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一片的走廊上,岳珑珈掏出昏睡散轻轻撒在扇面上。
岳珑珈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书房灯影摇曳,檀香袅袅,李通判让丫鬟撤了夜灯,只留两盏烛台烘氛围。
李通判坐在书桌前,“老爷我呢,最喜风雅,想必你也听了些流言,但姑娘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奸恶之徒,我从来不强迫别人,现在你把刚才的选段再唱一遍,只不过这次要带上身段,”说着还抬手指了指岳珑珈,“你现在啊不是小小宫女了,你就是杨贵妃啊!”
岳珑珈娇声应下,心想:谁信你这狗贼的鬼话?她边唱边为李通判斟酒,折扇轻轻抖落,昏睡散慢慢在酒中化开。
酒至半杯,李通判起身想“推杯换盏”,双手刚伸出,岳珑珈忽地收扇,柔声道:
“大人,曲未终,怎敢相劳?”
说着莲步微移,指尖轻触他胸前,“呼”地就给他一个顺势轻推——李通判醉眼朦胧,腿一软,整个人乖乖向后倒进太师椅。椅背垫着的还是他最新进贡的鹤羽靠垫,软得正好。下一瞬,药力涌上,他彻底沉沉睡死。
“睡吧!狗贼。”
话音刚落,岳珑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太阳穴“嗡”地一跳,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她第一反应是——难道方才误触了自己带的昏睡散?
可旋即又一惊——不对。
昏睡散药性温和,从不会引发这种刺痛般的头晕。
她皱眉望向案几角那一只檀香炉,香雾正袅袅升起,味道前调温润,但底味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甜。
她瞳孔微缩,低声咬牙:“帐中媚……”
——淫香之一,色泽温润如常香,却能令人意识涣散、血脉轻浮,若是再心绪稍乱,便极易陷入**幻觉。
“李通判,你果真狗胆包天,还想反将我一军?”
她一把抄起案上的茶盏,猛地从上倾倒下去,扑灭那缭绕的香气。
可药性已入喉咙,她额上冷汗涔涔,双膝开始发软。
她咬牙低喝:“不能昏、不能乱……”
情急之下,她翻出藏在腰间的彩色小飞镖,锋刃在灯下微闪,狠心一划——
“嗤”的一声,左臂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染水袖。
剧痛让她神志一震,视线重新聚焦,迷意被一刀生生斩断。
她低头喘息,扯下一段水袖给自己包扎,嘴角却露出一抹冷笑:
“哎,李通判,你还想迷倒我这天下第一刺客?呸!”
岳珑珈迅速地翻查起书房——抽屉、柜格、暗盒、笔筒,一一开过,就连砚台都被她当西瓜敲了几记,确认是实心的才肯放回去,可还是全无收获。
她眯起眼,环顾四周。
一寸寸扫——忽然,目光锁在墙角那尊半人高的黄铜貔貅。满屋斯文气,偏偏它獠牙咧嘴、金眼圆瞪,像把“守财巨兽”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账本象征银子,貔貅也镇财,必有蹊跷!”岳珑珈越想越觉得自己推理赛神探。
她试着摸摸貔貅的眼睛,头顶,又踢了几脚底座,都没有暗格弹出,于是她决定将这尊铜像搬出,仔细研究。
岳珑珈忍着手臂上的伤痛,咬牙环抱,双脚一点地,“嗬”地发力。貔貅被挪动了一丝,她又一发力,貔貅好像压到了地上的某块特殊的砖地机关。
“咔哒。”
她一愣,还来不及反应——
“啪!”
一道暗格自房顶弹开,一本朱红封面、鎏金镶边的账本应声坠落,从天而降,正中岳珑珈的脑门。
“……嘶!”
