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伏秋正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完好的几盒颜料,面对暴跳如雷的马鹏,她只是沉默以对。
马鸿志则离地上的一片狼藉远远的,以一种胜利者的嘲讽姿态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说你都不学美术了,还把这些破烂带回来干什么,啊?”
“你弟弟玩一下你都不愿意,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脸上长那么个东西,以后出去卖都没人要!”
张萍看着眼前的一切,耳边是马鹏源源不断的辱骂,听着听着,她的眉头一寸寸地皱了起来。
若是从前,面对这样的情况,张萍不过是劝着伏秋多忍些,左不过便是自己顶上去受马鹏的气。
可是今日,看着跌在地上,固执地护着怀里东西的伏秋,张萍忽然就觉得心头有些发堵。
堵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看着伏秋那削瘦单薄的肩背,张萍的眼眶没来由地就红了起来。
那是她的小秋啊,她曾发誓过要好好爱护的孩子,现在却在怎样的境地里?
她忍打忍骂地强求来这么一个家,到底是不是为了小秋好?
马鹏叉着腰骂了半晌,看见张萍静静立在门前,登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眼色的婆娘,去买个菜也不知道快点,家里几口子人等着你喂,死哪儿去了这么久不回!”
张萍默默放下菜篮,并没有理马鹏,径直走到伏秋面前,抱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伏秋的衣服上被泼满了各色颜料,活像一副光怪陆离的画。
张萍伸手为她擦去那些未凝固的颜料,不过一会儿,自己的手上也脏兮兮起来。
马鹏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去做饭,跟这儿挺尸呢?”
说着又指着伏秋:“还不滚去收拾了,这地上擦不干净今天就不用吃饭了!”
伏秋沉默着便要转身去打水,却被张萍一把拉住了。
“妈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伏秋只当是张萍要安慰自己两句,但是此时实在是没有心情听。
张萍看着伏秋低垂的眉眼,险些掉下泪来。
她深吸了口气,道:“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学画画是不是?”
马鹏闻言眼睛一瞪:“你问个锤子,她学画画除了花钱有什么用?”
张萍这回没有顾及马鹏,她直视着伏秋的脸,又问了一句。
“若不是你那个同学找我,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到底告诉我一句真心话,你是不是愿意继续学?”
伏秋眼眸一颤,心里一下子就明白张萍说的同学是哪个。
她想要摇头否认,话到嘴边却成了:“我都已经跟老师说退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张萍看也没看马鹏父子,直接道:“你若愿意学,妈妈就支持你!”
伏秋诧异地看她一眼,耳边传来的是马鹏的嗤笑声。
“你支持有什么用,你哪来的钱给她?”
这是事实,只要马鹏不肯给伏秋缴纳学费,伏秋根本不可能继续学美术。
自从张萍改嫁给马鹏后,需要照顾一大家子人的她便再也没能出门工作,因此自然也不会有经济来源。
母女俩的一应花销,全都要靠马鹏给。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马鹏才能对张萍和伏秋两人这般不客气。
然而张萍却坚定地说:“钱自然能拿出来,只要你学,我就拿!”
“你哪来的钱?”伏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张萍。
马鹏反应过来更是怒不可遏,一脚将旁边的矮凳踹到墙角去,发出“哐”一声巨响。
“好哇!你这贱人竟然背着我藏私房钱!”
马鸿志看到这一幕,竟然直接拍起手来,边拍便叫道:“挨打咯!有些人要挨打咯!”
伏秋见到马鹏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要将张萍拉到身后,张萍却反将她推到身后。
迎着凶神恶煞的马鹏,张萍回道:“那都是小秋的爸爸留给她的钱,跟你没相干!”
提起钱字,马鹏哪里肯善罢干休。
他不依不饶地揪住张萍的衣领道:“什么叫跟我不相干,你娘俩嫁给我,吃我的喝我的,欠我多少债?”
“藏了多少钱,老实给我拿出来!”
张萍一边死死按住伏秋,一边试图拽开马鹏的手,一张脸憋得面色涨红。
“那都是给小秋留的,你休想!”
“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马鹏见张萍要死不松口,一时更火了些,扬起手就对着张萍的脸招呼下去。
张萍躲不开,硬吃了这一下子,登时半边脸都麻了起来。
想起从前种种,她也越发硬气起来。
“我也照顾了你爷俩这么多年,难道那就是该的了?”
“还敢顶嘴!”
马鹏上了性子,一巴掌下去便要再打一巴掌,半路却被一只手结结实实截住了。
那手掌纤细白皙,薄薄的皮肤上甚至透出了浅青的血管颜色,瞧着那般瘦弱无力,却坚决异常。
马鹏没想到伏秋敢伸手拦他,愣了一下后更是火冒三丈。
抽开手来,马鹏指着张萍和伏秋两人臭骂:“好你们两个贱人养的!”
