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剩下一天?”
路时缘的右手隐在口袋里,捏着柄二指宽的刀。那刀柄被握得发热,她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明天不会过来的。因为只剩一天,我要去环游世界。”
组长脸色有一瞬间的无语,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人突然抽什么疯。
“离职后随便你,现在来了就去整理资料。”
难道是另一个人?路时缘心念如电,自我怀疑只持续了几秒,旋即被“那又怎样”的疯狂念头取代。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后天要来杀我吗?”
“……原来是来到了这条线。”
组长仿若梦呓般喃喃,话音落处,似有层无形假面訇然崩碎。路时缘骤觉心尖一颤,下意识后退。
她的目光如遭磁吸,死死定在组长脸上,不,不是组长。
濒死之际,悬停在眼前的,就是这张脸。
凶手真的出现了!
等等,她认出来了。
但是,她怎么认出来的?
路时缘绷紧身躯,想象中的暴起攻击却并未出现。说完那句话后,凶手面色如常,甚至不再抬头看她,全然沉浸在“组长”的扮演中。
对方拿着笔在文件上机械地勾划,房间里只剩越来越尖锐的摩擦声,刺向她的耳膜。
难道凶手还不知道自己恢复了所有记忆?
路时缘提住气,压着呼之欲出的心跳,脑内飞速盘算着,如果此刻冲过去砍死凶手,成功率会有多少。
然而,刚向前迈步,就看见更加诡异的一幕。
对方突然停下笔抬头,黑色瞳仁骤然锁住她,不移不转。身体轮廓开始模糊,眼前之人顷刻间被抽离了所有色彩,虚化为淡而朦胧的光影,直至透明。
仿佛有一只橡皮擦去了所有痕迹。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凶手在她眼皮底子下彻底消失了!
事态朝着无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路时缘疾步绕过静立的办公桌,伸手抚上皮革状的椅面。
温度冰冷。
目光转向桌面,那文件之上,竟是一片空白。
之前的一切如同幻觉。
路时缘望向窗外。
无风之地,铅色的云堆叠停留。
所以……这也是对方的能力吗?对,她早该想到的。凶手能如鬼魅般进入自己的房间,自然也能随意地离开。
但为什么不攻击?
还是说,对方只能在那个时间点杀人?
完整的记忆验证了路时缘之前的猜测。
今天的失忆发生在视频会议期间,因为只有那段时间内她无暇查看手机。
可此前的循环她都没有参加组会,昨天也未曾接触过参会人员。之前的失忆是什么缘故?
只有一种可能,导致失忆的人或事并非固定不变。
路时缘其实不确定组长是凶手,只是组长和实习生中,定有一人与她今天的失忆有关。而且,这两天内,貌似总有人在留意自己的行踪。
对方似乎需要先确认她在哪里,方能修改记忆。
视频会议是组长提议的,“明天”来公司是组长要求的。
所以,路时缘决定先来见他一面。
和组长交流的时候,失忆机制没有再次触发,她没有疑惑自己的手上为何会握着一把刀。
同时,对方的神态和行动和平日里的组长别无二致。
因此路时缘确实有一秒怀疑自己判断错误了。但很快,她做出了一个猜测——
也许,每天只能失忆一次。
全部记忆也证明了这点。第一天见到凶手时,她马上会忘记:凶手就是长这样,并且认知自动被修改,默认对方是自己熟悉的人。
第二天她会忘记凶手的存在本身,以为自己只是进入了一个无害的时间循环,譬如今天早上。
而第三天,路时缘想到上次循环在楼下撞见的“邻居”,当时她出门得急,没发现外面下雨,对方好心借给自己一把伞。
但是,那似乎是一把很久没打开的伞。
凶手是在那里等着她。
第三次,她会忘记关于循环的一切,认为自己正过着普通的一天。
触发失忆的机制是见到凶手的脸并进行交流,且凶手每天会更改一次伪装的对象。
组长这么希望路时缘明天来公司,应该是发现她不住宿舍了,想要继续变成公司的人来触发机制。
好消息是,记忆真的恢复了。
坏消息是,她打草惊蛇,凶手的线索彻底断了。
“路时缘?你怎么在我办公室里?”
路时缘头皮一炸,侧过头,竟是刘蔚。
“我离职申请不是给你批了吗。”刘蔚蹙着眉。
“不好意思啊。”
路时缘心跳如鼓,一面道歉,一面转动身子慢慢挪动脚步。
对方也动了,开始逼近她。
“卧槽!”
路时缘没忍住低骂,快步绕到桌子的另一头。
她跑到门边,没听到身后有声音,转头却见刘蔚坐上办公椅。对方无视了自己的举动,自顾自看起文件,也不打算追究路时缘为何在此。
那动作和刚才扮演组长的凶手如出一辙。
可是,这分明就是刘蔚的面孔。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脑海。
她试探性地开口:
“……组长?”
“还有事吗?”刘蔚抬起头,盯着路时缘。
唰!
