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丛林 第19章 关于王允的第二个悲剧

到了年底，各大平台的颁奖典礼、卫视的跨年晚会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沸水里蹦，不管好不好吃，浓烈得节日氛围一定要到位。王允是下半年大热男星之一，往年积压的影视作品不论男一男二还是打酱油，全都被点名提上了播出日程。国民性的几个综艺节目飞行嘉宾跑了几场，话题阅读量蹭蹭蹭往上涨，大刊杂志分分投来橄榄枝，代言广告更是接到手软，再加上痴情大帅哥被劈腿戴绿帽这一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经久不衰的八卦话题，王允又回到了三年前打喷嚏都会让成百上千个营销号集体**的状态。只是这一次，他适应了。就像现在，带着近百万的名表，穿着几十万的高奢，鼻梁上架着几万的金丝眼镜，神色冷峻不苟言笑地走在红毯上，浑身上下流动着无与伦比的潇洒与自信。掏肝挖肺的尖叫声，铺天盖地恍如白昼的闪光灯，礼仪小姐比往时亲切的引导，主持人咧到耳根子后的职业笑容……

王允心想：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吗？没有。

某直播平台大鳄每年年底都会举办一场众星云集的慈善晚会，凑热闹的吃瓜群众只关心当晚哪个明星最红，从不关心金钱流向何方。至于又有多少明星是真的奔着慈善而来，更是不得而知。王允从多数人风光明媚、喜笑颜开的脸上，看不出正常人要从自己身上掏钱时的谨慎和小心，更看不出豪掷万金的潇洒大方，那种即兴奋又无处安放地焦灼充斥在他们的眼睛里。讽刺的是，他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三次参加慈善晚会。今时不同往日，王允就像是从烂泥里扒了出来的莲花，几盆水倾头浇下，又变得名贵高洁了，甚至还多出了一份旁人无法企及的旷达姿态，后辈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讨好的敬重，前辈们则十分老套，主动点头已经是最高的礼遇。说起来也是奇怪，难得遇见的几位真正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反倒让人觉得更加真诚可亲，王允认为那是时代留下的印记，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但王允又不完全确定，这种感人的真挚也有可能是垂暮之人对年轻的眷恋和渴望，他不是在尊重谁，而是透过一具具年轻的躯体，拼命回忆曾经的韶华。

最难处的是同辈。

如果说同行是冤家，那同行中的同辈就是冤家中的仇家。负责艺人统筹的也不知道搭错了那根筋，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把王允的名牌放在了一圈同辈男艺人中间。前狼后虎，全方位无死角夹击。王允一开始还有些气恼，后来就又变成无所谓的态度了。屁股往椅子上一座，逍遥自在地看热闹。

但是张铎受不了啊！王允从红毯上下来，他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就怕出什么意外。结果看到名牌，脑袋瓜子嗡地一声，全炸了。这他么谁干的事！这是要把当红流量小生都挤到一个笼子里乱斗吗！就在他怒气冲冲要找艺人统筹算账的时候，王允居然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了！只是把居中的位置偏了偏，中间留出一人宽的空隙。恰好那时候邻座的几个男星都还未入座，整个座位集体往左侧偏斜了近30度。张铎嘴巴一斜：小子心眼儿都用到犄角旮旯了。

对于王允而言，往左边坐还有另外一层意图。这边紧挨着的人叫程云树，故友，王允也正好有事找他。

起初两人并未有过多眼神交集。王允琢磨，以程云树的个性，可能在纠结到底谁先开口，开口说什么。

程云树出道七年，圈内三线，粉丝数量够多、粘度也高，就是国民度差。原本今年年初播出的剧话题度很不错，刚要起势，就被半路杀出的王允给硬生生降了热度。程云树的团队也是吃了哑巴亏，而且资源受损的也不止他一家，只能干瞪眼，啐一口时运不济。