她吃痛抬手揉额头,账本砸得她眼冒金星,耳边还有回音在“嗡嗡”响。
她怔怔地望着掉在地上的账本,蹲下身去捡起账本,嘴角扯出一丝没好气的笑。
岳珑珈将账本拍了拍藏进怀里,又回头看了眼那一脸无辜的铜貔貅:
“貔貅啊貔貅,整日看着这些龌龊腌臜之事真是辛苦你了。”
岳珑珈用后背顶住铜像,将它一点一点顶回原位。
岳珑珈拍了拍手心的尘土,把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卷、抽屉一一复位,顺手还给砚台复原了角度。此时李通判瘫在太师椅里正睡得鼾声如雷。
后园假山通着花厅,原路退出最稳妥。她刚挪出书房门槛,便觉后脊一凉——对面屋脊上似乎闪过一抹影子。岳珑珈电光石火拔出飞镖,“嗖”地朝那处一掷:
“——看镖!”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清脆“哐啷!” 花盆碎裂声。她倒抽一口气:糟,若惊动下人,今晚就得改缩骨功了!
不敢多留,她提起裙摆风一样绕进回廊暗道。月影掠墙,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絮里。
转回戏台后台,大红帘子一掀,迎面撞上满脸焦虑的班主。原来他清点完人数,赫然发现自家名册里根本没这号小旦。
班主先略显局促地问:“李通判没有为难姑娘吧。”
岳珑珈连连摆手说:“李大人和我探讨戏文不多时便醉酒睡了过去,我这赶忙回来了。”
此时班主才面露愠色:“好,那你现在说说,你、你是哪儿蹦出的?怎么混到我戏班来的?”
岳珑珈捧着嗓子赔笑,脑子飞快打草稿:
“我……我是衙门口卖杏仁酥的小芸,爱唱两句,听说您戏班子缺人,就想着来试试身手——嗓子行不行,您方才可听见了!”
班主满肚子火,可回想那可成角儿的好嗓子,心里又舍不得好苗子:“哼,待会儿再算!先随我收拾戏服搬回落脚的客栈,别再乱跑!”
岳珑珈连忙点头,摘掉头面,换回帮佣粗布衫,混在抬道具的人流里。
后台早乱成一锅粥。
班主吆喝着人收拾乐器,道具一一进箱,行头堆得满地都是,扇子、发饰、水袖混成一团。
岳珑珈蹲在角落收拾衣裙,手指在绣着折枝海棠的戏服上轻轻掸着浮尘,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只玉白的手伸过来,帮她捋平了一角衣摆,淡淡的脂粉香随动作飘进鼻尖。
玉燕娇半蹲下来,语气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姑娘,你并不像你说的那般,只是个卖杏仁酥的普通人家女儿吧。”
岳珑珈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没有没有!我随家父卖杏仁酥好多年了,祖传的手艺…”
玉燕娇笑了,笑得柔和又有点狡黠:“我跟着班主在江湖上跑了十年,唱得是戏,看得是真人。你那双眼睛——不怕人,也不躲人,藏着事。”
玉燕娇将一件厚戏袍叠好,慢悠悠地压在箱子底,说话却依旧温柔:“我见过太多人。你在台上明明紧张得不行,可一开嗓……姑娘,这种气韵,卖酥糖的可练不出来。”
她顿了顿,转过身来与岳珑珈四目相对,见她不回话,语气更低了几分:
“你以为只有我看出来了?班主更早。他不是没察觉,是怕惹麻烦,不敢问。咱们戏子混口饭吃的,最怕被卷进大人物的局里。”
岳珑珈神色一顿,轻声问:“……我是不是给戏班添了很多麻烦?”
