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和离 第77章 终章·莲火

深夜寒凉，苏云溪被梦里的火烤的满头大汗。这次她还多看到一些东西，那是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

她知道那是谁。

从梦中醒来，夜很黑很静，身侧段铮正睡得安稳，她悄悄放松些许心绪。

重新躺回段铮身边，手抚过他的手，上面是结的越来越厚的硬茧，有些心疼。

段铮眼睛没睁，人已经醒了：“又做噩梦了？”

苏云溪往他怀里靠了靠：“要不要搬家？”

“想离开了？”

她不置可否。

想来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人要想找定是早找到了，只是不知为何却按兵不动，总觉得越发不安。

“明日吧，商量商量去哪儿。”他又说，“等新年过了就走。”

不再说话，苏云溪抬手放在肚子上，手指轻抚了两下。

已经很努力在避开了，还是不经意种下一颗小种子。只能说，不愧是他们两个共同孕育的孩子，果然很会凑热闹。

贴近段铮的耳朵，她纠结许久，还是没能说出来，只是落下一个轻吻，被他更深地抱进怀里。

还早，等处理好目前的事，安定下来再说吧。

第二日就开始考虑该到哪里去，因为已决定要走，跟镇子里的学堂提了不再继续，回家收拾。

虽是时候不长，倒也是住了一个多月，落下几样家当。

听说一家人年后就要搬走，乡亲们围拢来送行，带来许多肉与菜，打算一起热热闹闹过个新年。

几日后，基本安排停当，也到了农历腊月的最后一天。

除夕夜，小院里节日气氛浓厚，挂了几排彩带红灯，一大桌饭菜飘香，大叔们摆着大酒碗，拉着陆蘅和段铮，夸着他们长得好，也说没有缘分，可惜又不舍，动情处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云溪坐在段铮身旁，耳边传来大婶们的说话声与笑声，吵吵闹闹，目光落在段铮微有红晕的脸上。

缓缓地，跟着露出一抹笑。

这是她与段铮成婚三年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此前从未想过竟会是眼下这种情景，没有锦衣没有玉食，也没有下人环伺，甚至过一会儿还需要自己动手收拾残羹剩饭。

全都没有，当的上一个无比寒酸落魄。可是比起以往清冷孤寂的深宅大院独自一人，此刻有乡亲，有朋友，有他，纵是摆盘不那么精致，她倒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还有孩子。

今日特殊时节，不知道爹娘他们还好不好，一抬头，对上段铮的眼，带着一抹温柔的安抚。

悲伤奇异地平复下来。

宴席散去之时，俱已收拾停当，乡亲们都知道这家小媳妇素来娇气从不干活，便帮着把锅碗瓢盆都给拾掇好才告辞离开。

院里安静下来，陆蘅开始放烟火。

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也不会飞上天，就在院子里滋着火，照亮周围的一大片地面，像个小日头，很耀眼。

他抱着小秋，认真看，明亮火花一朵朵盛开在眼眸深处。

屋檐下，有两个人陪着他一起。

滋滋声响彻院落，门外有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往里面看。

段铮扭过头，对身侧的苏云溪轻声道：“这大抵算是我二十一年来过得最好的一个新年，谢谢夫人。”

苏云溪脸埋在他胸前：“谢我做什么？若不是我，你现在也不会沦落至此。”

“那你可曾后悔？”段铮问她，“如果你不来救我们俩，现在还在京城享福。”

她果然如他所料，摇了头：“没有后悔。没有你，不是福。”

“我其实觉得我跟你很像。”苏云溪轻声对他说道，“夫君，我们是同类人。”

“哪一类人？”

她盈盈微笑：“自然是好人。”

不管是他当初选择那些猫，亦或是她不顾一切担保陆蘅，并不是真的就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代价，也都付出了比预想更为惨痛的代价，可如果再来一次，明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大概还是会去做。

“如果能再回到那一夜，你是会选择跟我成婚，还是会去救那些猫？”

段铮望向烟花。

“我会……”他声音温和，如夜空很远处的一颗星，闪着光泽，徐徐落在她心里，“先禀报于夫人，再听夫人的话，赶去救它们。”

他知道她会让他去，而这一次，他会选择让她知道，一起面对。

苏云溪抬手摸他头顶，佯装一脸慈祥，掩不住嘴角笑意：“长大了啊，真好！”又对他道，“我也是，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会告诉你，但同样，你阻止不了我。”

“我知道。”段铮轻叩她脑袋，“我家夫人最有主意。”

若能再来，已学会何为信任。

“夫人可有后悔嫁给我？”

苏云溪踮起脚尖凑上去，在最后一朵烟花砰然四散，微弱的光芒洒落四周时，碰住段铮温热的双唇。

“后悔。”

