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眼看着事态即将走向无法挽回地步,暗卫 “咻”一声现出身形,先一步用剑鞘挡住岁檀:
“请您三思!”
周围嬷嬷丫鬟“府里怎么会有外男”的尖叫此起彼伏,岁檀被迫跟着停下脚步,抬眼撞见暗卫的不赞同,杏眸一转,嘟起嘴,轻车熟路地挤出一个我见犹怜的委屈表情。
“临祈,连你也不帮我了吗。”
暗卫一怔,下意识辩解道:“属下自然是帮您……”
他的后半句“但是”还卡在喉咙口,得了半瓶子承诺的岁檀已经身子一矮抢先从剑鞘下冲了出去,身手之敏捷,动作之迅速,暗卫伸手都只擦过她青青绿萝裙的裙摆,回头只余下她气势汹汹的背影。
岁檀此举目标明确,直奔庶妹而去,对着她头上那堆越了礼制的珠宝玉钗就是大刀阔斧地一抓。
上京城娇生惯养的贵女哪里遇过这种状况,可怜庶妹还没从前一刻的趾高气昂中回过神便被抓住头发扯住头花,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竟是只能一边涕泗横流一边嚎出杀猪般的动静。
百般炫耀的头饰首饰散落一地,粉雕玉琢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国公府主子仆人何时见过这场面,连真正受了欺辱的嫡姐都放弃了自怨自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嫡妹回家第一天就暴打庶妹的大戏。
而在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的身后,方才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外男”长身立于小院门口,正无奈地以剑为障挡住唯一一条进院的路。
小院鸡飞狗跳,府内门宅深深,春风吹过,扬起他黑衣上隐约可见的金色暗纹。
“成何体统!”
闹这么大,自然惊动了当家人。傍晚时分的祠堂里,国公爷坐在主位望着堂下跪着的嫡次女,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看那模样是恨不能用茶杯砸她:
“才回府第一天就闹这么大,你外公是怎么教你的,教养和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丢人现眼!”
“老爷息怒。”
解语花姨娘赶紧柔柔上前,一边用好生保养的纤纤玉手轻轻抚着他的前胸为他顺气,一边在一下下顺气中越发两眼放光,到最后抑制不住得意地冲跪在父亲脚边啜泣的庶妹使了个眼色。
尔后便听秦国公继续道:“况且,我也考虑了下,你妹妹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筝儿刚被退婚,确实不适合抛头露面,春猎还是让她去吧。”
跪在身侧的嫡姐婆娑泪眼垂眸应是,忍气吞声的同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扯住岁檀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再和父亲起争执。
岁檀一只手握住嫡姐微微发颤的手指,越发抬头挺胸直视秦国公。
“那父亲是打算由着府里不分长幼、不明尊卑,让姨娘生的庶妹代替嫡姐去赴皇后娘娘发给各家嫡女的春猎邀约了?”
“放肆!”
秦国公一拍椅子扶手,脸白一阵红一阵,“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岁檀不甘示弱,“嫡姐被退婚本就是男人朝三暮四之过,父亲纵容庶妹以此抢嫡姐请帖,岂不是既不明事理,又不忠不义。”
秦国公霍地起身,用力挥开姨娘,大步冲到岁檀面前,怒目圆睁:“反了你了——”
“公爷。”
落下的巴掌到一半却意外被剑鞘生生格挡,一个黑衣男子骤然出现挡在岁檀面前,面沉如水,“得罪了。”
“你是谁?!”
秦国公大退一步,目眦欲裂,用比被女儿忤逆还要震怒的声音惊恐咆哮道。岁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大步冲到临祈身前对着父亲抢先道:
“他不是外男,他是我未婚夫昏迷不醒前特意送来护我周全的暗卫!”
男子黑衣上足以彰显身份的金色暗纹适时地若隐若现起来,秦国公惊魂未定的眼神扫过,神情登时变得古怪。
“……你是三殿下的御赐暗卫。”
道出这个事实时他的表情越发五味杂陈,望着岁檀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悠长。这个出生后便被扔去别院的“弃子”女儿,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明明只有她一人,可他偏偏又知道,不止她一人。
“老爷息怒。”
当家人出乎意料地偃旗息鼓了,姨娘转转眼珠子,风姿绰约地步到他身旁,珠圆玉润的玉手放到他肩膀上,柔柔一捏,说不清是好心规劝还是火上浇油:
“二姑娘初回上京,也是——”
又来这招。岁檀心下了然,眯起眼,手指虚空画圈,指尖微不可查的金光闪过。
姨娘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温柔惬意登时也天崩地裂起来。她似乎是不太敢相信,指尖发颤,慌慌张张地又用力捏了下秦国公的肩膀,接着无法遮掩地彻底慌乱起来。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到,秦国公不满蹙眉。
这回不用任何方式都能察觉到老爷的不悦了,姨娘身子一软,当下便再也坚持不住地跪倒在地。另一旁还等着母亲施展解语花的庶妹也是吓得两股颤颤,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脑门贴地不敢抬头。
“好了,”皇子暗卫当前,秦国公斟酌片刻后,终是一挥手决心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今日之事是梦儿不敬嫡姐在先,禁足三日小惩大诫;请帖还继续由筝儿拿着。”
“至于岁檀你,”他意有所指地重重瞥了暗卫一眼,“三皇子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好之为之吧。”
说罢一甩衣摆扬长而去。姨娘赶紧追了上去,被挠花了脸的庶妹自然也不敢再做停留,急忙随着也匆匆离开。
“妹妹……”
旁人散去,祠堂里就剩下岁檀、暗卫、嫡姐三人。嫡姐依旧惴惴,眼见四下无人,拧着秀眉不安道,“春猎我倒是无妨,只是你久居别院刚回来就和父亲姨娘庶妹这样起争执,恐怕落不得好。”
“无妨,三殿下会保护我的。”
说着她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临祈:“三殿下生我是他的人,三殿下死我是他的未亡人,临祈你说,三殿下重情重义至深,会舍得他的人被欺负吗?”