门被疾速带上,她不敢再停留,拔腿跑到过道处。透过另一扇玻璃门,其他组员在里边办公。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画面,路时缘却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npc,在一方隔间里做着自己的事。只要路时缘不开口,就不会触发任何对话。
路时缘犹豫再三,终是在一个同事出来打水时,出声叫住了他。
她得确认一件事情。
“小陈,我们是不是有换过组长?”
小陈转身,语气疑惑:“什么时候的事儿,刘姐不一直在带你吗。”
原本的组长,彻底消失了。
逃也似的离开写字楼后,路时缘得到了这个恐怖的结论。
她恢复记忆的同时,凶手却能反过来影响这么多人的认知?
但她现在还记得凶手的长相,记得循坏以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说明自己的记忆暂时是可靠的?
路时缘不敢确定,但她必须要相信这些记忆,因为这是唯一可以凭仗的东西,是自己在这场不公平博弈中为数不多的筹码。
她摸出手机,盯着屏保看了会。
一份手写的图片。
【回去,用刀,杀了组长。】
路时缘把屏保换掉了。
那是一条没用上的提醒。
也是一道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指令。
关掉屏幕。
突然间,路时缘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喂,又咋了。”
“小徐,你在宿舍吗?沈杳在你旁边吗?不……不,你知道沈杳吗?”
“胡说八道什么?沈杳在跟我吃饭呢。”
舍友的认知没有被修改!
听到这个名字从徐青歌口中吐出,路时缘稍稍松口气,又确定了一遍,“她没有消失吧?”
“你……来,要不要现在自己跟她说。”
“好,把电话给她。”
徐青歌愣了下,旋即果断地把手机抛给旁边的人——不是手机烫手,而是她担心被路时缘的疾病赛博感染了。
“干啥?”
沈杳的声音。
路时缘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试探她是不是真的?问她知不知道凶手的事?
“中午吃的什么?给我点外卖参考。”
“……”
路时缘挂掉电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真的要被舍友们当成精神病了。
云团四散而去,路时缘拢了拢衣服,搭上回酒店的车。
选项里之所以没有地铁,是因为得避开安检。
事实上,即使凶手被拆穿后当场杀人,不逃跑的话拿着刀顶多一换一。
然而,都死四次了,大不了提前触发回档,路时缘起码能确定失忆的机制。
没想到凶手直接跑了,组长也连带消失了。
想到这点,路时缘内心复杂。
组长是否存活不好说,但真正意义上社会性死亡了。
除了她没人记得这个人。
路时缘并不会把组长的消失归因于自己,徒增道德包袱。可这种认知上的抹杀还是太过恐怖,她甚至开始思考——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上车后,路时缘确认司机和来时不是同一个人,车上暂时没有别的乘客。她选了后门边的座位,隔几分钟就要回想一下凶手的脸。
真不真另说,当下起码要确保这份记忆老老实实地储存在脑子里。要是能有一份正常活下去的感知,错觉也无妨。
下了车,她不再横生枝节,刷卡上楼。
通道口停着清洁车。路时缘一路走到房门口,蹲下,视线平齐门缝,头发丝还在。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路时缘刷完卡后大力踢开门,收脚后立马后退三大步——
没有贴脸杀。
她慢慢朝里探去,确实没人。
路时缘稍微安下心来,至少今天不会再失忆了。不过该做的不能少,排查完的第一要事,是将完整版记忆老老实实更新在文件传输助手里。
祈祷明天的自己,看信息时小心一点吧。
***
浴室的水汽没有完全散去,在门口形成一小片氤氲。
路时缘拖到很晚才洗漱完。随便吹了两下头就出来了,还未适应浴室外的温度,哆哆嗦嗦地爬上床。床面微微向下陷,晕上一点水渍。
她有猜测过,凶手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修改自己的认知。得到的结论是,这或许也是杀死她的条件之一。
而她今天一整天都呆在酒店,三餐靠泡面解决,没有见到任何人,完美地保护了自己的记忆。那条记录她偶尔从外面扫过一眼,也没有变成乱码。
至于组长和舍友身上的谜团,路时缘觉得至少要活过明天再去思考。
所以,这个该死的循环会结束吗?
19号凌晨马上要到了。
她有些踌躇。
睡吗?还是干脆直接熬到那个点?
这些犹豫在路时缘贴上床时尽数消失。
她困了。
困意来的实在突然,更像是18号晚上一定会触发的程序。
路时缘察觉到不对劲,这是她今天发现的第一个怪异之处。但她无法抵抗这个设定,困意像一团铅块缝在她的眼皮上,意识的火苗在黑夜中摇摇欲坠。
12月19日 1:38分。
路时缘醒了。
支开眼皮的那一刻,路时缘有些绝望。
她的记忆没有丢失,循环的事件却还在进行。
破局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她从枕下抓出那柄刀,向后一靠。
懒得下床,不必太过郑重。
良久,路时缘没等来凶手。
一道声音在脑内响起。
【警告,公民身份错误。】
【警告,公民身份错误。】
【警告,公民身份错误。】
……
【报告,公民97746不存在。】
【玩家死亡确认,注册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