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南归,回衔丹珠。”许小曲抬手抹去沙盘黄沙,又握住一把沙砾在沙盘上大致画出阵势。
沙盘之上,赫然是大雁展翅,头南尾北,长颈回寰,口中衔珠,外围另布零散阵兵。此,便是前任南域王独孤雪独创阵法大雁南归阵。
五日攻城暂歇,独孤琦月撤兵修整。
他们可以在外吃牛羊再待后方补给,以此跟他们一直耗着。
而阜城关这方,后山上野物将尽,石木已挖空半数。他们只有一次机会。此战一出,胜便退敌,败则城破,阜城关一破,后面大盛国土,就再护不住。
“独孤琦月所用阵法,跟南归阵形似但不完全相同。”林知节拂断雁尾,提起三根细木棍在尾翼摆出一个小三角阵,“雁尾化箭,前后难攻。着重攻击,双翼才为防。双翼展开,为扫,下转为困,合拢收折为守。”
独孤琦月的阵法,就是这点不同。较之独孤雪原本的南归阵多出一个箭尾,而这个箭尾正是独孤琦月最引以为傲的弓弩兵。
南域人擅使弓弩,能射虎兔鸟雀,精于射活物。
加之,南域与大盛交界处为原,也擅驾马。
他们久居广漠,对地势地形自是更为熟悉,就算败走,也能在广漠疾行,躲过致命一击。若想追击,就要经验更为老道的老将带队。
独孤琦月敢十万大军倾巢而出攻大盛,也是笃定大盛之中再无人能横过广漠直捣南域王廷。
“箭尾说难解也不难,只是……南域十万大军,当真尽在此处吗?”
铜钱的碰撞声响起,许小曲翻开舆图铺在桌上,舆图之上靠近大盛的南域疆土,有三处城池两处绿洲。按说,广漠之中,一览无余,与平原相同,是最难藏身的地方。
她指尖点在舆图上,一点点在这三处城池和两处绿洲上拖动:“这三处城池你们退后,南域可有留兵马在城中?”
“这……”林知节迟疑,他后来派出斥候寻许流觞,至今未归。
“南域,在藏东西啊……”
她的话如惊雷,林知节的手慢慢握紧。
南域想攻下阜城关,只需再加一力,而这一力何时来,如何来,他们都不知。可……十万大军动趋万金,他们又何来的这般大财力物力。
很快,他明白过来,独孤琦月此战,早做好准备,只能向前,不会后退。她十万大军攻大盛,胜败只在这一战。
“既有伏,我们,可还战?”
“战。为何不战?”许小曲眼中带出三分锋芒,
“我们,押运粮草者,为何人?”
“大盛柳氏,柳轻安。”许小曲在舆图上圈出三座城池,“这三座城池,得夺回来。过几日,我便动身退敌,届时,还请林将军坐镇后方,以保路畅。”
“至于粮草……她已动身多时,定会快马加鞭,林将军无需担忧。”
林知节点头:“那便好。”
十日后,许小曲手握三尺雪站在高台上,底下共七万大军齐聚。
高台之上,一面赤红扬金旗悬挂,她手握鼓槌,于高台上奏出激昂战鼓。今日日头已西落,如血残阳泼洒开,在她金甲上映出一轮红日。
此战,只能进不能退。
有兵士系紧符牒,早将一纸书信交予林知节手中。
“勇往直前,无所不利。合力一心,共退外敌。”
那三枚铜钱在她手中铺开,她笑道:“昨日里我夜观星象,闻说今日雾气宜征。得卦火地晋,天道助大盛,一往无前者得胜。”
“我来时,亦是卦出康泰,遂,遵御令,领兵退敌。还望各位共前行。”
“战!战!战!”
“一直憋那口鸟气,早想出城打个痛快!”
有兵士高呼,引得一众附和。
许小曲挑眉,手握一盏酒水,倾洒而出,散酒三杯。另接下薛煜递来的海碗,满饮碗中酒。
“那就饮下碗中壮行酒,随我一起,战!”
“战!战!战!”
