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还是与那块牌匾一样的风格,一样的彪悍。虎头的椅子扶手,豹皮的软垫,蛇纹的石桌,再加上墙上挂了几个鹿头还是什么动物的头,实在是彪悍。
陈如瑟从不刻意摆弄文人墨客那一套,此刻居然觉得自己曾经也是有些文雅在身上的。
他坐在这个又深又大又高的椅子里,甚至有一种坐在龙椅里俯视众生的错觉,但是龙椅没这个舒服。
陈如瑟大概搞清楚了,这里的主人是贝成歌,曾经也算是官员,只不过只是曾帮助正经官员处理过事务,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他这样有钱纯粹是因为经商的父母早亡,再加上一家长辈接济,留下了许多钱。不愁钱又无人管的情况下养成了贝成歌爱玩女人放浪形骸的性子。
贝成歌这样成天无所事事醉生梦死穷奢极欲,贝成歌的长辈族老和曹管家身为留下来的老人,自然不能看着他堕落下去,就劝他去考官。
曹管家站着,似乎在担心陈如瑟读不懂。陈如瑟不喜有人在房间里,沈峰就聊着聊着将曹管家遣出门。
陈如瑟在他们离开后瞬间脱下鞋,方才一路踮脚太累,他从连通的另一间屋里的主室床上抓了一把袜子塞到鞋里。他算着贝成歌的身高,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好叫道:“进来。”
曹管家冲进来:“小爷有哪个字不认识?!”
陈如瑟:……
他还没翻开。曹管家看到那本随手丢在一边的孤零零的书,露出心凉的表情。陈如瑟看向沈峰:“去做一套衣服。”贝成歌穿的衣服。
沈峰故作不知:“可是属下不知小爷的尺寸。”
曹管家:“哎呀呀,这个奴才知道。公子过来。”
陈如瑟见这屋没什么可看的,就翻了翻书。这书里的他几乎都看过,都是最基本的学识,只不过他身为陛下有些淡忘。曹管家看到陈如瑟看书,悄悄拉着沈峰离开。
陈如瑟看了大半本没等到沈峰,便在椅子上眯着。那床都是狼皮虎皮做的,他睡不习惯,沈峰知道他的习惯,会帮他收拾好的。
期间,有个添茶送水的丑丫头,陈如瑟打听了一些事,还没聊两句,一个女人就走进来:“你竟然敢勾引我男人!”
陈如瑟看着这个容貌不俗的女子,说不出一句话。贝成歌的女人都这样有个性吗?这又是几房?
这个女人推开丑丫头凑过来:“爷,书哪有奴家好看啊?”
陈如瑟走到床上准备盖被子,被这女人抓住被角窜进被窝。陈如瑟吓得调下床,黑着脸沉声:“滚。”贝成歌既然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他也不用有所顾忌。
女人又爬上来,完全不顾廉耻。
陈如瑟终于忍不住了,气得脸色通红,简单几招拳脚给她放倒。动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他不知道贝成歌是否文武全废,万一他不会武功呢?女人显然没注意这些:“奴家做错什么了!爷这样生气!”
陈如瑟指着门:“我不想。动手。”他清净后再看那张床,上面似乎有很多痕迹,他怎么都不想睡了,就看起了书。
等到曹管家带沈峰回来时,沈峰已经换了一身绿衣。陈如瑟这才发现,这院子里下人虽然穿的都不一样,但基本都是绿色,见过一面的贝成歌本人也是。
曹管家看到陈如瑟在看书感动不已,那眼神都能掐出泪水,他叫人送上夜宵:“小爷,今夜要谁伺候?”
陈如瑟眉头一跳。
伺候?
不会吧?
曹管家道:“小爷至今没有子嗣,几日前求娶那怀孕的妓女是有些……可那女子怀的不一定是小爷的孩子啊!”
没有子嗣?陈如瑟内心嘀咕一句。他看过大沅的话本,一个丈夫不能生育小妾们都怀不上正妻却突然怀孕……
他也不去想了。贝成歌的女人们偷吃关他什么事?
