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骗她?”王允无奈地笑着。
江淮开了一扇小窗,关了一排射灯,烟递给王允:“你嗓子也不差这一颗了吧?”
王允借着江淮的火儿,笑得很坦然:“本来唱的也不好,无所谓了。”
两人倚着小窗,目光远及灯火阑珊,城市的东南方似乎有庆祝活动,烟花绚烂,照亮半个夜空。
“你过来干啥?”王允盯着明灭不定的烟头,半玩笑半认真:“来就来,还骗人家,她会当真的。”
“过来工作呗。也是难得能见到你这隐士,叙叙旧。”江淮缓缓吐了口烟,道:“你和亿萌的合约快到了日子了吧,有什么打算?他们跟我说,亿萌看你人气回升,已经开始重新安排团队了,是吗?”
王允直言:“怎么了,你不想让我续约啊?”
“亿萌内部现在的情况,几个大股东对公司未来发展方向意见不一,拼得你死我活。现在筹备你翻红的人,是亿萌大股东许青山在操作。许青山什么做派、什么手腕?万一哪天逼着你干不愿意干的活,你怎么办?”
“那我能去哪?”王允摇摇头:“混口饭吃而已,我没那么大的心。”
“有没有野心,有时候不由你决定,这是名利场,谁能绕得开。亿萌艺人经纪部的陈瑾前两天私下联系我,说想要出来单干,有人脉有钱,她的背景在上面也说上的话。”
“哥,我真的不关心这些。你让我消停安静的挣点钱,养活自己,就成。”
“成立新的演艺公司,我可以有34%的股份。”江淮扭头看着王允,“出来一起干怎么样?”
“陈瑾有通天的本领,一时半会也不能和亿萌对抗。”
“亿萌只是在挖掘新人、培训练习生这方面占优势,影视剧的投资就是人傻钱多被糊弄玩的。许青山对影视剧市场一直虎视眈眈,但他不上道啊。而且还挤兑陈瑾。”
“陈瑾给你多少好处啊。”
“你别血口喷人啊,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江淮半倚着窗,心事重重:“我喜欢演戏,喜欢演员这个职业,但它太被动了,就是熬到今天这个位置,还是浑身难受。”
“你不知足当然难受。”
江淮挺身:“什么叫知足?你想演一部戏,项目筹建起来了,编剧、导演、服化道、灯光摄像都到位了,甚至女主角都按照你的要求请来了。然后呢?然后一个投资方无缘无故、没有任何征兆就撤资了,所有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人一辈子只能有一种命。你要不安心演戏,要不搞点副业,什么餐饮啊、时装啊、教育啊,再厉害点投资个新兴产业,为什么非要认死理往最不规范的市场里挤呢?”
“人要有点志向。这个行业的规矩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一步步趟出来!你不出头,我不出头,任由一帮土匪支配,那什么时候是头啊。”
“我没你志向大。”
“王允!你是对自己不够狠。总想着有退路,你的退路是什么啊?许青山现在不好过,不然他能这么关心你一个都快要糊到月亮上的?不要太天真了,凡事多动动脑子。”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极了张铎,王允一阵厌烦。
江淮灭了烟,语重心长:“张铎跟我说过,当年在城际大桥上看到你来来回回的走了两个小时,他觉得你——”
“高考失利。”王允忙接过话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淮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许多:“其实你很适合当演员,再历练几年,能熬出来。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出来一起闯。人要图安稳,就没有自由,想要自由,就得冒点风险。”
王允沉默不语,任由烟头燃尽。
江淮吐口气,换回了大明星的脸:“你那个舞伴叫什么来着?”
“林染。”
“啊~小姑娘挺有意思。你对人家也挺关照的哈?”