将士饮完壮行酒,声音一浪盖一浪,许小曲一手握战旗,一手倒提三尺雪,飞跃下高台。
将士自分两列,让出一条道。
只闻竹哨锐鸣,油亮乌黑的高大马匹嘶鸣而至。许小曲翻身上马,勒马挥枪。
三尺雪银亮枪尖前指,她朗笑奔出,身后紧随数人。
城门轰然大开,只闻马蹄声震天,数万兵马出城卷起障目沙尘。
夜里起战,最是易激起热血。
许小曲低伏马背,身后共七万众铺开散阵,城头上推出整八面战鼓。
烽火点起,在阜城关燃出一字长蛇。飞扬的赤色战旗隐带金纹,借月色倾泻一帘火光。林知节带将士亲自击鼓,鼓声划破寂静长夜,撕开烟沙。
战场之上,唯有战鼓能使得军阵变幻。
她身后,薛煜自领一队,另有荣羡、苏星忱、陆岚着重甲长缨带兵排阵。
南域军中也吹起号角,巡夜的兵士早见这方洞开城门,潜行无望。
首次冲杀,大盛一万先锋军直击南域大军侧翼。
许小曲一马当先,三尺雪探如游龙,“噼啪”几声炸响,她三尺雪回抽,打在数人兵刃上。吞口红缨落血,艳色溅到她面上,如炼狱之中爬起来的厉鬼。
先锋军一击后撤,薛煜领轻骑避开南域先锋,跟荣羡分列两队,绕南域军侧翼以斩翼羽折翅。
独孤琦月速度极快,只片刻功夫,就排出南归阵初阵,十万大军另分两队人马作长蛇阵游走。
她坐镇南归阵阵心,拉起长弓。
南归阵一碰之下,亮翅横扫,如大雁低掠,旨在腰断小曲一阵。
见状,小曲率兵调头,险险避开雁翅侧锋。战鼓再起,大盛军散,横列七星,辅九宫八卦排布,共二阵协杀困敌。此为合阵星宫,取七星为阵心变幻莫测,再九宫八卦行出作框,把关外原一分为二,死围南域军。
孤独琦月见势不好,提长刀起身,飞身上战马,披甲横拦。
尖利的骨哨声响,雁头回转,使得箭尾朝南。长箭三尺带羽,粗约两寸许,正是她引以为傲的大箭。
九宫八卦阵起时,突起雾瘴遮去空中明月,只留望不到头的黑暗。
阵外有人操戈突袭,架几方弓弩相斗。
一方推动投石车,可阵中两军皆有,亦怕伤了自己人,他们一时踌躇。
许小曲打马阵中,时而望天际算距。
她起阵那时将近子时,是为借今夜夜雾,好以八卦阵困之,再借北斗将杀。
关外原地势平坦,并无遮挡,是矣,她选大阵正面交锋。如今九宫八卦排阵已起,只待她带人往阵心,寻到独孤琦月困杀退敌。
来时朝北而入,她寻阵心,便观北斗向北行。
她身后跟着万数人马,一路前行越过排阵阵兵,踩进一处松软泥土。
“止步。”她抬手止行,命人铺盾前行。
如此看来,她方向没错,已至关外原中部。
天际炸开一朵火花,映亮一方天地。
应当……是薛煜。他碰上了敌军,在指引方向。
信号烟火太过醒目,能迫他出此下策,怕是棘手。
她离他太远,但荣羡陆岚,应在他不远处才是。
雾瘴被夜风卷散些许,她带人疾行,万数兵马紧紧跟在她身后。
夜过日出,阵中白雾又借红日迷了人眼,夜里渐散的雾气掩目,只得慢行。
一晃三日,许小曲终于听见金戈声响,她马蹄急踏,当先行出数尺开外。待近在咫尺,阿掣嘶鸣,马蹄瞬时踏落一个敌军。
三尺雪呼啸而至,挑飞数个敌军。
厮杀中的人终于喘一口气,他刀锋带着森森寒意,面容冷然,手中黑金长刀洞穿一人心口。
是苏星忱。
听到破空声响,他抬起头来,提刀破开一条路。他自血光中行来,踏过堆叠的尸首,站在她身后。
“我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是吧?”苏星忱带着笑,长刀横来斩断敌军脖颈。
许小曲三尺雪轮转,绕过他腰间,借他肩膀腾身跃起,在半空中打出漂亮枪花,当先穿透一人头颅。她护住苏星忱背后,扯住他的手臂躲开袭来刀锋:“杀出去,去救薛煜。”
“好。”
二人越战越勇,在万军中游走前行,为兵士开路,更是减少伤亡。
也不知杀了多久,人人都精疲力竭,许小曲挑穿最后一个敌军,腾出一只手拎起一个险些落在敌军刀下的小兵。苏星忱帮着把他扔开,随后自己仰躺下去。
“好累,小曲,歇歇。”
他倒在被血浸透的泥地里,四处都是早已冰冷的尸体。
许小曲三尺雪扎进泥地蹲下来,取了腰间酒囊捏住他下颌灌进去。
“好酒!”苏星忱夺她酒囊,大口喝下。他累得握不住刀,靠在累起的尸体堆上才觉好些。
“清醒了那就起来继续走,我说过了,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她拔出三尺雪,俯身朝他伸出手,“这场打完,我陪你回去见见你姐姐。”
苏星忱眼瞳湛亮,一把抓住她的手:“好!”
只歇一刻,余下人马才继续前行。
许小曲跟苏星忱并肩而行,她半身血迹干涸,赤红衣衫被浸成血色,背上三尺雪垂坠的红缨凝在一处,摇摇晃晃,像是引路幡。
走出很长一段,许小曲终是没忍住侧过头来盯苏星忱一眼:“好好走你的路。”
苏星忱这才收回视线,打马朝前。
“就是看看,怎的就这么小气。”他哼哼一句,识趣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前面!”
战马疾驰而出,前面,才是战场。