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修看着这冬至后萧条了不少的云华山,又瞥了眼走在他前面的白衣青年。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可青年却也只穿着件看上去没什么份量的外袍,还是那雪一样的白色,单这么看着就觉得冷。
白元修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加件衣裳吧。”
萧青没回答,连呼吸都没变一下,就好像压根儿没听到似的。
白元修心里骂自己:让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吧,人家根本懒得理你,尴不尴尬?
白元修其实有点儿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和萧青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也不敢去问对方,具体在怕什么他自个儿也不知道。
等一路跟着对方来到那一间新刷了红漆的正殿时,白元修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萧青的来历、长相甚至是名字在魔教一直是个谜,在白元修和对方互相揭穿伪装前,整个魔教里大概也只有教主和朱雀堂主见过这位左护法摘下面具的样子。
此时也是一样,萧青脸上扣着那只白底银线的面具,一身白衣,黑发高高束在脑后用银冠扎着,看上去冰冷又疏离。
白元修的右护法套装其实也差不多,但是他自在惯了,嫌那面具戴着难受,除非是有正经事,否则他大多也只是穿着那一身黑衣而已。
白元修瞄了一眼萧青,觉得这事也真是巧了怪了。
他向来只在重要场合穿上他的一整套右护法套装,而偏偏吧,如果不是这样的场合左护法也不会出现,这就导致这么多年他和左护法一直都不知道彼此的长相。
白元修摸了摸脸上那玄铁的面具,只觉得碰着的指尖一片冰凉。
今天召他们两位护法四位堂主聚集于此的正是魔教教主,教主大冬天了也只穿了件黑纱材质的袍子,颇有异域风情,但在场的人都不会关注他的美色,只因为......
“哈哈哈乖,别舔了,”教主推搡着不停往他怀里供的那只巨大猛虎,笑得像个大傻子:“哎哟哎哟,我家宝宝想爸爸了是吧。”
白元修看了一会儿觉得再让教主玩下去天就要黑了,果断开口道:“教主,大家还等着散了去吃晚饭。”
他就差一句“有话快讲”没说出口了,而教主被这一提醒才把自己的脑袋从虎嘴里拿出来、顶着一头口水道:“是明天武林会的事,云华门问我们能不能腾点儿地方。”
云华门被魔教分走一半地盘后人均占地就紧凑了很多,他们本来就门下弟子众多,这会儿武林会一开,那一大堆涌上云华山的人就没了住处。
云华门之前紧赶慢赶地打了些屋子出来供人暂住,但没想到来的人实在是超乎了他们的预料,于是就问魔教这边帮忙。
按照云华掌门的想法,最好是正道的住在云华门那边儿,而邪道的就让他们来魔教这里,至于那些立场中立、亦正亦邪的人就随他们喜好。
教主本人倒是觉得无所谓,只要别打扰到他睡觉就行,但玄武堂主和右护法是教内有名的不爱与人接触,教主这才来问问大家意见。
白虎堂主先说话了:“可我们也没那么多空房呀。”
他们都还没搬完家呢,哪儿有多出来的住的地方。
教主一脸无辜:“为什么要空房?”
他们魔教之前还住在山窟窿里呢,哪个教众不是挑棵树、找块平坦点儿的石头就睡了。
白元修在心里呵呵冷笑两声,教主倒是天天躺在那头大虎身上窝着舒服,也亏魔教教众们忍到了三年前新年宴上,全喝高了集体喊要换个地方住。
毕竟整个魔教都知道,他们教主的脑回路真的有点儿怪。
听到教主发言的白虎堂主:“......行吧。”
玄武堂主表示这云华山地方大,到时候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行,左护法只是点了下头,示意自己也同意。
于是,等那些江湖人士走进这半边儿魔教地盘的时候,就听见为他们引路的白虎堂主脚步一停,转身说到:“大家请自便。”
江湖众人:?
自便什么?
夜色已深,众人看着那些在树枝上、仅存几间房屋的屋顶上、路边装饰用的嶙峋怪石上躺着的魔教弟子们,只感觉自己像棵在寒风中凌乱的小树苗。
一个身材削瘦的青年咳嗽两声,蹲下来就开始刨坑,刨好了往里面一躺:“记得明天把我挖出来。”
说完后,把旁边的土往身上一盖、眼睛一闭,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
围观的众人:......
要不他们还是问问云华门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吧!睡那边儿的地板上也行啊!
