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孤寂之地后开始逃离 第36章 掘墓人（三）

“你有见过人鱼吗……和他们交谈的那种？”我决定采取迂回的方式。

掘墓人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很快就继续挖坟的动作。

“我曾和一个人鱼成为了朋友，她很美，对人类世界很好奇，我们会在夜晚约会，我跟她分享人类世界的事情，她会告诉我她在海底世界的故事。”

我不确定人鱼之前有过的人类女孩是不是掘墓人，人鱼的形容与掘墓人的形象很接近，如果是的话，我说出我和人鱼的相处，她会不会也回忆起她与人鱼的交往？

确实，她停下了动作，表情惊讶地看着我。

“我会精心准备礼物送给她，我为她做过一个花冠，还做过蛋糕，她很喜欢，她也送过我海底的贝壳，还为我唱歌，”我的语气放缓，回想起与人鱼相处的细节，那真的是令我幸福的一段时光。

如果人鱼最后没有淹没我的话，我想我会一直那么幸福下去吧。

我不是贪心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掘墓人的眉头轻蹙，双眼仿佛失去了焦点，微微下垂，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她的表情变得柔和，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的方法凑效了，真的是她。

掘墓人此时回忆起人鱼所表现出的怀念神色，和人鱼之前谈起她朋友时展露出的思念神情渐渐重合，有那么一瞬间令我心中萌生出某种丑陋的情感，我知道，那是嫉妒。

我继续讲述着我和人鱼的点点滴滴，我相信她也经历过，除去最后被淹没的结局，她会想起来的。

“这就是我和人鱼的故事，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无法接受吃人鱼肉，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背叛。”

即使人鱼曾背叛过我。

听完我的话，掘墓人笑了，她的笑容喜悦，可她的笑声在灰暗阴沉的天空中回荡，却显得格外绝望。

“噢，没想到，不止我一人会和人鱼做朋友……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异类，”她的笑容勉强得很不自然，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在咧嘴。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也有一个人鱼朋友，我会在深夜忙完家务后偷偷跑去找她聊天，即使她的提问很无聊，我给她做过头冠和手镯，一些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而她送过我贝壳、珊瑚，甚至还有海底沉船上的宝石和金币。”

“她对人类世界很好奇，因此不仅是晚上，有时白天也会出现，长时间离开水会使她变得虚弱，但她仍然坚持如此。”

“我从她那知道了很多人鱼的事情，人鱼会在白天狩猎，夜晚则是在礁石上唱歌，吸引经过的船只诱杀上面的人，她说那是她的族人漫长生命中的有趣游戏之一，可她从未做过，只是远远看着，她是族群中的异类。”

“我问过她为什么，她说人鱼和人类并无除了下半身之外的差别，二者太相似了，这会带给她一种在杀害她的族人的感觉，她做不到，就像你不能接受吃人鱼肉一样。”

“……村子里的同龄人都不和我接触，或许是我太格格不入了，我除了做活和掘墓什么都不会，而他们会好多游戏，没人对掘墓有兴趣，因此她是唯一会和我聊天的，我需要她。”

我可以理解，自己孤身一人时，无论是怎样的存在，都会对其出现欣喜若狂，无法自拔，那意味着不再孤独。

“庆祝聚餐过后的几天太忙了，大家急着把人鱼做成肉干，晚了导致肉坏了就太糟糕了，那几天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她。”

“直到发生瘟疫，父亲离开了我，我又有了怪病的症状，命不久矣，我想起了她，我想见她最后一面，于是我去了我们约定的地方。”

“她见到我很开心，也为我的样子担忧，最后她告诉了我一件事——就在庆祝聚餐的前一晚，她和我在一起，回去后却发现她的族人都消失了，或许是在诱捕船只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来，她现在孤身一人。”

“我必须承认，那时我听完后心中不是为她难过，而是窃喜，这说明她只有我了，她失去了族人，她孤身一人栖息在大海中，除了我她还有谁呢？至于她的族人，应该是国王和王后捉走的，据说是为了公主的病，他们不会再回去了。”

“我没有告诉她这些，见了她、听她说完她的事后我就想离开，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在流逝，我已经见了她最后一面，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走后她又叫回了我，给了我一贝壳红得发紫的液体，说是为我准备的礼物，喝了会得到大海的祝福，反正我快要死了，喝不喝这奇怪的东西都没有影响，我也见不到她了，这是她最后的礼物。”

“或许那液体真的给予了我大海的祝福，我没有死，我的症状莫名消失了，我活了下来，也只有我活了下来，我没再去见过她，我现在只有靠吃人鱼肉度日，我吃了她的族人，我没有资格再去见她了。”

掘墓人的语气平静，我看见她握拳的指关节泛白。

听完她的讲述，一切都明了了，瘟疫是由吃人鱼肉引起的，而掘墓人吃了人鱼肉没事是因为人鱼给她喝的液体——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毕竟怪病无药可治，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和痊愈又怎会有联系？只能说恰好撞上，谁会相信所谓的大海的祝福？

我明白，或许在和人鱼做朋友这一点上相似，掘墓人把我和她归为了同类——人类中的异类，所以她告诉了我一切。

也有可能是她今晚就要将我埋葬——上次就是这个时间，因此说不说都不再有意义。

我会是她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而其他人早已死于瘟疫，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听她讲这些了。

“我们是一样的，”我抱住了她，像要把她和我融为一体。

让她不再对我有防备，今晚才能一切顺利。

与她交谈完后，她继续挖坟的工作，我回到室内做一些简单的家务，等待夜晚的降临。

直到很久之后，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掘墓人才从外面回来，她整个人很疲惫，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

她把脱下的斗篷挂在门上，然后看向放在桌上的食物，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掘墓人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一切——带有家的温馨，对我笑了。虽然她是个乡村的女孩，但她的笑容却出奇地明亮干净。

“太谢谢你了，亲爱的！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发现有人准备好了晚餐在等我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让我来尝尝……”勺子和她的牙齿碰撞发出“咔哒”的声响。

她赞扬我的手艺，我们愉快地吃完了晚饭——我和她的最后一顿饭。

结束晚餐后，我依然精神奕奕，不像上次那般昏沉难受——我没吃过一口人鱼肉，自然不会再有得怪病的前兆。

奇怪的是，本该正常的掘墓人却向我表示她很不舒服，今晚无法陪伴我，与我道过晚安后便回了她的房间。

事情相比上次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她怎么会不舒服？我有些不安。

【出现了有趣的转折，亲爱的，这不好吗？】

血字在这时出现了，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是她做了什么吗？

犹豫片刻，我站在掘墓人的房间前敲了敲她的门，“很抱歉，你还好吗？你吃完饭后这么快就回房，我很担心你，我可以进来看看你吗？”

长久的寂静，“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掘墓人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那里，与我的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