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多,雪还不见停。
林染从出租车里下来,站在自家楼下,看见厨房亮着灯。阳台上也挂了一个红灯笼,一闪一闪,顺着飘雪望去,红光被映衬得温暖又热烈。
是年的味道。
林染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她站在积雪中,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仰头看着下雪的夜空,鹅毛大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脸上,落进眼睛里,凉丝丝的。空气流动的速度似乎也变慢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能闻到飞雪融进空气里的清冽和甘甜。林染想起一首诗:“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林染你干什么呢?大冷天的站雪里找病啊!”
林染抬头,看见王允正站在自家阳台上,开着窗户:“嘚瑟什么啊?快点上来!”
王允又开始在厨房忙里忙外了,看见进屋一身雪的林染埋怨道:“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在雪地里站着,怎么想的?赶紧换衣服给我扒根葱。”
林染办了个小凳坐在垃圾桶前面,一边扒葱一边闲聊:“过年没工作为啥不回自己家啊?”
“家里嫌我烦。”
“为啥?”
“叛逆。”
林染不可置信又嫌弃地看了王允一眼:“我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关注你,那天听叶明明说,圈里有人请你吃饭,5万起价。”
“假的。”
林染点头:“我当时就反驳她了,哪有这么猖狂,胡编乱造也要有底线。”
“十万!五万?笑话谁呢!葱给我。”
“咔嚓”——葱被掰弯了,林染假笑:“呵呵……如果啊,如果我以后红了,也会被标价吗?”
王允接过被掰弯的大葱:“扒根葱都扒不好。扒蒜,然后把蒜泥捣出来。”
林染有些郁闷,噘着嘴:“使唤人干活可自然了。你几号走啊?”
“初四。”
“我可能不能天天在家,得去我姥家、奶家。我爸还给我安排了两个相亲。”
“相亲?”王允扭头看着她,手里的菜刀明晃晃的:“你都在外地工作了还相的哪门子亲?”
“他不想我在外面工作,说啥都没用。当爹的都希望女儿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最好。”
王允点头道:“这倒是,我要是有姑娘了,一定不让她远嫁,考个公务员啊,老师啊,医生啊。然后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品好、对她也好、有前途的小伙子。”
“有没有人说你特别老派?不是古板,是老派。”
“老派不好吗?明知道这圈子是大染缸,还让自己的宝贝去趟浑水?我是做不出来把孩子曝光在镜头下面赚钱,然后让人评头论足,谁知道哪里藏着变态啊。”
“可能人家还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呢,还‘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呢,早点进入社会早点成熟,也没错啊。”
“不然就会像你一样处处碰壁,遭人暗算?你是成年人了,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是未成年人,不管多思想多成熟,我个人还是认为在父母的教育和保护下,有一个健康、正常的生活更合适。说起选择……林染,我一直都说你有退路,有退路就意味着有更多的选择,这是好事。艺人这个职业,容易吃不饱饭。以前那些街头卖艺的不都是这样吗,但凡遇上个刮风下雨、兵荒马乱就没收入了。现在其实也一样,而且更残酷。如果哪天真的抗不下去了,趁年轻赶紧转行,给自己多留点时间重新做打算。”
林染捧着捣蒜的碗陷入沉思。
“我支持你走演员这条路,也是趁着现在我还有点能力可以帮你一把。人情社会,哪里不需要关系啊,借着人脉成功,不丢人。我负责牵线,江淮保证平台,你也有好的师傅领进门了,下一步怎么走、走成什么样,就看你自己了。”
林染被蒜味呛得流泪,勉勉强强睁着眼睛问:“江淮和陈瑾是合伙人吗?”
“这种事情别多问。”
林染把捣好的蒜泥放好,倒入酱油、香油、味精。想了想又问:“我一直都好奇你为什么会入这一行。除了长相,没觉得哪里特别适合。男怕选错行,你现在觉得自己选错了吗?”
“这个事也别问。”
“为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林染凑过来,神经兮兮地看着他:“之前卫齐煌的事就是,要不是亲眼见到你和叶明明争吵,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早前是那么霸道的男人。”
王允也凑了过来,眯着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染看到这张脸就情不自禁想要亲上去,王允身上依然有着吸引自己的荷尔蒙,她每次想要抗拒都因本能地驱使而以失败告终。最重要的,她想起了叶明明的话。于是鼓足了勇气,带着几分试探,大胆又贸然:“你能接受……接受一夜情吗?”
王允震惊地看着她:“……你这个样子,是在引诱我吗?”
林染的胆子依旧在线:“你觉得呢?”
王允放下手中的菜刀,疑惑地看着她:“你不对劲儿啊。怎么突然不怕我耍流氓了?”