不管这些被魔教行事风格震惊的人们是怎么度过那艰难的第一晚的,当第二天天亮时,武林会还是按时召开了,那些眼下挂着黑眼圈的江湖人士们死死盯着旁边的正道人士,眼神狠恶的像要吃人。
于是,在这第一天的比试上,几乎赢的全是邪道上的人。
一正道弟子抓着自己的衣服一脸惊恐:“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和他对战的邪道扯下他身上的厚外披,疯狂大笑:“哈哈!你的衣服归我了,房间也归我了!”
今早他们听说云华门还给参会者提供加厚外披时眼睛都嫉妒红了,不就是人数太多了吗?只要赢下来,自然就能把那些占着房间的正道给赶走了。
于是,那仅存的正道门派们当晚义愤填膺:“阴谋!这肯定是魔教的阴谋!”
对于这些言论魔教根本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多半不会在意。
笑话,他们教主本来就挺离奇了,要是没点儿抗性怎么待魔教啊?
而白元修此刻躺在小竹屋的床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锻炼出的抗性还是有点儿不够用,他快疯了。
天知道他得知自己没住处,整个武林会期间需要和别人挤一起,而这个“别人”还是左护法的时候他有多么崩溃。
那负责搭建新魔教的白虎堂弟子理所应当道:“右护法哎,您总在外边儿跑,我们就想着晚几天再给您搭房子,这下实在是没地方了。”
另一教众凑过来小声嘀咕:“话说回来那朱雀堂一溜儿竹屋还是您拆的呢,不然现在您就能住那儿喽。”
白元修无法反驳。
当年魔教把账房直接推平后,也顺带抹了好几个管事的职务,自那之后,魔教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白虎堂在打理。
白虎堂主当整个魔教老妈子的同时还要偶尔出场打架,堪比第一劳模,而他分堂下的教众们个个身兼数职,既能烧柴做饭、砍树搭屋,又能算账本、养老虎。
反正就都挺忙的。
白元修在武林会上是以“白氏侠客”的身份上场,本应该是留在云华门住,但云华门真的房间数量太紧了,云华掌门就给他赶了回来,可魔教这边更绝了,连房子都没有。
教主开口,说萧青住的那竹屋恰好在正邪地盘的分界线边儿上,外人也不敢去,让白元修这段时间就去那儿住,别打架、别乱跑。
但这根本不是打不打架的事儿!
他和萧青除了护法这一身份外还有一层别的关系啊!
白元修只想无声咆哮。
他缩在床的小半边,觉得这么躺着实在尴尬,但要是这时候主动提自己打地铺、睡在椅子上之类的吧,又好像有点儿太刻意了。
白元修思来想去半天,忽然脑子里又蹦出个念头想这床可真硬。
他记得以前第一次和阿青牵手的时候太紧张、力气大了点儿,立刻就把对方那手腕给弄出了红印,好一会儿才消掉。
这里的床这么硬,也不知道萧青能不能睡得舒服、会不会被硌出一身红印子?
白元修正乱七八糟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想什么?”
白元修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想你。”
话一出口白元修就反应过来了,他马上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是擂台上碰面了怎么说?真打啊?”
萧青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直到白元修都开始心虚冒汗的时候,那几乎没什么波动的嗓音才再次响起来:“怎么?怕输了难看?”
白元修觉得这萧青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那张嘴一开口总是带着刺,把他心底那点儿隐秘的念想都给刺坏了。
白元修忽然热血一上头,不管不顾地问:“之前给你送的枣,为什么坏了还捡回来?”
他想听到点儿有温度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但萧青却只回答:“不想浪费食物而已。”
萧青的声音平稳,就好像那冬日结了冰的湖水一样,一碰就冷到了骨头里。
白元修忽然就觉得有些难受。
自那天以来,萧青每每和他碰见就和他们都还只是魔教护法一样,不,是比那还要冷淡。
魔教里都知道,左护法和右护法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左护法总是冷不丁地出言挑衅,而右护法也是,明明和谁都能谈得来,偏偏就会和左护法吵得不可开交。
白元修回想了成为护法后的那些日子,发现但就算是他们关系最糟的那会儿,萧青对他也从来没如此冷漠过。
现在这样就好像......他们两个真的就要一刀两断了似的。
白元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萧青也依旧安安静静的。
他们曾在近百个夜晚相拥而眠,可现在横在他们中间的,只有冬日冰冷的空气。
白元修翻了个身背对过去,他想,他再也不要理萧青了。
此时的白元修绝度不会想到,两个月后的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萧青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