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陈如瑟见陈如鹤正在换衣,站在自己床前。陈如鹤顿住:“……你醒了?”他的神情仿佛是恐惧。
陈如瑟懊恼自己连陈如鹤都察觉不到,表面仍然平静:“前几日听闻你的侧妃病了,如今尚好?”
陈如鹤撇嘴:“她就是装病。”
“皇兄,这些年,你就没想过娶一位王妃?”先王妃还未嫁入急症暴毙,陈如鹤又不再提续弦,所以谁都不敢在陈如鹤面前提起这件事,都怕触霉头。
陈如鹤不知为何甩脸子:“陛下,您还是担忧自己的事吧!”他说完就后悔了,跟一个将死之人发什么脾气!
“抱歉,朕不提了。”
陈如鹤低头,他实在没想到往日只能远观的陛下其实脾气最好心肠最软。
“朕…”陈如瑟好像能感觉到有声音,指着陈如鹤躺进被子里。等他躺进被子里,陈如瑟发现自己在画蛇添足,因为他本可以跳到房梁上!
陈如瑟也没办法,只能半拉帘子躺着床上:“菊若,进。”
陈如鹤用手在他背后晃,意识到什么:“你的五感……”陈如瑟以往的听力,还在殿外就应该察觉到,怎会都到屋内才勉强察觉?
陈如瑟用满是汗的手捂住他的嘴,对匆忙跑进来的菊若说:“不得疾行。”
菊若跌倒在地:“陛下!不好了!后宫之人都…都死了!”
“太后呢?皇后呢?”
“太后与皇后在一处照料小皇子们,不想遇歹人,皇后娘娘亲自提剑杀敌,已护得太后与三位皇子平安。其余妃嫔都……”
“莺儿呢?”
“也恰巧与皇后在一处。”
“都按位份安葬,好生安抚家人。”
“是。”菊若第一次见排成排,躺了一地的尸体,刚才被吓坏了。
“皇兄,去找沈大人,让他动手,”陈如瑟摸到陈如鹤的手,握紧,“伪装成刺客,杀死莺儿。”有些人,没必要多留一天。既然莺儿有办法跑到太后那里,相必有些本事,除了沈峰,陈如瑟不放心让其他人去。
菊若跑出去办事,陈如瑟对竹林说:“明日上朝时,说朕悲伤过度,晕过去了。”陈如瑟不想见到一群人哭的样子,他脑海里都是一张张曾经不愿多看的脸,那些脸或美艳、或稚嫩、或青涩、或娇羞、或成熟,他曾经不愿多看一眼,如今却一张张浮现在他脑中。尽管陈如瑟从未宠幸,可很多女人还是真心爱他的。
陈如瑟在不知不觉中,负了太多人。
枉他是天子,还自负地认为把这天下治理得很好。
“大溪国使者往年都是在此时到,朕得准备。”陈如瑟对桌上的药一饮而尽,目光坚毅地盯着一个进贡来的金杯。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自己的病态被察觉到。
“婷婷,让皇后带几个会化妆的姑娘来。”
“是。”
陈如瑟吃粥的时候看到竹林从殿外回来:“竹林,又有消息?”
竹林跪下:“陛下,珉王,输了。”一句话断成三个词。
陈如瑟叹气:“果然是局,让如英以连胜骄傲,再在如英兵马粮草消耗尽的时候突袭,事半功倍。大沅失了多少?”
“三千亩,珉王还在退。”
陈如瑟快要捏碎手指:“让他回朝!”这不是商量,而是军令!
“陛下,奴才斗胆一问,那里的百姓……”
“朕有后招。”
只这一句,竹林便能全然安心:“是奴才失言。”
“皇后驾到!”
