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宗啊,我和他爸爸说了这么多也不见你出声,你到底怎么想的?”
对面三人沙发主位,一位中年阿姨直勾勾盯着他。
粗看神情里居然还有几分关切。
挪挪高度折叠,膝盖几乎快顶到胸口的腿,宗时禧忽然有点想笑。
屁股底下小板凳好像是小人国来的,满打满算不过他一个巴掌大小,凳子腿还特别短。
满屋里就数他站着最高,坐的最矮。
“您问我?”
果然,对面语速立刻变快:“不是问你不问你,我们这当老的一遍一遍跟你讲道理,你总不说话好像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一样。”
“哎呦,哪有这么搞的喔。”
宗时禧抬头,细细看了对面两眼。
虽然中年女人嘴里长吁短叹,似乎勉强才压住了心里的不满,实际却紧紧盯着他,就没打算放过他。
至于这位阿姨口中的他爸爸,那位垂头仿佛假寐的中年男人正眼观鼻鼻观心,从头到尾谁都没看。
那模样好像就怕被谁给眼神碰瓷了。
哪有……这么搞的?
明明说的是来了就有饭吃,他从进门听话坐下就开始期待,只要熬到主人家说完话就能有热菜热饭往桌上端。
当时也没人告诉他,这家人想请他吃的是这种断头饭啊。
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魂是刚穿的,他只是睁眼后觉得有点饿,恰巧废物系统不作为一问三不知,连口锅在哪儿都搜不到。
他才会跟着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来了这。
他承认,他的确是想走捷径,着急吃现成饭还空手上门思想不端正。
那也没必要跟他这么念咒吧。
迟疑了下,“嘿,哥们儿!”宗时禧决定先找找这场谈话里原本的主角。
讲道理,吃没吃上饭饿不饿的不重要,关键是把他喊过来的这人,竟然好意思独一个坐旁边单人沙发上。
后腰是松垮的,腿弯是舒展的,坐下后肚子还微微鼓起不知揣了几两肉。
难怪根本不急着开饭。
可瞧他坐姿,死死并着个腿,垂下头,任谁都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冷不防被宗时禧一喊,更是浑身恶狠狠打个颤,脑袋差点缩进肚子里。
“……”
“行了哥们,阿姨不是说了么,她老人家是在跟我们年轻人讲道理,”宗时禧嘴巴一咧就是热情招呼,“咱们先捋捋啊,我刚听阿姨,哦,就是你妈妈的这个意思,咱俩是在那个破宿舍里就……啊?”
“就搞一起去啦?”
他这话一出,屋里另外三人皆是神情大震。
“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对面阿姨率先一声厉喝,当即拍案而起。
至于那位和他儿子神态动作几乎是复制粘贴的大叔,等宗时禧的话出口,他刚抬头睁开眼,一副老了老了还能开次眼的表情。
正要打量打量这个把他儿子当女人睡了之后居然还真敢来赴宴的神奇物种,但那边茶几刚一哀叫,这边就立刻唉声叹气起来,眼一闭,头顺势往左手灭着灯的厨房撇开。
当场给出一副屏息凝神,非礼勿视,无事莫扰的模样。
宗时禧眼睛亮晶晶看着暴怒仿佛不知手疼的阿姨。
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要先赞叹阿姨铁砂掌练得好,还是先抓紧时间记下茶几牌子比较好。
声称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死透,但只要做完任务就可以借这具身体让他重生的狗比系统,趁他刚睁眼不久糊糊涂涂,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副身体是谁,便强行绑定了他。绑定完才发现这货除了发布任务一问三不知,而且还他妈只能物理交流。
搞得连现在想跟人分享分享茶几品牌他都找不着合适人选,只好退而求其次,看向另外一位当事人。
可怜这人虽然软弱,脑袋却实在不够小塞不进肚脐眼,从他妈开始说话那时候就躲躲闪闪,不敢和宗时禧对视,这会儿就更不敢搭宗时禧的话了。
这样的人,是怎么敢干出这种明显先斩后奏的狂妄事儿的?
如果事后问系统,系统肯定又是那句“查询功能故障,请宿主自理”。
宗时禧跟它生不起那个气,他现在就要自己理清楚。
“不是,你坐那么远,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宗时禧挑挑眉,再次冷落阿姨,冲她儿子热情招呼道。
万幸,这次蔫巴哥总算极快抬头,匆匆瞥了眼宗时禧。
虽然仍不打算开口,好歹算是和他终于有了点眼神交流。
宗时禧赶忙趁机会,仔仔细细看两眼——还好,望过来的眼睛震颤,闪躲,简直慌到了极点。
却没有丁点怨愤。
苍天在上,这两人应该是没玩什么强迫play。
他简直要喜极而泣。
来的路上他简单翻了翻原身手机,才知道了面前这位网名乒乓昵称球球,原身名叫宗富,和他同姓。脾气同不同的,单看他下手的这口味,宗时禧遗憾地想,两人肯定不会相同了。
要他去替原身背这口大锅,他是方方面面都不愿意,宁可再死一次。
而对面见他微微向自家儿子探出去的身体往回收了收,神情居然也有了松懈下来的迹象,中年女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当场发难:
“宗富,你老喊二宝干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想负责!?”
……二宝?
宗时禧如她预料,思索表情一收,立即朝她望了回来。
大约是打量宗时禧年纪小,长相干净,眼神清澈,料定他翻不出什么浪花,中年女人心里稍定。
果不其然,宗时禧和她对了一眼便轻声道:“你们想叫我怎么负责?”