光芒悄然熄灭。

“三年时间，足足后悔了两年零三百六十四天，最后一天，爱恨抵消。”她从容后退开，眉目灿烂无比，“新年伊始，重新计时。”

从今往后，便只有爱。

段铮抬手将她抱入怀中，门外有小孩子，声音童稚，在嘻嘻哈哈喊“亲亲”。

“亲不亲？”他好笑地问她。

“不给看，回屋再亲。”苏云溪垂头，“不许教坏小孩子！”

他还是趁她不注意，低头浅啄了她一口。

陆蘅默默抬手，盖住竖起的猫耳，顺带捂住眼睛，走去门边给欢呼的孩子们发糖块。

乖，长大再学。

“段铮，你后悔过娶我吗？”苏云溪脸颊微红，低声问他。

“后悔。”他学她道。

挨了一脚：“想着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别急。”他戳她脑门，慢条斯理道来，“我是说，我后悔认识你太晚，浪费太多时间，我应该早点认识你。”

温润嗓音在夜色中流动，每一个音节都不偏不倚正叩在她心上。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会在刚学会跑时就去你家，等着你出生，守在你身边，看着你一点点学会走路，教你写字，你十五岁那天，向你爹提亲，娶你回家，再不给别人任何机会。”

纵宠一生，让她开成最热烈恣意的玫瑰。

这还差不多，苏云溪下巴一扬：“那你不就更讨厌了，老是缠着我，我会更烦你的！”

段铮勾住她的手指，按在大拇指上：“讨厌就讨厌吧，缠定了。”

自家院里的烟火寂静落幕，远处有新的烟火燃起，砰砰声逐渐热烈，不绝于耳，照亮整个天幕腾空的烟火比他们这边放的要大而璀璨，美丽又妖冶。

苏云溪走下院里：“那边是哪里？”

“山那边。”陆蘅仰头。

可这里是山区附近，为防山火，禁止高空烟火。也正是因此，陆蘅才特地买了地烟火。

快步走到高处，山那边的烟花连成一片，噼里啪啦火星四溅，隐约可以看到底下黑魆魆的密林。

看的人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秒要烧起来。

苏云溪回头看向段铮，他双眼静盯着远处，一直没说话。

只觉心神不宁。

不多时，一声遥远的嚎叫响彻夜空。

“山火！”

半边山已经变成红色，连天都给映的血红，借着风，火势越来越大，如数条奔腾的长龙，迅速向山下蔓延。

乡亲们惊慌失措地转移，平日里关系好的大婶过来在门外叫跟着快走。

离得实在太近，火已经快烧过来了。

“怎么办？”苏云溪努力保持镇定，还是泄出一丝恐慌。

“跟着梁婶婶走，去安全的地方。”段铮把小秋塞进她怀里，使劲按住她的肩，“千万别乱跑，等我回来！”

“你要去……”她说不出来，“不行，火太大了！”

段铮身后，正疯狂蔓延的火焰如天地间一朵正肆意盛开的红莲，巨大花瓣渐次伸展着，吞吃一切生灵。

苏云溪突然僵在原地。

那预示……竟是这个意思吗？

这一劫，避不了。

会死。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在动，却知道它正在以极缓的速度扣到手心，狠下心猛掐了一把，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段铮的手已经被她拽的发红。

他也不吭声。

“别……”她直接哭出来，“很危险，真的，别去！”

不是很自私吗？

“坏蛋，你不是一向只顾你自己吗？你别去！”手上已经没有了力度，“我们有……”

她说不出来，不想拿这个逼迫他，舍不得放开，不死心地苦求他不要狠心挣脱。

段铮用力抱了她一下，还是选择和陆蘅去帮助护林人救火。两道身影终是消失在视野尽头，融进无尽的黑红中。

“赶快走！”梁婶婶搂住呆若木鸡的苏云溪，把她和怀中的猫一把推入人群，裹挟着去往镇中心的避难所。

前方来的却不是救赎。

密密麻麻的黑衣蒙面人把乡亲们团团围住，亮出手中长刀。

“不要！！”苏云溪大喊。

没有人理她，刀下一条又一条亡魂，惨叫声迭起，鲜血在脚下蔓延，那些乡亲死不瞑目，眼睛瞪大，瞪着最中间那个发疯的女子。

苏云溪再也受不了，踏过血泊，拔腿往山上跑去。

身后黑衣人紧跟而来。

却像是追撵猎物，并不急着杀死，而是逗着玩，一步步把她逼进火焰最深处。

浓重黑雾里，一个人在等着她。

身形伟岸，彬彬守礼。

“好侄女，这次没有秋儿会来救你了！”

苏云溪怀中，小秋突然叫了一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