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翌从6108号离开时,就已经快要到傍晚了,这时的解翌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午饭。
他骑上自行车找到了主路,犹豫着要不要去报个警。
——可是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除了严珩汐的尸体,哪还有什么证据、嫌疑人?或者说如果警.察不想调查、推脱责任的话,他就是白费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解翌来到岔路口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不远处就有一个派.出.所。看着近在咫尺的报案处,他咬咬牙走上了这条路。
手机铃声响起。
解翌划开接听键:“爸,怎么了?”
“儿子,你吃饭了吗?在哪儿呢?”对面父亲的声音略带迟疑。
“我在宋翊辰家呢,吃过了,您不用担心。”解翌扬起声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轻松和愉悦。
“这样啊。早回家,我给你做着晚饭了。”父亲回道。
“行,我一会儿就回去。”解翌道。
到了派出所,解翌向前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让他们去调查6108号仓库后面目测并不浅的水沟。
这条水沟应当是名副其实的“臭水沟”了,因为它的粘稠度高到都不能让看到它的人分辨出这原本是水,反而会以为这是地沟油和石油混杂在一块儿的某种液体,散发着恶臭,表面还漂浮着各色的垃圾袋、动物的尸体。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水沟里有个尸体的?”警.察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笔询问解翌。
“我的推测。”解翌知道自己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因为搞得自己就像是嫌疑人一样。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是十年前的谋.杀.案?”警.察问。
“我和其中两个死者是朋友,他们分别是洛晏语和严珩源。”解翌道,“他们的尸体都被找到、并且安葬了,只有严珩源的姐姐严珩汐没有被找到。应该可以查到这个案子吧?”
“你等一会儿。”
……
“你说的没错,十年前确实有这个案子,不过当年条件还没有现在这么好,很遗憾,没有抓住犯人。”
“是因为什么原因搁置了吧?”解翌语气尖锐道,“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严珩汐的尸体?”
“过去这么久了,当时我也不在这里工作。我也说不清楚。”对方摇摇头,表情明显不太愉快。
“能不能重新查?”解翌皱眉,很不爽他吊儿郎当的态度。
“可以查,不过现在警.局人手紧张,得等明天才能派人过去搜查。”
“行。”解翌心说等这一天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自己里世界的副本还没有打完,自己也忙的很。
*
解翌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爸,我回来了。”解翌换上拖鞋,喊道。
他今晚还有一个计划,就是告诉父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解翌,而是未经同意、就占据了解翌身体的游荡亡灵。
晚饭是父亲精心准备的地三鲜,饿了一天、冻了一天的解翌终于吃上了一口热饭,不禁内心热潮暗涌。
“好吃吗?”父亲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好吃。”解翌点点头。
“你是不是没去宋翊辰家。”虽然是个问句,父亲却采用了陈述的语气。
“……”解翌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问,但因为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老实回答,“没错。”
“你去哪儿了?”
——是询问,父亲并没有把话说的让气氛紧张,还是一个拉家常的氛围。
“我去调查了一个案子。”解翌道,他准备全盘托出了。
“嗯?”
“爸,接下来我要说一个可能会让您很难理解的事情,但这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
解翌低着头扒菜,故作镇静道。
“你说吧。”
“我不是真正的解翌。”
——原本以为难以启齿的话自然而然说出口的时候,解翌反而感受到了轻松。
谁知父亲根本就没有吃惊。
他还是微笑着。
“——我知道。”
“您知道?”又是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解翌是我的孩子,我还看不出来真假吗?”父亲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但你确实是我的儿子,至少在□□和血缘上还是解翌。”
“只是灵魂换了。”解翌道。
“我知道,解翌早就死了。”父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解翌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就在他生命体征全部消失,医生说根本救不回来的时候,你醒了。”
——这句话中第三人称和第二人称的转换相当自如,其实也直接反映了此时的父亲内心并没有掀起太大风浪。
都是生活阅历罢。解翌心酸地想。
解翌摊牌,总结道:“其实解翌早就死了,只不过后来……解翌的身体装上了我的灵魂。”
父亲苦笑:“我知道你不是他,但——仍然是我的儿子。”