陈如瑟不能让人伺候,他和贝成歌不光长的不一样,身体上肯定有不一样的痕迹。若是让任何一个人发现都瞒不下去。
沈峰意料之中:“曹管家,属下来伺候。”
曹管家异样地瞥沈峰一眼:“有劳。”
门一关,沈峰立刻汇报他打听的内容:“贝成歌似乎有隐疾,下人们也说不清楚,背地里也支支吾吾不敢说。但肯定与生育有关。也不知为何,贝成歌这些年流连花丛,仍然每年收女人做妾,或许是为了传承,也或许是心里扭曲。这院子里现在有十八位女子,贝成歌没什么规矩,上个月十八房死了,十九房现在填成了十八房,听说贝成歌每年都要弄死一两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其中正妻是贝成歌掳回来的,并不受宠。”
陈如瑟听得头皮发麻:“先别说这个,大沅怎么样?”
沈峰跪下来:“陛下,您既然不想回去,为何要听?”
陈如瑟:“我想听。”总不能叫陈亦君被欺负吧?也不能叫陈亦正陈亦稷被欺负。
沈峰道:“珉王明里暗里对摄政王出手。摄政王竟在宫中直接将珉王抓起来关进大牢问罪,然后…珉王……逃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天牢层层看守,天罗地网,居然能逃走?
陈如瑟:“还没问,最后那场仗怎么样?”他昏迷后,燕逸几个有没有胜利?
“大沅一路取胜,大溪只能投降。摄政王不同意大溪降和的要求,硬生生从大溪要了十座城,还要了十年的养兵赔偿。”
十座城?大溪有二十座城吗?陈如瑟一笑,果真是陈如鹤,不愧是他的好皇兄。
沈峰:“您不问小皇子吗?”
有什么好问的?那是陈如鹤的孩子,陈亦君坐上皇位等同于陈如鹤坐上皇位,陈如鹤必会护着他们,何须忧心?
沈峰:“贝成歌荒唐,但应该有什么人支撑着他,几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上个月街头纵马伤了官员,也没人敢动他。”
陈如瑟点头。按理来说,贝成歌的钱这样花早就没了。现在还富得流油,肯定有蹊跷。
“不知您还记得属下曾经说过的北部修炼秘法吗?”
御驾亲征前,沈峰好像是提醒过,那部秘法能助他重新洗涤根骨。不过总觉得沈峰说的跟宇文欧阳给他的是一个东西。
沈峰的意思陈如瑟懂,他现在重伤未愈,伤上加伤,武功是真真正正的全废,轻功都使不出来,也只比普通人强点,只能找到那本秘法试图恢复。
陈如瑟换上贝成歌的青衣,看到裤腿长了许多:“他有多高?”
沈峰:“属下打听了,身长八尺。”
陈如瑟比划着塞鞋:“正妻不受宠……”
沈峰伺候着,答道:“听说只见过一次,贝成歌嫌她没滋味……”
陈如瑟垫了无数鞋垫,站起来时终于有了八尺的样子:“不是掳来的吗?”
沈峰抬头看着他:“是贝成歌醉酒玷污了那女人,听说是个世家女子,她父母怕嫁不出去怕贝成歌反悔,花钱塞到这里做了正妻。贝成歌因此十分厌恶她,几乎从不见面,见面就是恶语相向又打又骂。”
陈如瑟看着镜中的自己越来越像贝成歌了:……
“还有一个小妾,五房的,一年到头也不怎么伺候贝成歌。好像只伺候过几次,身子不大好,贝成歌也不待见她。”
陈如瑟沉思:“听说贝成歌爱逛花楼……那明日我也去看看。”陈如鹤能背地里通过青楼掌控世家贵族,他为什么不可以?
沈峰沉默地把床铺好,守在一边。陈如瑟拉上帘子,撕掉面具,低头看着贝成歌的脸,喃喃:“没有子嗣。”
沈峰:“陛下,皇子流落在外,很难认回。”
陈如瑟:……
虽然一日之内换了身份,睡着彪悍不入流的屋子,但一身轻,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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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沅后宫
本来已经不掉泪的昭仪娘娘见到菊若身边的歌城送来的锏,突然再次泪崩。一把红漆带倒刺的六棱锏规规矩矩放在黄澄澄的锦盒中,锏炳缠绕着一根穗和一颗珊瑚珠,文雅至极,一如那人的精致风雅。
沈峰只是偶然提起,陈如瑟却记得。他当时就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快马加鞭地传信回去,就是为了给她造一柄合手的兵器。
这番心意,珍重至极。宇文欧阳双手捧着锏,只觉得千斤重。
太后已经宽恕了她,可她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凌迟,随着陈如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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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德宫
陈如英就像突然消失一样,没有任何消息。陈如鹤就算撒下天罗地网,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禾乐:“或许珉王根本就没有逃。”
“那为什么王府内搜了数遍,搜不到人!这就是你的万无一失?”