被点到名字的暗卫默叹口气,半饷终于无奈地肯定道:“……不会。”
从他到她身边那一刻开始,就断没有她被欺负的道理了。
到底是吹了这么多年枕边风,饶是没能从嫡姐手里抢到春猎请帖,哄好了父亲的姨娘还是给庶妹求到了随行恩准。
岁檀对他们能出现在春猎现场毫不意外,她本就没指望能一蹴而就更改过往,反倒是身后的嫡姐默默红了眼眶。
本朝男女大防,除却春猎这样的大宴方便京中适龄男女相看,平时还真没这样的机会。岁檀心知肚明庶妹削尖了脑袋都要来是何等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只要不牵扯进嫡姐,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个表面和平。
可防得住姨娘庶妹的坏心思,却堵不住旁人的悠悠之口。
嫡姐借口身体不适在营帐里不出来,岁檀便独自带着暗卫去赴宴,沿途听到的都是外人对她们秦国公府的指指点点。
诸如“身为秦国公嫡小姐的秦大小姐居然被一个二品尚书之子退婚贻笑大方”、“秦二小姐也就是命好不然养在外这么多年哪里能和皇家结亲,不过随着三皇子昏迷不醒这令人艳羡的婚事也变成人人避而不及的坏姻缘了”的嚼舌根层出不穷,实在是太吵了。
她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连吃了三块梅花糕,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未婚夫三殿下,十三岁上阵杀敌,屡获军功,少年英豪,国之栋梁,光风霁月,当属大梁明珠。”
她一把拽住正欲隐藏身形躲起来的暗卫:
“并且我夫君用情至深、矢志不渝,自己被陷害中毒,昏迷前都只知道挂念我的安危,特地派了陛下赐给他的贴身暗卫来保护我的安全,让我不必忍受任何流言蜚语,看不惯的人想打就打,腌臜事想骂就骂,天性使然,他就爱我这么嚣张狂妄,命就是这么好,这种投胎本事你们学也学不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场权贵登时炸锅。岁檀也不顾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重又坐下来大快朵颐。
临祈默默站回她身后,可怜风光无限的暗卫大人一只手遮住脸,头低得恨不能埋进地里,脸上更是诡异地染上一抹红晕。
秦二小姐蛮横跋扈至此,自然没有人敢再道国公府的不是了——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说。话题重新转回春猎,岁檀托腮听了会觉得没意思,便软磨硬泡了临祈带她去猎场捕猎。
皇家暗卫能力斐然,这样的身手用在猎场实在是大材小用,但岁檀又蹦又跳兴奋到脸颊粉红,临祈也只能任劳任怨地陪着她在林间逮野兔子,直到天色渐晚策马回营地的路上仍意犹未尽。
暮色下,营地方向一片诡异的沉寂,仿若被下了噤声诅咒,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岁檀叽叽喳喳的声音。
临祈心中莫名划过一丝悸动,这抹异动随着他们一步步靠近营地而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营地门口人头攒动,却不知缘由的寂静无声。一小簇禁军沉默行过,他定定神,转头刚想提醒岁檀些什么,一声刺耳尖叫突然响起,犹如一把利刃划破表面的盛世太平,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
“死人了!死人了!”
上一刻还天真无邪跟临祈有说有笑的岁檀脸色骤变,来不及给暗卫一个指示,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小碎步挤开禁军冲到方才发声那太监旁,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声色俱厉。
“谁死了?!”
那太监似乎失了智,除了哆嗦着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死人了”就再无任何多余反应。岁檀刚想继续逼问,被她猝不及防的行为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禁军可算回过神来。
“秦二小姐,”禁军统领眉头紧皱,一边不客气地用手臂格开她一边用比动作更冷的语气一板一眼道,“禁军受命保护目击证人,还请您见谅。”
岁檀抬眸,正对上统领大人不加掩饰的不满,当机立断回头,果断地向身后人伸出手。
躲在暗处的临祈轻叹口气,避无可避地从阴影处缓步走出,最终在禁军统领越来越烈的、混杂了孤疑诧异震惊的表情中无奈地站到岁檀背后。
“小姐。”
岁檀重新转回头:“请问大人,究竟是谁死了?”
地动山摇的眼神在他俩间来回扫荡了好一会,统领表情五彩缤纷,看起来很想跪又不能跪,很想笑又不敢笑,仿佛无意间撞破了什么秘辛般纠结着。
眼前的岁檀依旧炯炯地等待着答案,他用力吞吞唾液,偷偷瞥了临祈一眼,在后者一个隐晦颔首后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回秦二小姐,死的是一个被情夫私下带进猎场的平民女子。”
“只是,”他顿了顿,似难以启齿:“那个带她进来的人,是孙尚书之子。”
“也就是,秦大姑娘的前未婚夫。”
“也是因此女子,孙公子退了与秦大姑娘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