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辰怀疑自己养了三个月的金丝雀被夺舍了。
现在,他的壳子里是失踪了一个月的前穆氏总裁穆珣。
不过最开始,段景辰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性情大变而已。
从江冉进门起,段景辰就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容貌清冷的男生进了门也不上前,只是站在玄关处,脸上少了曾经奉迎的笑,显得生疏而漠然。
“段总请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江冉礼貌地询问他。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过自然,甚至让段景辰怀疑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段景辰就倚在沙发上远远地看他,江冉也站在原地淡然自若地与他对视。段景辰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说点什么,江冉就打算在门口站一辈子了。
“过来。”段景辰说。
江冉走近来,不过只有几步,在距离段景辰两米以外停下了。
除了距离变短了,一切仿佛回到了他刚进门,两个人无声地相互对视着。
“帮我倒杯水来。”段景辰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渴,他只是想给这位干站着的人找点事做。
于是江冉走向餐桌,段景辰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看着他姿态优雅地倒完水,再绕到沙发前。
段景辰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唇上,段景辰笑起来,微微仰起头等待他把水杯递到自己唇边。
“咯嗒”一声,江冉把水杯放在沙发边的案桌上,“请用。”
他又退回到两米开外了。
段景辰重新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人。
段景辰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时的江冉,和大部分会所的少爷一样,漂亮又虚荣,自作矜持又眼巴巴地往有钱人身上贴。如今的江冉完全褪去了曾经的脂粉气,仅仅站在那里不动,也能感受到气质出众,不像是来见金主的,倒像是来参加重要会议的。
身为他的金主,段景辰合理地推测——江冉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段景辰的喜好在圈子里向来不是秘密。他就喜欢清冷型的美人,最好是矜贵的、端庄自持的,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
之前的江冉太热情了,如今变得疏离起来,倒是刚刚好。
上一次见江冉,好像是一个月前?段景辰心想:一个月就能发生如此蜕变,太难得了,或者说,是太敬业了。
段景辰不介意让江冉多演一会儿。
“陪我看看电视吧。”段景辰和善地微笑道。
江冉于是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沙发的两头画风迥异。段景辰翘着腿,没有骨头似的陷在沙发里,而江冉坐姿端正,气质如松。
“你看电视都是这么看的吗?”段景辰说。
江冉微微侧头表达自己的疑惑。
“我是说……你不像是在看电视,像是好学生是听课。”段景辰笑,“像你这么看电视的,我之前只见过……”
段景辰蓦地收了声。
只见过穆珣。穆珣也是这么看电视的,和现在的江冉一模一样。
“谁?”江冉问。
“没谁。一个死板的家伙罢了。”段景辰的语气和神态都很淡。
江冉沉默了片刻,松弛了肩背,和段景辰一样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段景辰却不喜欢这样,他把江冉扯起来了,笑道:“我可不是说你死板,你怎么样舒服怎么来,我都喜欢。”
段景辰生了一副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显得深情款款,尤其是说情话时,仿佛是真的深深地爱着对方一般。
江冉与段景辰对视,段景辰能从他浅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然后江冉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带任何感情的、很冷淡的笑,与其说被段景辰的话打动了,还不如说是单纯的礼貌的回应。
段景辰的心跳却突然快起来。他想,这个人之前笑起来有那么好看么?
段景辰倾身向前,他或许是想轻吻那人的眼睛,或者只是单纯的想靠近一些,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并不出格的举动。
但江冉反应剧烈。他针扎了一般猛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甚至直接站起来倒退几步。
段景辰脸色冷下来。他首先感到的是荒谬,从来都是别人主动送上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避之如洪水猛兽,而自己还是他的金主。其次是想笑,因为江冉很快道歉了,十分生硬的道歉,让人感受不到他的歉意,道完歉他依旧远远地站着,如临大敌,活像是守节的烈女。
他想,江冉或许是得到了什么高人的指点,得知自己喜欢高冷的。不过这个结果显而易见,指点过头了。
“你走吧。”段景辰的好心情和耐心一起消失了。
江冉很听话地走向门口。走之前他停下了,段景辰以为他会挽留自己,结果他问:“我以后还需要过来吗?”
段景辰笑了,被气的:“不需要了。”
江冉离开了,干脆利落。
从江冉进门到离开,没有超过半个小时。段景辰改变了开始的想法,或许江冉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点,他只是不想被自己包养了。
段景辰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被冒犯到了。以他以前的性子,他该封杀江冉,让江冉在这个城市里毫无立足之地,最后哭着回来求自己的原谅。
然而等段景辰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阳台上,望着江冉消失的路口发了很久的呆。
他的背影也很像。段景辰想。
段景辰养过不少人,也有不少人为了讨好他往他身边送男生。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像穆珣的,而不是像圈子里传言的那个白月光。他突然很想大醉一场。
段景辰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接到了梁筝的电话。段景辰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回走:“出来喝一杯吗?”