这话一出马鹏便回过味来,一抬眼见伏秋唇边戏谑的笑意,一时恼怒异常,登时撸了袖子便要动手。
“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辛苦养活你俩,今日还敢跟老子动手,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们我就不姓马!”
张萍见马鹏要动真格的,条件反射地就将伏秋往后面房间里推。
然而哪及得上马鹏的动作,张萍还没将伏秋推进屋里,她背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头。
“哎呀!”一声,张萍这一下挨得着实不轻,登时没站住软倒在了地上。
即便是这样,马鹏也是不会住手的,非要等他打尽兴了方才会作罢。
眼看着张萍倒在地上,今日这顿打指定是要挨瓷实了。
伏秋没能扶住张萍,被带累着也坐在了地上。
手边碰到了扔在地上的空颜料盒,看着满地的狼藉,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张萍问她的话。
“你想不想继续学画画?”
“你想学,我就支持你!”
我想不想?
我太他,妈想了!
马鹏一记窝心脚踹过来的时候,伏秋手里的颜料盒也正好扔了出去。
颜料盒定定打在马鹏的白衬衣上,将那有些打皱的白布染出了一片滑稽的痕迹。
被乍然飞过来的物事一扰,马鹏的窝心脚踹在了门框上,差点没崴了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马鹏越发下不来台。
便在此时,房门被敲得咚咚作响。
“请里面的人把门打开,我们是派出所的。”
温阳从早上和张萍谈过以后,便一直没离开过她家单元楼。
心里忐忑的她听见楼上越发清晰的吵闹声以后,便直接选择了报警。
家暴这种事情,民警自然也是要介入处理的。
当张萍将门打开的时候,两个穿制服的年轻民警自然也看清了屋里情形。
其中一个高个子扫了屋里几人一眼,看着站在旁边悻悻的马鹏,半是嘲讽道:“大清早的,这是闹哪出啊?”
马鹏在家横惯了,面对外人却又是另一副面孔。
第一次被民警找上门的他懵了一下,紧接着便乍着手掏出烟来给两人递。
高个摆了摆手一脸严肃道:“咱不兴这个!”
马鹏拉出个笑脸连连应道:“是是是。”
彼时另一个民警指了指屋里直接道:“进去谈谈吧?”
家庭暴力是一个很难界定的词汇,为了家庭和谐,往往会用更加温和的语言来形容。
比如家庭纠纷。
鉴于民警上门是第一次警告,马鹏又表现出了良好的配合态度,周边邻居也无人报警说扰民。
经过两位民警的调解过后,在他二人的见证下,马鹏对张萍道了歉,这事便算过去了。
一家人将民警送出了单元楼,都沉默不语地往回走。
或许是被吓到了一回,马鹏收敛了一些,只不过看了张萍一眼,便回去了。
伏秋吊在最后面,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也未见挪步。
温阳守在自己家窗口边,眼见着两位民警走了,一溜烟儿跑下楼去,准备跑到伏秋家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儿。
她打定主意想,若是里面还有人吵,她就还报警。
结果刚下楼,便见到立在那里的伏秋。
伏秋一身衣服被泼了颜料,都还没来及换下来,温阳乍一看见她都愣了愣。
“你,你们没事吧?”温阳见伏秋不动弹,讷讷地挪过去,走近了却发现伏秋泛红的眼眶,一时间觉得讶然不已。
温阳自从重生以后,即便是伏秋被那些人打趴在地上,也不见她哭过,今日这算是头一遭见了。
伏秋本就生得白皙,此时一哭,眼尾便显得异常殷红。
伏秋没想到温阳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她的面上乍然泛起一些慌乱,打湿的睫羽也跟着颤动了几下。
“你怎么了?”温阳没忍心问她为什么哭,看着伏秋罕见地显出的脆弱,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帮伏秋擦掉眼泪。
伏秋一把打开了温阳的手,声音有些滞哑地问道:“是你报警的?”
“恩呢,我听见你们家动静太大了,不放心所以才叫来警察的。”温阳解释着。
伏秋紧跟着又问:“今早找我妈说情的也是你?”
温阳偷摸去看伏秋的神色,见她黝黑的眼眸默然如水,摸不准伏秋的想法,犹豫了一晌点了点头。
伏秋抿了抿唇,忽然略带嘲讽地笑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了,非要上赶着来支手?”
“我...”温阳感到有些委屈,张口想要辩解两句,一时又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事。
“如今我家的丑事闹得邻里都知晓了,叫我这样难堪,你倒是高兴了?”
注:很多小天使肯定觉得这章的伏秋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不过我想象中的伏秋就是这种要强又拧巴的性格,她的哭一部分是因为难堪,另一部分是因为感动,但她不说,反而是在面对温阳的好意时,下意识地想要往外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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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你现在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