禾乐百思不解:“属下疏忽。可此事的确吊诡。大牢的钥匙只有一人有……看守之人也说陈如英是凭空消失的!”
陈如鹤皱眉:“你是想说他会什么法术?”
禾乐:“属下只是还有一点不解。陛下轻功举世无双,就算打不过还能逃不过吗?再说,您也不相信陛下武功尽废吧?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陈如鹤眸中霜寒,双手按在椅子上:“你是说?”
禾乐轻摇折扇:“陈如英不是在牢里招认,曾经在街上用毒伤属下之人就是他。而且他的手下也认,这些年一直陈如英一直挑拨您与陛下的关系。如若您没有对陛下抱有那样的心思,如果陛下没有准备文书,现在陛下归西,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放在眼前唯唯诺诺的珉王居然是这样厉害的角色!陈如鹤顿时遍体生寒:“一箭双雕?”
“一箭三雕。还记得小皇子曾经中毒了吗?若是您与陛下出事,皇子再出事,这大沅……而且没准陈如英的计划是让陛下一路收复大溪,再来个螳螂捕蝉。”
陈如鹤点头:“没错。若是陈如瑟不出事,大溪现在很有可能灭国。但若这样说,陈如英为何不等陈如瑟收复大溪再灭口?”
禾乐:“或许是出了什么变故吧。至少属下可以肯定,陈如英的目的是皇位。”
“陈如瑟那个笨蛋!居然顾念着……不杀他!”要是按照他的心思,就是杀光了先帝血脉也在所不惜!
禾乐:“殿下,虽然小皇子手上无实权,可他迟早有一日会长大。您现在离大位只有一步,何必受制于一个小儿?”
陈如鹤只是道:“他死了。”本来他夺这皇位,七分为了自己,两分为了属下,一分为心爱之人。
可他死了。
他的旧部,也过得很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他也如日中天无人能敌。
继任新君,也是他的血脉。他没有理由杀陈亦君。
这么算来,这皇位,他居然没有了一点心思。
禾乐看着他的容颜,竟然生出了细纹,轻叹:“殿下啊……”
说什么旁的,找什么理由,不就是因为心底的那个人,占了全部吗?
陈如鹤不夺位,不就是为了护住他的血脉、江山吗?
世上真心,真是可敬可怜。
禾乐将袖中的奏折,藏了起来。
他心想:
见不到,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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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溪
“叔父。”陈如瑟看着走过来的老人,叫了一声。这老头黑衣威严,面容严肃,看起来不好相与。陈如瑟听说贝成歌总与其叔父斗嘴,警惕着应对。
贝宁:“你这青衣,总算不那么招摇低下了!”
陈如瑟心想,虽然贝成歌傲慢不逊,不过每次见面都吵架,这位叔父也脱不了干系。
他正欲开口,曹管家突然堆笑道:“大老爷,小爷这几日真在看书,书房都堆了好些书呢!”他意有所指,去书房看一眼,总不会作假。
贝宁甩袖:“哼!装模作样!”
陈如瑟已经装了几天贝成歌,琢磨着他的语调:“你管的着吗?!赶紧滚!”听闻贝成歌不敬长辈,他这样说,应该无误。
贝宁怒摔茶盏:“竖子无礼!成日里不成体统不学无术,还有脸管起我来了!若不是长兄在天有灵,我也懒得管你!”
曹管家和事佬:“您别气!小爷是真的在读书!小爷,您倒是说两句啊!别气老爷!”
陈如瑟青衣一甩:“呿。爱信不信。有脸在这骂我,没脸滚出去。”
沈峰的脸在面具背后快僵了,他竟不知陛下演戏这样有天分。
贝宁指着陈如瑟,气呼呼的:“若是这次还选不中,老子让你好看!”
陈如瑟踢了一脚地下的碎瓷片:“曹管家!记得将这茶盏记下来,叫叔父照价赔偿。叔父,想必您也不会赔不起一个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