“别,我是来跟你汇报工作的。”梁筝说。
段景辰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过了一会,他才说:“找到了?”
“最新进展是没有。”
“那你汇报什么?”段景辰忍不住皱眉。
“我是说,已经一个月了。”梁筝叹了口气,“你知道的,警方的人早就撤了,是因为你执着于继续,我们才一直在安排自己的人找。”
“下了那么大的雨,时间又过了那么久。我们找了一个月毫无进展,即使继续找下去,大概率也是白费功夫了。”梁筝说。
段景辰没说话。
一个月前,穆氏总裁穆珣——也是段景辰法律意义上的哥哥,在一次出差时,遭遇车祸,尸骨无存。
那一天下了大雨,山洪暴发,穆珣的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雨水冲刷去了很多痕迹。后来警方出动救援队伍调查,最终在山脚下的山涧里看到了两辆车的残骸,尸体却只有货车司机一具,穆珣下落不明。
“也该结束了。”梁筝停了一会,说:“你也是,你也该放下了。”
知道段景辰对穆珣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只有梁筝一个。
段景辰清楚这种程度的车祸,穆珣不可能还活着。他也明白车辆残骸旁边就是山洪,尸体被洪水卷走再正常不过。但一日没有找到,他就一日心怀着渺茫的希望。
停下搜救,也意味着,段景辰要真正意义上地面对穆珣的死亡。
“那撤了吧。”段景辰开口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破绽,甚至懒洋洋的:“我们去喝酒。”
“这一个月你都喝了多少次了?你明天不用上班、不用处理公司的烂摊子了?”梁筝骂道,“我都要喝吐了。你怎么不找你养的那一群小替身们玩,这不比在酒吧喝到胃出血有意思多了?”
“我找了,人刚走。”段景辰轻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还跟我摆脸色了。”
“啧啧,那就换一个。”
“不找了。”段景辰突然觉得没意思,“找了那么多,也没有一个称心的。还不如不找了。”
“真难得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梁筝大惊小怪,“听到段大少说不养小情人了,就和听到你说不喜欢穆总了一样令人震惊。”
“会的。”段景辰敷衍道:“醉一场醒来,我就忘记他了。”
“我不会陪你去的。”梁筝说。
最后梁筝还是和段景辰一起去了酒吧。原因无他,段景辰说要给梁筝涨工资。二人是高中同学,上了一个大学,朋友多年,最后梁筝大学毕业进了穆氏集团工作,于是他们成了充满铜臭味的上下属关系。
去是去了,只是坐在酒吧里,段景辰对着摆满桌面的橙汁陷入沉思。
“喝什么不是喝?橙汁多健康啊,喝酒伤身。”梁筝微笑着跟他干杯。
“你最近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之前从来不会劝酒的。”段景辰端详着他,“我们以前都是在比谁喝的多。”
“我这是在关心你,你还不领情。”梁筝说。
“你好像我哥啊。”段景辰说。
段景辰父母去世之后,都是穆珣在管他。所以在他口中,好像他哥可以理解为好像他爸。
梁筝笑容一僵,他犹豫了半天,说:“其实……穆总还没出事的时候,他私下里找过我几次,叫我管管你,让你少在外面玩,少喝点酒。我当时是没当一回事的啊,只是现在……”
梁筝没说下去,但两个人都明白为什么。
“段哥,你怎么在这?”身后突然有人叫他。
段景辰回头,认出来是路家的大少爷,段景辰一个月以前还是花花公子的时候,没少跟这些富二代们鬼混在一起。
路少怀里搂着个小男孩,醉醺醺地朝他笑道:“你好久没和兄弟们一起出来了,怎么在这种小地方喝酒呢?”
“最近比较忙。”段景辰礼貌地跟他碰碰杯,用的是橙汁。
“也是,你现在可是段总了。”那人没察觉到段景辰不想多谈的态度,继续拉着他醉醺醺地笑道:“我们还想着找个好地方给你庆祝一下呢,恭喜你夺回穆家。哈哈,老天都知道穆珣这继承权抢来是抢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碰——”
酒杯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尖锐的玻璃破裂声让嘈杂的酒吧瞬间一静。路少怀里的小男孩惊叫出声,路少蓦地住了口,看上去酒也醒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段景辰在这寂静中平静地开口,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好,好,段哥小心。”路少僵硬地笑着。
A城中穆家只手遮天,从前段景辰就是惹不起的对象,如今只会更甚。
路少是亲眼见着段景辰把酒杯掷到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手滑。然而他只能陪着笑,连连后退,最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吧。
段景辰面色自若,他招来管理人员,温和地笑道:“不好意思打碎了酒杯,请问这么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