玉燕娇将最后一件披风扔进衣箱,随手盖上箱盖,轻轻一笑:
“那倒没有。今晚被刁难的是你,换作别人早吓得哭了。你不止没哭,还让李狗赏了一嘴好嗓子,给咱班子挣了好些彩头。”
她将桌上备好的一些碎银和一张油纸包的点心递给岳珑珈,像是怕她再多想,轻轻一推她的手臂:
“别多想,这是你应得的工钱和赏钱,这包点心是我担心你饿着了。李狗今晚喝了太多酒,说不定明儿醒来便不记得你是谁了。咱趁着他睡得死,赶紧走,再晚就走不脱了。”
烛火将玉燕娇的侧脸映出一层暖意,那双看透人心的眼此刻没了舞台上的锋芒,只剩下像大姐姐般的真挚。
岳珑珈捏着点心包,心头一热,轻声应了:“好。”
岳珑珈怀里那本朱红鎏金账簿,分量沉甸甸,几乎贴着她的心口跳——这可是通往刺客江湖的金牌门票。
一想到这里,记忆陡然回旋到多年前的除夕夜。
岳珑珈揉揉被飞来账本砸中的额头,低声笑:
“墨鸢尾,天下第一刺客来也!”
她整了整衣襟,欢天喜地的抱着自己负责的妆箱出府时,无人盘问。
只有屋顶上的黑影眯着眼睛低声说道:“夫人怎么会在这儿?”
岳珑珈随戏班子来到菱洲府城郊的客栈,班主差人过来,唤她去后堂单独问话。
后堂灯影摇曳,老班主背手立于一方老梨木案后,神色沉稳,目光锐利。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你这般胆大的小姑娘。”
他语气平静,话锋却冷冽:“真如你所说,只是个卖杏仁酥的丫头?”
岳珑珈装作一脸无辜,低眉顺眼地回道:“班主大老爷,千真万确。家父亡故后,没人指点我,我做的杏仁酥再没那般味道,老主顾们嫌我手艺差了,渐渐不肯上门。无奈之下,才想着四处打零工,哪里给银子多,便去哪里做帮佣。”
她语气委屈,眼眶微红,似乎只差几滴眼泪便要落下。
然而老班主冷哼一声,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案上,茶盏微颤。
“一派胡言!”
他沉声道:“你若还敢狡辩。”他目光一凛,语气更冷:“这些谎话,就留着明日去衙门慢慢说吧!”
岳珑珈心下一凛,暗叫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忙不迭跪下,作揖叩首:“班主恕罪!小女子不过是想谋个活计,绝无他意,求您高抬贵手,给我条活路。”
她声声哀求,眼波流转间却在飞快思索脱身之策。甚至手都要摸向腰间的飞镖。
就在这时,一道柔婉却带着笑意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班主息怒,小芸姑娘不过是个小机灵,做事是胆大了些,可到底没坏心。”
玉燕娇掀帘而入,行至岳珑珈身侧,眸光微动,朝老班主盈盈一笑:“今日在李府,若不是这丫头顶上那一嗓子,咱们怕是早被为难得下不来台了。”
她俯身扶起岳珑珈,语气和缓:“这年头,像她这般懂变通的孩子,难得。”
一面说着,一面转向班主,话锋微转:“咱们鸣春社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一口气,一点巧?她虽不是咱们班底出身,可这点子、这胆识,留在身边也未必是坏事。”
班主目光微敛,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玉燕娇,你总是护短。”
玉燕娇莞尔:“小芸姑娘也算是救过我一次,您想想,倘若今夜被叫去书房的是旁人,或是我,以我的气性我非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如今咱们不仅得了彩头,小芸姑娘还能想到办法脱身,咱们呢也从李府全身而退,这不多亏了小桃姑娘这股机灵劲。”
班主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说的在理,那我便卖你个面子。”
他看向岳珑珈,眼中锋芒未减:“但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挂了鸣春社的名头,出了差错,吃不了兜着走。”
岳珑珈忙作揖谢恩,心头却暗自松了口气。
而玉燕娇低头瞥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浅浅,似是早已看穿她的小心思,却偏偏不说破。
玉燕娇领着岳珑珈回了自己的房内:“妹妹,今晚你跟我睡。”
岳珑珈被她这声“妹妹”叫得心头一软,嘴角扬起笑意,顺势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