王允正色:“不是这圈的人。”
“诶哟,看看这霸道。你跟我说实话,翟晓姗就是个幌子吧?我是没见过你对谁上心,但是我见过你对谁不上心啊。你这个人啊,特别有意思。咱俩那剧当年多火,CP粉乌泱乌泱的,什么太太的同人文啊、UP主的视频啊、各类大触的画作啊,风风火火。我是无所谓,经纪人倒是为如何解绑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诶,你这边倒好,官宣恋爱了!那天除了我,整个团队的人都相拥而泣,对着你的照片一顿拜。我想我得知恩图报啊,所以才过来帮你助助威。”
两人相视而笑,科插打诨地说了一些近况。
王允又想到了林染,不知道一会又要闹什么脾气。正想着,有人敲门,当当当三下,规矩又客气。
文蔷推门而入。
*********
助理告知江淮来了的时候,文蔷正在苦练明天比赛的舞蹈。她要挑战古典舞,这不是她的强项。前三天忙着和请来的国内著名竹笛演奏家一起打磨、重编原曲,满打满算正式进入排练不过两天时间,文蔷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扣细节、扣动作、扣表情,她要让所有人认可自己,尤其是让林染输的心服口服。
文蔷以最快速度冲了澡,化了个淡妆,清新自然地走出房间,谁料竟迎面撞上怒气冲冲的林染。
撞得结结实实,眼眶欲裂。
林染捂住一只眼睛,另一只横扫过去。这一眼让文蔷受惊不小。那是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眼神,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周身又阴又冷,像无数刀片穿喉而过。待两人镇定后又互相道歉,林染快速地离开了文蔷的视线。
文蔷一路想着江淮,把林染放之脑后了。直到她准备敲门的时候,像突然开窍了一般:那眼神大概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说的,杀意。
“江老师好!我是文蔷。”大大方方走过去,差不多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您辛苦了。”
“文蔷啊,长这么大了?你爸爸身体怎么样,前一阵听说他做了个小手术,没什么事儿吧?”
“恢复得不错,谢谢您关心。我妈妈听说您能来参加节目,也特别高兴,还说要请您再去家里做客。她说您当年特别爱吃家里做的酸菜鱼,哪天有时间,欢迎您再来。”
“好啊,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江淮顺手搭在王允肩上,“文蔷是我老朋友文海山的女儿,我刚出道那会儿好几部戏都是她爸帮着搭桥牵线,非常好的一家人。文蔷啊,这是王允,你认识的吧?”
“当然认识了,王老师好。”文蔷怕王允挑毛病,特意鞠了一躬。
王允只点了点头。他无意再听他们寒暄,脑袋里转的还是林染。
人,是经不住念叨的。王允刚刚松懈一点精神头,就听得“哐当”一声——林染破门而入!
王允眼见着那只母鹿近乎跳着一样冲了过来,情绪激动但能看出来在努力克制,她稍微提高了调门儿:“骗人好玩吗,江先生。您这么大的腕儿,撒谎张口就来是吗。”然后阴阳怪气地:“你好啊文蔷,好久不见。今天怎么这么清闲有空过来了呢?”
林染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一半因为江淮撒的谎戳中了自己的痛点,一半因为王允熟视无睹,隔岸观火的态度。实际上她最难过的是江淮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戏谑。说来也怪,被忽视、冷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也从来不当回事。但只要和王允有关的人和事,就受不了这份委屈了。
文蔷对林染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但她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劝道:“林染,平时你怎么不懂规矩就算了。但江淮老师是大前辈,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淮摆摆手,笑容可掬:“不是她的错。对不起啊林染,觉得你很可爱,所以开了个玩笑。别介意,我有这毛病,看到可爱的小孩儿就忍不住逗一逗。呐,王允,一开始也是被撩拨的对象,现在他都习惯了。”
在王允眼里,此时此刻的林染就像一个透明人,心里想的都一清二楚的写在她的脸上。他心疼又不能表现出来,轻声道:“林染,今天晚上不练了,你跟舞蹈老师说一下情况。明天见。”
林染迟疑地动了动脚趾头。舞鞋还没脱,鞋底因为走了外面的路变得又脏又黑。
“你们俩还是再练练吧,明天不就是正式录制了吗?”江淮别有深意地拍了拍王允肩膀,转身看向文蔷:“走,让我提前欣赏一下你的表演!”
