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大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得,论孝心,他自觉是没有比骄哥儿更好的孩子了,不过卫小哥也不错就是了。就他老娘那性子,柳老大深觉换个人没几日就能被逼疯,卫小子还能长得如此斯文有礼,着实不容易。
算了,人已经走了,就不在灵堂前多想这些是非了,“说起来,明日抬棺的人我已经找好了,都是军中回来的老伙计些,颇有些力气,也让你娘走得安稳些。”
“多谢柳叔。”他娘在世时不愿与村里人来往,又让他一心只管读书,他娘这一走,要不是柳老大,找送上山的人都要很费些事。
“谢什么,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说来柳老大当初开猪肉铺子,赁镇上的房子的时候拿着契书两眼一摸瞎,还是卫文康路过,一字一句给他解释。后来铺子里的招牌也是卫文康写的,见了的人都说,那字颇有风骨。
自那以后,柳老大就觉得这后生不错,主动送些洗干净的猪下水和蔬菜什么的,两家算是走动了起来。
当然,这走动主要还是与卫文康,卫老娘可看不上猪下水这些腌臜物,人家有骨气的很,宁愿让自个儿儿子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
“还有一事,你家情况我也晓得,但这种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讲究,总要整治一桌好饭菜给帮忙的人。”
卫文康点点头,“本该这样。我晚上去蒋大灶家里一趟,让他明日来帮忙。”
蒋大灶是村里唯一一个做席面的厨子,说是手艺不错,柳老大觉着还不如自家小哥儿做的好吃,收费还贵,便道:“何必多花这些钱,就一桌子人,我家里有菜有肉的,让骄哥儿帮你料理就是了。”
柳老大了解自家小哥儿,说着是与卫文康有仇,其实最是心软不过,这种事铁定愿意帮忙。
卫文康忙道:“那怎么好,太劳累骄哥儿了。”
柳老大故作冷脸,“这是要跟叔生分了不是?”
“怎会?我知晓叔待我再好不过。”比对待亲侄儿还好些。
柳老大拍拍他的肩,“知道就好,不要跟叔客气,你要是记着叔的情,待叔百年之后多照看骄哥儿些。他没个兄弟帮衬,我总有些不放心。”
柳家老宅那些弟兄是早就得罪干净了的,以后他要是有个什么,那些人不来欺辱骄哥儿就算好的了,遑论帮衬。
柳老大对卫文康好,除了这孩子本身仁义外,确实也存了些给自家哥儿攒些人情的意思。一个好汉三个帮,骄哥儿再能干,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有个识文断字的兄长帮衬岂不美哉。
卫文康见推辞不过,深深拜过柳老大,“柳叔,您放心,我会把骄哥儿当做亲弟弟对待的。”
柳老大很是满意他这态度,“对你,叔自然是放心的。”
又说了几句,柳老大把明日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回家去了。
柳天骄洗完碗把厨房打扫干净,就拿了些稻草垫在院中,铺上竹席,翘着二郎腿躺着乘凉,手里的蒲扇还一摇一摇的。
得亏是他们家院门高,不然就柳天骄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叫村里人看了去闲话又是一箩筐。
柳老大早已不想着把自家哥儿当哥儿养了,他总觉着样子都一样,他家哥儿怎就不能当个男子养呢?
要不是因着前朝那事儿,现在朝廷对哥儿打压的厉害,他们家又无权无势的,柳老大非得给他家骄哥儿娶一房女娘回来。
故此,对骄哥儿那放浪样儿,柳老大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道:“明日卫老娘出殡,家里没人做饭待客,你要不去帮帮忙?”
柳天骄回道:“不去,人家卫文康又没来请我,我才不上赶着。”
柳老大笑道:“浑说什么呢,人卫小子知礼,哥儿和男子终究有别,哪里好亲自来请你?”
柳天骄还欲拿乔,“爹你不要帮他说好话,就他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我去了人家也不会感激。”
“感激着呢,卫小子就是面冷心热,我家小哥儿最是心善,看他双亲都去了,就大发慈悲帮帮忙?”
柳天骄自小没了小爹,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这卫文康比他更惨,连爹都没有,想着着实可怜。
便也觉得跟他计较没甚趣味,应道:“行吧,爹我可是看你的面子。就是明天这席面预备准备些什么菜?”
柳老大说:“他家如今什么都没有,能预备什么菜?咱家今个儿不还剩了些肉吗?拿些过去,再拾些鸡蛋,摘些蔬菜,去村里的池塘买条草鱼,好歹整治十来个菜也就差不多了。”
想了想自家小哥儿跟卫小子不对付,柳老大又特意强调道:“也别太寒酸了,毕竟这也是卫小子头一回办大事,总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柳天骄闻言浓眉一竖,“爹,你这是要当冤大头啊?”
什么都没有还不让办寒酸了,怎么办?
柳老大见他家哥儿不乐意,讨好地笑了笑:“卫小子头一回办事,总要体面些,不然村里人咋想?”
柳天骄见他爹那样儿还能说什么,罢了,他愿意当冤大头就让他当吧,除了那些一起退伍的叔伯,他爹在村里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第二日柳天骄起了个大早,把井里吊着的猪肉取上来些,又去墙根的菜地里摘菜。
他爹当初被分出来的时候就两亩水田、一亩旱田。年景好的时候,一亩水田大概产两百斤粮食,两亩水田交完赋税产的粮食,再掺些豆子什么的,也就将将够两个人吃。
盐、针线这些生活必需品就只能指望着旱地里能多余些杂粮,哪有空地种菜。
家里这菜园子还是修房子的时候,他爹和小爹一点点除了杂草、挑了石头又细细翻过几遍土才勉强开垦出来的。后头也是他小爹辛辛苦苦伺候,跟养孩子似的,肥力才渐渐旺了起来。
他爹总是说,要不是因着这些劳累过度,他小爹也不会去得那么早。
因而柳天骄侍弄这块菜地也颇为尽心,水肥都给得勤,大热的天儿地里的菜都长得颇为茂盛。
十来株矮矮的辣椒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直挺挺地朝着天,一看就辣的紧;西红柿结的没有那么密,倒是个顶个的大,摘上一个,加两三个鸡蛋便是一盘最好不过的下饭菜。
余下的便是绿油油的一片,挂着水珠儿的小白菜、地瓜蔓、萝卜苗、莴笋、地瓜,高高吊着的黄瓜、丝瓜、豇豆,还有葱姜蒜这些,品种很是齐全。
柳天骄摘了满满一大篮子的菜,估摸着只做一桌,这些菜应当是足够了。
提着篮子离开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恨恨骂了自己,才转身又去摘了些黄瓜、小白菜、萝卜苗。
卫文康他家从前也是富过的,只是到卫老爹这代沉迷于科举,又只考了个无甚用的童生,偏偏自诩读书人,每日不是在外参加读书人的集会就是在家吟诗作画,经营是一点不会。
卫老娘也是个没什么成算的,她自己出身商户人家,又嫌商户人家铜臭味太过,一心只盼着自家夫君和儿子能考个举人回来,离开清水村这种乡下地方。因此有钱的时候也没意见想着置上几亩地,只靠着父辈传下来的那点子家产过日子。
家里没有进项,连片菜叶子都要买来吃,笔墨纸砚这些读书相关的物件又是挑着贵的买,到卫老爹过世前家里竟只剩下了三十两银子。
待给卫老爹办过丧事,又熬着过了这几年,再到卫老娘生病一花销。
柳天骄听他爹那意思,卫家现今怕是捉襟见肘。
看在自家老爹的份儿上,柳天骄还是没忍住小小发了点善心,好歹给卫文康送些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