球球妈听了这话,心里就更加踏实。鼻腔重重一哼,便迎战一般高高昂起头。
斜眼看向缩在小板凳上的宗时禧,她的眼神嫌弃又鄙夷,但还是大发慈悲开口道:“刚和你说了那么多,真不知道你都听了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和你叔叔历经千辛万苦,我是从鬼门关闯回来才生下这个男仔。喏,不是我有意为难你们,要棒打鸳鸯喔,那他现在年纪到了,本该再过那么两年就娶个媳妇进门,操持家事,孝敬双亲,对不对,给我们养老送终,哪个说叽#@里?又&呱%啦……”
对面说话情到浓时,自觉不自觉的又一次加上了方言。
宗时禧微微拧起眉,前面就是因为这个害他听得时断时续,半天了都没听明白,这家的男仔和家事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
他刚开始都快要以为,是不是他把这家的乒乓变丘丘了?
谁能知道,原来不是他减了点什么,而是加了料变兵兵了啊。
稍稍侧过头,耳朵对准了。
还是听不懂一点。
阿姨见他一脸求知欲旺盛但眼神游离,显然她说了那么多可他只是听了个响儿。
脸色登时黑了下去。
好在最终还是切换了语言模式:“……但现在,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说,我们家因为你没有媳妇了,那这个责任,这个义务,是不是就该你来承担了?不管怎么说,这屋里屋外,做饭买菜的,往后你都是要操持起来的呀!”
“而且你毕竟是个男人,哪好意思掌心向上嘛对不对?那家庭开支,水费电费物业费,菜钱油钱生活钱,逢年过节,还有日常孝敬,你该承担也是要承担的呀。”
“那么日后家里有两个壮劳力,我和你叔叔这房子住久了,腿脚都老了不方便了,也该换个新房子,楼层高,宽敞些,环境好,更适合我们养老了,是不是。”
宗时禧仍然只听,没做什么反应。
兵兵母亲……啊不是,乒乓球的母亲见自己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再看宗时禧表情,也不知道这次他听进去没有。
习惯性眼睛一横,刀子一样的眼神便射向了从进门就再没吭过一声的儿子。
她简单扫了两眼,又恨铁不成钢地抬起手,隔空唰唰点指两下:
“二宝,你说!”
球球肉眼可见的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你都干出这种事了,我和你爸没打没骂,更没说过什么重话,就只盼着你们能一起好好孝顺我们。人老了老了,就这么点指望,那这些事,它不是你们本来就该做的吗!”
球球抬头之后一双眼到处溜达,不可避免之下都和宗时禧接触了几回。
唯独和自己妈妈一触即离。
他早前对着宗时禧装聋装死装乌龟,这会儿对上自己妈妈了,却万万不敢这么做。
只见妈妈话音刚落下他就忙不迭地,小鸡仔般点起了头。
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宗时禧心里轻轻啊了一声。
球球母亲收到回应,在一旁心满意足重重哼出一口气。
目光又睨回宗时禧,她意有所指道:“这些话还要我给你们一点一点指出来,真的是,现在年轻人真是一辈不如一辈!放我们那时候,孝敬父母这种事哪还用别人提点哦!”
说话间她重新坐了回去,眉心沟壑丛生,不快顺着皱纹,像荆棘爬满了她的脸。
接着仍对面无表情的宗时禧,状似语重心长地说:“小宗啊,像你们这种情况,有父母肯支持是多不容易的事,不用我说你也懂。”
“二宝和我们说,你希望他能得到爸妈的同意。我和他爸爸讨论过,你这是打算和二宝长处下去,是有诚意的,我们也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的。但是,从今往后对外你绝对不能提你和二宝什么关系!听见没有?”
“……”宗时禧这会儿反而扯扯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要是有亲戚,邻居什么的问起来,我怎么说?”
球球妈妈立刻说:“就说你是我们认的干儿子,目前和我们住。”
“和你们住?”宗时禧古古怪怪重复了遍。
像是脑子里面瞬间拉响了警报,阿姨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两手在身前捏得紧紧的。
就仿佛她随时准备着跨过茶几,只等一言不合,便直接抡圆呼上对面年轻人的脸颊:
“那当然了!”
“哦。”宗时禧却轻描淡写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他这一应答,中年男人不可思议转了过眼,终于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好几遍。
怎么回事,窝囊门里出了个新秀,窝囊星又升起颗新星,一门三将,他这一家子窝囊男人终于要经过层层筛选发展壮大,形成规模了吗?
连球球也向他投来偷偷摸摸的注视。
可宗时禧对这些眼神全都不以为意,径直道:“但有个问题。”
“我刚来的时候借用了下你家洗手间,我看,怎么你们洗手液洗发水瓶子上都绷了根橡皮筋?请教下,这是什么作用,什么原理?”
不料球球母亲一听便冷笑起来:“你说什么原理?这一大家子人你一泵,他一泵,哪个都不知道节约。最后到底谁用了多少量,我不得有个数?”
宗时禧明白了,合着阿姨是拿皮筋当量尺用呢。
他想了想,决定再多问一嘴。这次他是冲着已经抬起头的球球去的:“二宝,那根皮筋,你们每天都是用到哪就挪到哪?”
球球大概已经在妈妈的狂风暴雨里被打蒙了头,他压根搞不明白,现在是问这种事的时候吗。
不过早已经习惯做个应声虫的他,还是顺势老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之前没见……”
“二宝!”
一声断喝,没成想妈妈蓄势待发的巴掌,最后竟是重重落在了儿子的肩膀上。
男孩被搡歪了身子,半躺在沙发里,惊恐地看着半个身体都扑出茶几的妈妈。
嘴里话只说了开头,就再说不出一个字。
球球爸两边看看。
默默往后挪了挪位置。
闹闹腾腾,一家人互相瞪来瞪去,实在好玩,也好笑透了。
这时候宗时禧终于笑出声,在对方不满又不解的瞪视里,慢慢吞吞站起了身。
他突然问:
“二老还有个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