文蔷眼睛放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一路小跑地跟江淮离开了练习室。
******
王允关了几条灯带,拉着蔫儿了的林染站在留下的一排射灯下,趁着她尚未恢复精神,细致又贪心的打量起她的脸。
明天过后,可能就要各奔前程了。
在别人眼里,林染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瘦。身高168厘米,腰围55厘米,如果不是舞者也是完美的模特。但是跳舞的女孩子都不胖,所以林染也算不得特别。与这副纤细的身材形成反差的是她的脸。怎么说呢?婴儿肥尚未褪去,五官像是揉进面团里的红枣,到处都鼓鼓的。眉毛又长又浓,根根分明,像针尖似的时刻准备着扎人。那眼睛似乎是杏核眼,但王允不确定,毕竟婴儿肥褪去后可能会把一切都拉长。鼻子长得最好,小巧挺立,精致典雅,是面团里唯一可以看得分明的东西。
王允轻轻抚上林染的肩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了很多文人骚客对美人流传千古的吟唱,可惜没一个能道尽他此时此刻的心意。
但是林染被这样触碰惊醒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打开了王允的手:“别碰我。”
王允目光温和:“生气了?”
“知道他骗人为什么不叫住我?”
“江淮说话真假掺着来,我当时也不确定。”
“撒谎。”林染怒气未减。
王允叹气:“那就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林染皱着眉头:“为什么和你有关的人都在跟我道歉?是我不值得尊重对吗?”
王允看着林染,就像看着刚刚入行时的自己:“这个行业……所有行业都看背景和实力。你现在,连入行的门都没摸到,很多事情需要自己调节。”
“我有实力!”
“你的实力还没有创造价值,没有价值就得不到认可。”
林染欲言又止,陷入沉思,转而又问:“你为什么会进娱乐圈?”
“没有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老奸巨猾。林染靠着镜子,心情好了一点,随后她的肚子咕咕叫,声音大得像擂鼓。
王允笑得贱兮兮的:“胃肠亢进挺严重的。”
“你那个包”林染指着张铎当时背进来的包,问:“里面有吃的吗?”
吃了东西,林染感觉好多了。
王允把手机递过去:“微信给我。”
“不给。”
“为什么?”
林染瞪着眼睛,嘴巴鼓鼓囊囊:“给你干什么?难不成以后还要有什么联系?”
“交——个朋友不好吗?”
“不想交你。”
“为什么?!”王允心凉半截。
“没有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林染难得笑得露出牙齿:“没有结果的。”
王允盯着林染看了几秒,然后又开始盯墙脚。
“我们才认识五天,明天节目录完一切都结束了。有了联系方式,又不能说什么。”
“想说什么都行啊。”
林染坚定地摇头:“不行,对你不行。”
“我不是……到处留情的人。”王允纠结半天,也没把“喜欢”说出来。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要死要活的感情不谈。”林染摆弄着手指头。
王允怅然:“在你的认知里,男女之间只有喜欢、不喜欢两种感情?”
“难道不是吗?”林染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一点埋怨。
看着林染水汪汪的眼睛,王允咬了下嘴唇,把“我喜欢你”又一次咽进了肚子里。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负不了责。
但是他要怎么做才能守住自己珍视的人呢。为什么放弃学业改变了原有的生活轨迹后,还是需要面对这么多艰难的选择?
林染脑袋里那根理智的弦断开又接上,接上又断开,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像全身都在充血,热得她不能呼吸。本来也没指望王允能坦诚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和难处,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心中又燃起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林染站起来,对自己的认知又深了一层:不能主动喜欢谁,那样卑微又可怜,脆弱到不堪一击。把控制情绪的权利交给别人,危险又愚蠢。他破坏了原有的平衡,要尽快将他逐出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