陈如瑟挪开案上的军备图:“皇后一个人来?”刘曦月行礼:“陛下,这是规矩。太后娘娘说,每月初一十五臣妾都必须留宿。”
“婷婷,去把偏殿收拾好。”早就想到太后这种志向不会平白消失,定然还会以照顾陛下的理由再塞一些贴心人。
刘曦月坐下,与陛下坐在一张案上:“陛下,亦正没了亲娘,可否养在臣妾膝下。”
陈如瑟点头:“朕多给你两个宫女……其实你的位份,应该给你二十个宫女。”皇后排场是最大的,有多少婢子都不为过。
“臣妾想,亦正已是识字的年纪,不若请一位先生给他讲习。”
“有理。朕明日就让张大司马进宫做小皇子的老师。”
“多谢陛下。”
陈如瑟声音越来越小,靠近刘曦月:“刺客是何情形?”刘曦月也靠近他:“陛下,来者武功奇高,奴…臣妾纠缠许久才抓一个活口,却不想他们口中都带有剧毒,索性不顾及他们性命,但只杀了两个。臣妾本想追出去,可母后还在。”
“做得好。下次这种事你稍微出手即刻,朕已派人守在母后身边,你还是要掩盖实力。后宫内你无事留着莺儿,盯着她,有什么不妥的跟你主子汇报。”
“臣妾现在是您的人。”
“行了。”陈如瑟根本不信,陈如鹤那个激灵的不可能不让刘曦月给他汇报,宫内必有他的人。
有人来了。
刘曦月端着汤,动作举止有模有样端庄娴雅,声音清澈:“陛下,这是臣妾给您煲了三个时辰的汤。”
陈如瑟拿小指上的银戒在汤盖上试了试,喝了一口赞叹道:“果真好汤!怎么做的?”
刘曦月说着又笑着给陈如瑟盛了一碗:“臣妾拿干果、甘草熬制,再加蜂蜜,清爽解热,甜度适宜。”
“好。制作简单,可以推广,”陈如瑟看到添灯油的奴才下去了,“曦月,过几日特使来到,我国大宴,你作为皇后必将出席,所以从这几日你的容貌要慢慢改成原本的刘曦月。”
“是。陛下让臣妾带几个会梳妆的妆娘是为了这件事?”
陈如瑟点头:“叫皇后的人都进来。”几个姑娘走进来眼睛都直了眼,平时难见陛下,今日一见当真是龙章凤姿。
婷婷:“都低头!不守规矩的!”
陈如瑟:“无妨。你们把朕的脸色弄好看些,朕重重有赏。若是出去乱说一个字,乱棍打死。”
刘曦月使了个眼色:“还不给陛下梳洗?”
陈如瑟闭着眼享受一番,睁眼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称赞道:“好!赏!”他看到刘曦月的妆容几乎都覆盖满了脸,看不出原先容貌,笑道:“宴会上就化这个妆!”
“是。”刘曦月也不自觉笑了。过了一会儿,太后传他们过去。
陈如瑟很久没有享受一顿单纯的午饭了:“亦正亦君亦稷都懂事,母后也能少操心。”太后听得明明白白:“是啊。元婕妤殁了,亦正养在老身与皇后身边,更懂事了。”陈如瑟夹着一块白嫩的虾,招手:“亦正,来,朕给你一个虾。”
刘曦月拦住:“陛下,亦正吃了海鲜会难受。”
陈亦正:“父皇,儿臣要吃!儿臣怎会被一个虾仁打倒!”
陈如瑟塞给他,拍了拍他的脸蛋。元媛死了,蒋军入狱,亦正确确实实没爹没娘,陈如瑟看到他总会多疼一些。
“亦稷,来,父皇带了姐姐亲手做的糕点,”陈如瑟从袖中掏出从兴德宫带的点心,“亦君也来。”他笑着看着陈如鹤的两个可爱的孩子,眼里满是宠爱。他这一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却想有几个自己的亲人。
他太孤单了。
两位小皇子刚咬到,同时倒地,不停抽搐着。刘曦月紧张得失了方寸:“来人!太医!”陈如瑟摸了摸孩子的脉,沉声:“来人!把朕身边的人通通拖下去杖责二十!”这是他险些入口的糕点!他身边的人要不是玩忽职守就是刻意下毒!查不出来是谁?他全都罚!重罚之下自有检举!
在场之人连眼花的太后都看出来,陈如瑟,真的生气了。
“菊若,一视同仁,你也去受罚!”陈如瑟问一旁太医,“江民弘,不是还活着吗?!治不好朕治你罪!”
太后看不下去了:“陛下!您少安勿躁。”刘曦月搀着太后葛氏,一脸担忧。
陈如瑟苦道:“母后,后宫之中一夜死了几十人,如今还要朕断子绝孙!朕焉能不气?!”