圈里知道王允和程云树交集的人不多，这是因为二人相熟于微时，彼时王允在玩乐队，程云树则忙着排演毕业大戏。两人之所以能够有缘相识，源于王允乐队当时的主唱，卫齐煌。

程云树是卫齐煌当时的男朋友。

“问你个事儿，卫齐煌在哪儿？”王允单刀直入。

程云树微微一怔，没料到王允会半点寒暄都没有直切主题。而卫齐煌这个早就铺满灰尘的名字在这样光艳四射的场合被提起，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仿佛拉开了荒废了多年的窨井盖，又潮又灰暗的回忆霎时翻涌出来。程云树咂了一口香槟，淡然道：“好久不见啊。”

“卫齐煌在哪儿？”

“你说你算不算是，成也女人，败也女人。”

“卫齐煌，在哪儿？”王允语速越来越慢。

然而程云树似乎不为所动，带着些许嘲讽：“玩乐队的时候，能碰上齐煌这样完美的嗓子。齐煌走了，你也玩不下去了。诶？我说得不准确，你和江淮卖腐卖得也很有市场，情深义重啊，影帝屈尊露面真人选秀。这么说你是男女通吃，佩服、佩服，有空教教我。”

“这样吧，我提个条件。”王允松口，不想再和程云树浪费口舌，“高尔洁的代言快到季了吧？”

高尔洁是国民品牌的家化用品，也是目前程云树手上最具商业价值的品牌。当初为了争取到这个资源，程云树的团队得罪了同行，砸了银子，使出浑身解数才拿到手。在此之前，高尔洁一直都是国民度高、口碑好，有眼缘的艺人才能拿到的代言。他能抢到，有点德不配位的意思。

程云树终于严肃了起来，他稍微欠了欠身，四周都是摄像机，稍有不慎就会被抓拍到引起争议的表情。他向王允偏了偏头：“威胁，下三滥。”

“我在谈条件，哪句有对你不敬吗？”王允玩着手边的琉璃盏，漫不经心地说。

“有意思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就是靠卖色相让那些女粉丝死去活来吗。”

“不要人身攻击，不要生气。一号机位过来了。”

两人的俊脸在大屏幕上露出迷人假笑3秒钟，随后镜头又转到了别的地方，王允继续道：“都是卖色相的，就不要互相诋毁了。你觉得我提的条件怎么样？”

程云树快忍不住了，“齐煌不想让你跟她有联系，是你害了她，是你毁了她。再者，别他么拿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自己什么业务能力不清楚吗。”

“清楚。那你的意思是高尔洁的代言到期就不续约了是吗？”

“几年不见你脸皮厚了不少啊。”

“这里不是翻旧账的地方。你要真想翻，咱俩哪天见一面，掰扯不明白就打一架。齐煌的事情我有责任，但那时候你是她男友，而且是你差点让她沾上那玩意的！一定要让我把话都说尽吗。”

程云树脸色大变，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

“高尔洁的代言，你真的不续约了吗？”王允依旧平静地看着程云树。

“爱尔兰。”

王允像被锤子砸中后脑，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分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难过。他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多久了？”

“不到一年。”

王允点点头，“联系方式？”

“半年前断了。”

王允没在逼问，他相信程云树不会拿自己的人生前途开玩笑，“把之前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你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咱们俩大不了鱼死网破。”程云树笑着说，露出阴恻恻的一排牙。

王允低头继续摆弄琉璃盏，道：“齐煌没事，你没事。齐煌有事，我没跟你没完。”

“你有心找她，为什么不早点找？在这里遇到我了才想起来问，你虚不虚伪啊。”

“你说的对。”王允没反驳。乐队解散后，卫齐煌一直躲着自己。到了第二年，便彻底断了音讯。期间也联系了她的亲人，但他们中的多数只是听到名字就挂了电话。

“我听她一个叔叔说，你曾经去找过她。”王允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自己欠债太多，一个一个压在心头，压得喘不过气，“还算你有良心。”

“我去她老家找过她，后来断断续续的有一些联系，我还在她老家买了房子，能让她有个地方住，可是她从来没去过。”

王允有些惊讶：“你还是有人味儿的。”

“齐煌很在乎你。她并不爱我，跟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应付你的监视。”

王允再无多说的力气，摆手示意程云树这个话题结束了。

*****

卫齐煌是“下坡路”乐队的主唱，16岁出道。有一副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嗓子，更准确地说，老天爷赏了她一顿满汉全席。王允的成就得益于卫齐煌的嗓音，说齐煌是他的缪斯女神，不足为过。

