约莫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他们在粮仓的中间挖出了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即节约了空间,又避免向下挖掘过深到水位线以下。
这粮仓的设计乃是集天下有才之士,何麦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但空气之中的潮湿霉味又从哪里散来?
还未细想,便听王远赶人道:“看过了便出来吧,放粮食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何麦想着自己思考再久,不如直接开口询问,于是便道:“大人可闻见这四周飘散着霉味?”
王远忽地一顿,心中略微感到诧异,那些个贵族公子们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从前一世子进来一瞧,仅仅呆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嫌弃仓中味道难闻而离开。
他当下略微改观,说出来的话总算是少了几分的阴阳怪气,解释道:“几个月前下了好久的雨,不过现在雪落下来以后,情况倒是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潮湿却总是没办法去除。”
何麦闻言,却忽然想起从前参观的一些粮仓,那些粮仓早已经不使用,只是为着让人观赏从前的生活,但也因为何麦学的专业原因,去参观这类建筑总是情不自禁的深入思考,没想到此时还真能派上用场。
她道:“我听闻有一种方法,若是在粮仓的顶上修一个通风口,应当能改善如今的情况。”
王远出身寒门,自幼苦读诗书才得举荐,身上并未有那些个瞧不起人的臭毛病,听闻何麦的意见,略微一思索,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本书册,一支毛笔以及一小块墨石,俯身在地书写了起来。
原来是这王远虽是粮官,平日里却总爱与一些个农民为伍,若是听闻了什么种东西的好办法,便想着给它记下来,数次苦于无笔无纸以后,便随身携带着这两个物件。
何麦见他在大事上并无过多偏见,一下将方才他对自己的阴阳怪气尽数忘却,反倒生出了些许亲近,想当初自己做大田实验的时候,也总是随身带着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等着王远写完之后,又去问他道:“天气这么冷,我们存粮这么少,若是无存粮了怎么办呢?”
早些日子皇城与平阳百姓的冲突不无道理,若是不从根源解决,以后难免还会如此。
王远将携带的笔墨收回袖中,略带奇怪的看了何麦一眼道:“怎么会让粮仓空掉?若是边疆的将士没得吃怎么办?”
吃着吃着不就空掉了吗?何麦疑惑的想着,一直到后来走出粮仓,被屋外的冷风一吹,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倏然涌现了出来。
此一想法一冒出,忽地手脚冰凉,心脏仿若百根针穿刺,她怀着最后的希望颤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远似乎也是被冷风刺得一哆嗦,将自己穿的松松垮垮的衣服拢紧了些许才回答道:“还能是什么意思,饿死小部分人事小,若是前线战士粮食没保证,被北羌打进,那哪里还有安身之所。”
何麦瞬间眼眶泛红,脑海之中忽然浮现从前读过的诗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