太后闭了嘴,若有所思。
江民弘跪过来:“陛下,臣有一事要禀,小皇子所中之毒为混毒,是以,糕点无毒。”
“什么?”糕点无毒,那陈如瑟责罚这些人不是昏了头了?
“此毒分成两份,一份在太后处,一份在陛下处,只要接触太后与陛下处的糕点,必会中毒,想必二位皇子年纪小喜爱甜点,才……”
陈如瑟扶额:“够了!去查膳房!菊若你回来,叫他们不必领罚了。”一群人跪倒:“多谢陛下。”
菊若走上前去整理陈如瑟金边黑袍的褶皱:“陛下,宴会的礼服已制成,您要不要去看看?挑一挑?”陈如瑟听出菊若是在给他找台阶下,便顺意接下去:“好。这里劳烦皇后了。两位皇子如有好转立即来报。”陈如瑟一向不喜守在床前,他不是太医,陪着小皇子也没用。
刘曦月拉着陈亦正行礼:“是。”
“菊若,珉王必须在下月回来。”
“陛下,竹林的密报说,珉王在大溪逗留,暂时没有回大沅的意思。”
“行啊,你们几个串通一气,”陈如瑟笑着抱着菊若,“扶朕。”
菊若笑:“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吗?”
“沈峰的人与竹林的人相互配合,菊若,你照顾好朕的周围就好。今日之事若再发生,朕会狠狠罚你。”
“奴才知错。”
陈如瑟看到牡丹园后竹林一片青绿,心情大好,半路下轿游走在竹林里,屏退他人,与菊若商议宴会细节。
“去清月楼要一批厨子,再去南边的玉如轩挑一百件玉器供宴会上用。”
“陛下,您这一次太重视了些。”
陈如瑟掐了一段竹子,抛到林深处:“杯具以后还能用,不算破费。这次宫变令宫内元气大伤,宴会务必要隆重再隆重,可不能让小国看轻了。”
菊若看到那竹枝搭在远处几片竹叶上:“陛下!您好身手!”
陈如瑟转身不去看:“哼。也就这样了。”
“奴才就是练再久也练不…莺美人。”
陈如瑟抬头看到一位身姿窈窕穿着暴露的美女躺在花丛中:“有伤风化,来人,抬走。”莺儿立刻由躺变跪:“陛下!莺儿知错!还望您不要厌弃莺儿!”
从来没看上,何谈厌弃?
此时一个奴才跑过来,给了她致命一刀:“陛下,莺美人到过膳房。”
陈如瑟缓了缓:“不必抬走,直接杀了。”他转过身:“朕心软看不得这等场面,劳烦大人。”沈岳在背后一刺,莺儿立刻成为一具艳丽的尸身。
“菊若你退下,皇后的家人如何?”
沈岳收拾好走上前:“回陛下,果真瞒不过刘家,不过皇后按照您安排的把真刘曦月被害实情说出来,如今刘家对刘曦月无奈代替一事深信不疑。”
陈如瑟笑:“由刘家捂着这件事,朕不必担心了。”
菊若在前面看到陈如瑟走来,前去披披风:“陛下,夜间风凉。”陈如瑟抬头:“天…黑了?”菊若低下头:“陛下……”
“回宫吧,近日国库紧张,边境又不太平,朕只凭着奏折不可能看全整个大沅,却只能去看奏折。”
“摆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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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阅两个时辰后陈如瑟越来越觉得奏折离自己眼睛太近。他已经快要辨别不出字了,索性闭上眼:“菊若,你来念。”
“陛下,南边有水患,让您批银子下去。”
“批。这些事都直接批。”
“城中一商户中竟藏匿尸骨五十具,男女皆有,陛下这……”
“限期交给廷尉。”
“陛下,这是廷尉送上来的结案奏章。”
“既然已查清,不用看了。”
“陛下,这个奏折说烈亲王越权。”
“无稽之谈。菊若不是让你念吗?”
“陛下太辛劳,由奴才给您概括不好吗?”
“你倒是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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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的沈岳一直被捂着嘴:“!”陈如鹤点了他的穴,看着陈如瑟蒙上眼罩听着奏折,眼里泛着看不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