卫齐煌的童年留在了西南边境。父母都是给人打工的。后来不知什么因缘际会，一家人搬进了大富之家。父亲给富商当司机，母亲就是保姆，而她也跟着富商的孩子一起长大。齐煌从小喜欢唱歌，富商的妻子就找了一个声乐老师教她。之后，她被送到公司当练习生，蹊跷的是监护人并不是她的父母，而是那位富豪。这便是关于14岁前的卫齐煌，王允知道的一切了。

王允18岁的时候认识了14岁的卫齐煌。一群半大的孩子，成天一起打闹、集训，渐渐的齐煌就把王允当成了半个亲人。王允那时因为高考失利、父亲去世等打击终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结果遇到了性子同样沉郁的卫齐煌。在无依无靠的日子里，逐渐对她产生了莫名的保护欲和责任心。齐煌对王允的依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对王允而言，卫齐煌的存在也是他的寄托和挂念。

然而出道后，两个人反倒越走越远了。起初，卫齐煌告诉王允她喜欢女人，王允以为她被音乐圈的风气带坏了，只要能标新立异，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紧接着，为了证明自己是认真的，齐煌偷偷跑去隐吧，给王允看她们的照片。直到有一天，她领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郑重其事地跟乐队成员介绍“这是我女友”的时候，王允才意识到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其他成员只是会心一笑，根本没当回事，毕竟这种事情在女歌手中太常见了。但是于王允，这相当于在挑战他伦理底线。因为那是卫齐煌，而自己是她亦父亦兄的队长，他应该对她的未来负责。但是王允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份毫无节制的“负责”彻底把卫齐煌逼上了绝境。

两个人的分歧在于，卫齐煌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女同性恋，而王允认为她在扯淡。因为在齐煌小时候，眼里几乎只有王允一个人。练习生里那么多漂亮的小姑娘，从没见过齐煌有同性恋倾向。结果出道了，成名了，硬说自己爱女人，于情于理王允都接受不了。至此，两人日日较劲，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可笑的是，王允在这个时候创作的歌曲竟然曲曲经典，第二张电子专辑大卖，平台赚钱赚得头昏眼花，公司更是忽视了乐队成员早就分崩离析的精神状态。通告、演出、综艺、采访铺天盖地，工作压力和观念分歧导致几人矛盾日益加剧。终于，首先被压垮的就是为了公众形象一直压抑性向的卫齐煌。她在单人采访中，大胆地公开了自己的女同身份。一时间舆论哗然，虽然有很多普通人和粉丝表示理解和接受，但网络中那些阴暗的角落，疑问猜忌、讥笑辱骂一起冲向年仅18岁的女孩。

王允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一方面找到心理咨询师为齐煌做辅导，一方面安抚队员维持乐队的正常工作。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程云树出现了。

根据程云树的说法，卫齐煌是实在忍受不了所谓的心理辅导，更不想看到王允再为自己痛苦，为乐队的未来操心。于是自己去了一家正常的酒吧，在那里认识了程云树。也是在那间酒吧，被人下了药，差点染上脏东西。事后王允认为程云树没有尽到男友的责任，程云树指责王允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卫齐煌，两个人为此大打出手。卫齐煌的状态也越来越差，试图自我排解失败后，她的嗓子也出现了问题。乐队难以为继，终于解散了。卫齐煌告诉王允，两人缘分已尽，至此路人，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从那以后，王允不再抱有执念，不再强留任何身外之物，也逐渐明白了“成年人最大的教养就是放弃对别人说教的**。”。

三年来，王允一直暗地寻找卫齐煌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打听到了卫齐煌和程云树依然保持联系。起初，他觉得这是好事，程云树当年也是一时疏漏，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而且自己那两年混得还不如姓程的。直到这半年，他的状态和工作渐入正轨，联系卫齐煌也成了心头事。好巧不巧，慈善晚会就给了他这样一次机会。

但他万万没想到，卫齐煌真的跑没了。爱尔兰，跑得太远了……他原本满怀期待的心，又一次坠入了迷雾。

商品的名称是乱起的，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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