解翌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热,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但抬头看到父亲沉重的表情,他突然又做好准备、准备将自己的一切秘密和猜想贡献出来,献给伟大的父亲。
“……我叫洛晏语……”解翌缓缓道,“十年前,我死于人为火灾。”
“而我今天前去调查的,就是这个属于我的案子。”
*
“短暂”的假期结束,解翌和宋翊辰回到了学校。
学校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学生中已经不剩多少真正的“活人”了,都是空心的行尸走肉,实在令人寒心。
里世界已经一周没开启了,十二月悄然而至,即便是没有灵魂的空壳,也都开始忙于期末备考。
所幸解翌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宋翊辰是个没脑子乐天派的人,两个人的学业成绩并没有因为里世界的存在而产生太大的波动。
但是前路难料,他们无法将里世界和现实世界完全分割开来,只好面对这冰冷的现实。
这天,解翌开着台灯补完晚自习没写完的作业,照常关灯睡觉,突然就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
“宋翊辰,”解翌轻声喊道,“来了。”
里世界开启了。
……
解翌再次睁开眼,就看到了窗外蔚蓝色的天空一角,天空纯净的宛如被洗过,窗外的伪日光打到他的脸上,竟然暖洋洋的。
他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伪日光的照射,一种久违的舒适感逐渐蔓延开来,充满了解翌的全身。
四肢的神经末梢似乎正在慢慢展开,知觉也在慢慢恢复,他正要伸个懒腰,这时才察觉到有一只胳膊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缓慢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洛晏语的脸。
洛晏语——尽管这个名字原本是属于自己的,解翌仍然不忍心将它抢夺回来,还是准备拱手让给眼前人。
为何严珩源会误以为他自己的名字是洛晏语呢?解翌思考着这个问题,排除一些不合理原因,解翌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与严珩源对自己的感情有关。
倘若不是刻骨铭心,又怎会念念不忘。
不过,如果说严珩源十二岁就对自己产生其他感情了,解翌也是不信的。
洛晏语的脸笼罩在淡金色的光中,这次的洛晏语没有了那一头柔顺的黑长直假发,也没有化妆,一整个素颜的模样。
可能是里世界长期光线暗淡环境幽闭的原因,洛晏语的皮肤很白很细腻,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能看出是深棕色的自然卷,但并不是那种炸毛的卷发,而是柔软服帖地垂在耳边,衬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
解翌意识到自己被洛晏语抱着睡了一夜,不禁莫名羞涩起来。
他在此刻就显得格外诚惶诚恐,甚至可以说是手脚不协调、受宠若惊,他轻轻拨开洛晏语的手臂,谁知竟然扰动了睡眠浅的洛晏语,被一把拉回自己的怀里。
解翌一头撞上了洛晏语的胸膛,乖乖侧头躺好,一动不动了。
解翌没睡着,一声一声数着洛晏语平稳的呼吸,感受着对方胸口的起伏,内心无比平静。
再抬头时,洛晏语正微笑着看自己,洛晏语启唇沙哑道:“早啊,解翌。”
解翌:“早。”
“我们多久没见面了?”洛晏语的语调稍带俏皮。
“一晚上。”解翌一本正经,即答。
“不只是一晚上吧,现实世界是不是过了很久?”洛晏语还不肯撒手松开怀中的解翌。
“也就一周左右,没多久。”解翌算了一下,确实没多久。
“这样啊。”洛晏语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解翌的额头,“你说,我还能在里世界呆多久?”
这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二人一直默契地保持缄默的问题,虽然语言是极其含蓄委婉的——若是翻译过来,相当于在问:四层结束后,我是不是就要死了,是不是要和你永远分开了——这样的话语未免太过悲观。
解翌安慰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该死,解翌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带洛晏语离开,按理说应该需要一具尸体用来装灵魂……可去哪儿找尸体啊……已经腐烂的尸体不知道行不行……肯定不行吧,要怎么恢复生命体征啊……一定要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不行不行,不能谋害无辜之人……
“嗯,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洛晏语微笑。
啊这。解翌艰涩道:“我……可我还不知道——”
“嘘——”洛晏语堵住他的嘴,似乎是生怕解翌会说出拒绝的话来,“约好了,救我出去已经是你无法推脱的任务了。”
他也在害怕吗?解翌清楚这是个不能说破的、大家都懂的秘密:一旦未知的恐惧被摆上了明面,多么平静、稳定的气氛都会被彻底摧毁掉。
此刻解翌看着洛晏语的眼睛,他深色的眸子里半分宠溺半分哀愁——对于不可预知的未来,洛晏语又在想什么呢?
“你叫严珩源,我才是洛晏语。”解翌缓缓道,“不过我已经习惯解翌的称呼了,洛晏语这个名字就送你了。”
“我知道,仇诺禾告诉过我。”洛晏语道,“我不叫洛晏语,你才是洛晏语。只是神明在清除我的记忆时,没有将你的名字销毁干净,于是——当我在混沌中醒来,误以为洛晏语就是我的名字。”
“关于我叫什么嘛……其实都无所谓,只要能如果能替你承受世间苦难,只剩魂魄都行。”
解翌反驳道:“你要不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你承受的明显要比我多很多吧?”
“嗯……所以不要拒绝我的请求,带我离开里世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