林染一心想要试探他的底线,看看是不是叶明明说得那样:“我们这样彼此牵扯,其实是违背人性的。我们再怎么克制、逃避对方,每次见面还是止不住想要靠近。可能……”林染咂咂嘴,壮着胆子说道:“可能试过一次,发现,不是很适合……然后就放弃了。这样会不会比较没有遗憾?”
“我真是小瞧你了。”王允促狭地看着她,“还挺开放的。”
“不是开放,是明智,是敢于面对自己。”
“你要是早点说今天这样的话,我都不会牵线让你去歌舞团,更不可能同意你当演员。我会把你安排在身边当个生活助理。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回到家里这边,我没工作就过来。等你想好了,结婚都行。”
林染一时没了头绪,皱着眉:“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要以为时间长了,我不记得了。”实际上她确实记不太清楚了,但为了面子依然强词夺理:“你之前说的是,我们感情观不合,你不信任我,现在不适合在一起。”
“那是你先说不会跟我这样墨迹的男人谈恋爱的。”
“但是是我先告白的啊,你当时也没同意啊。”
“那时候适合谈恋爱吗?再说我管你要联系方式你不给啊。”
“现在也不适合谈啊!”
“对啊!那你还在那一夜、一夜的什么啊!”
林染因好奇心驱使而丧失的理智和自尊回来了,她低着头,难堪又窘迫:“你说得对。”
王允转身切菜,“这事儿不怪你,怪我。是我反反复复纠缠你,也不给个说法。”
“我主要是比较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把我当做什么?”
王允想了想,说:“如果我说是一种寄托,你信吗?”
“寄托什么啊?”
“寄托……寄情于山水之间,你就是山水。虽然我想要,但是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或者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
林染一怔,叶明明果然说得没错,这男人脑子有病。她追问道:“那你一开始还撩我?”
王允理直气壮:“以前还存着点私心,想过把你留在身边每天能看到,或者就像刚刚说得那样,干脆隐婚得了。”
“留在身边,影响恶劣。躲起来隐婚,更不现实。”
“对啊!而且你大老远从家跑出来,又不是奔我来的。让你跟在我身边陪着我、照顾我,那不是有违初衷了吗。”
林染沉默不语,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啥都不懂得二愣子。原来是人生观,现在又是爱情观。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潇洒的,很少女人能做到她这么潇洒。但是遇到王允这样让自己放弃了又舍不得,看见了又想亲近的男人,就真的潇洒不起来了。但是不可否认,王允说得都是对的。
王允见她不说话,继续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的职业生涯已经步入正轨,个人形象和感情问题必须谨慎。即便谈恋爱,和陈瑾签合同的时候,她绝对会要求你和我分手的。”
林染无言以对,她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刚刚的莽撞深感自责。如果可以说无耻,那她就是无耻的女人。脸面呢?自尊呢?一直以来死守的矜持高冷呢?这一年来,几乎每日都被现实啪啪打脸,原有的观念都被碾得稀碎。
林染呆呆地看着王允麻利地切菜,渐渐回过神来:“你和陈瑾熟吗?”
“原来艺人部的主任,后来辞职了。”
“她很厉害?感觉像能只手遮天那种……”
“没有那么夸张。不过上层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陈瑾看人准,还惜才。只要你不出错,她会为你设计好职业规划的。”王允把切好的菜下锅,道:“以前过年都是在张铎那里,这两年有你了,我就赖上你了。所以,你就当收留一个过年的时候无家可归的人,好吧?”
林染揶揄道:“你要想去哪还需要别人收留啊。”
“合着你的意思是让我赴饭局?”
林染眨眨眼睛:“真的有那么多吗?就吃一顿饭?”
“你以为就吃饭啊?诶,我发现你是回家了所以状态很放松,还是因为工作有眉目来精神头了?性子变得比以前开朗了。还有,原来也不见你像今天这样冲动,怎么这么反常啊?”
“叶明明跟我说,这种恋爱状态是违背人性的。”
哐当!王允把手里的铲子扔在炉台上,愤然道:“以后不要跟她走那么近了。这个女人,男朋友一堆,女朋友一堆。还标榜自己独立自由,追求无羁绊的爱情,满足跑火车。祸害完齐煌,又来祸害你了。你要是想谈恋爱,那就别回剧团了。咱俩现在研究生小孩的事儿都行!谈不谈?”
“不谈不谈……”林染脸红了,“你先别生气。我肯定不会变成她那样,但是我个人认为,她追求这样的感情也有道理的。我不是为她开脱,情史丰富,也是人生经历的一种啊。只要自己在乐在其中,管别人说什么呢,人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无愧于心就好了。”
王允捡起锅铲,冷漠地说:“你要是变成叶明明那样的,咱俩就当没认识过。她怎么想我管不了,但有一点,不论男女,人总要洁身自好。”
林染感慨:“你的长相和你的性格反差太大了。”
王允把菜装盘:“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显得与你们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